第13章
第二章
上官烈的喉中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嘆聲,而甲板上的那些士兵們全都臉色蒼白,有人甚至忍不住幹嘔起來。
思羽號此時拔空至少有十幾米高,就像是一艘擱淺在礁岩上的船只,而将思羽號頂起在空中的正是一片青湛湛白花花的人肉。
傳說世間每有慘烈的大戰時,必會在屍骨堆積處生出一種妖物來,那是由無數死者的殘肢斷軀組合而成,以無數亡者的怨憤不甘執着詛咒所驅動的可怕怪物,這種怪物祝映臺雖聽過卻從沒有碰到過,沒想到今天在海上竟然會遇着。
無數殘肢擰攪在一起組合成了這個叫人惡心的怪物的本體,因此這怪物的輪廓始終在變化,因為組成它的那堆肉也一直在游動。祝映臺本來還以為他剛剛在船底看到的那些胳膊已經足夠惡心,誰想到這堆肉要比他想像中更巨大得多,而且肉中除了胳膊還有小腿、大腿、斷腿,有一張張五官模糊的臉孔。那怪物就像是一團聚合在一起的肥胖的蛆,不斷地翻滾着、蠕動着。祝映臺皺起眉頭,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跟着他想起了去年在齊國王陵對付羅剎女的時候,曾經有一道虛無深淵的界門被羅剎女召喚後出現在空中。正是在那道門中,出現了許多冷笑的蒼白臉孔和揮舞着的腐爛手臂,難道這怪物也跟虛無深淵有關?
一念至此,祝映臺頓覺不妙。他單手用力一撐,整個人便飛躍出了船舷,袍袖帶起獵獵風聲,向着海面墜落。
上官烈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他輕嘆一聲,一腳踩上船舷,端起金泥幹伏弓開始為祝映臺開辟道路。
人面、人手、人腿組成的肉堆看起來十分笨重,其實十分的靈活和兇猛,因為它的每一部分都可以自由運動,一旦發現有「獵物」落入自己的捕食範圍,它便立刻興奮地上前撲食。祝映臺倒提常安,以一股悍勇之勢不顧一切地向下撲落,神擋殺神,魔擋滅魔,所有出現在他前進路上的敵人都被他以最簡潔暴力的方式肢解,因此在他的身旁迅速爆出了一灘灘血肉。那些肉在空中便告腐爛,那些血則是凝滞如同黏液一般的惡心東西,随着祝映臺的下落,腐肉和黏血撲簌簌地掉落到肉堆上或是滾入海中,發出雨打一般的聲響。自然也有從側面和後面想要追擊祝映臺的,但是上官烈還在上面,他跨坐于船舷之上,穩穩端着弓弩,搭箭、拉弦、開弓、射中,他的動作無比穩定,節奏宛如一首完美的歌曲,每一次發箭必是五箭,每次出箭必能命中,然而就算是這樣的強力支援在面對着數以萬計的肉的時候,仍然還是不夠的。
「天衛甲,放。」忽然有人出聲喝道,數支羽箭射向下方,跟着底下便傳來了一陣轟隆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爆炸了。
「地衛乙,支援。」又是數支羽箭射出,這一次沒有産生爆炸,但是可以聽到一陣叫人牙酸的摩擦聲,底下顯然是發生了什麽異變。
「人衛丙,跟随。」腳步聲在甲板上響起。上官烈發現那是吳國的士兵,他們以三人為一組,共分三組,每人手裏都張着弓,正警惕地盯視着下方。那是吳國的精兵,指揮他們的自然是歐陽。
以上官烈的眼力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出這些士兵都是經過精心訓練的,他們高矮胖瘦不同,手裏拿着的弓箭也有所區分,唯一相同的,是氣質。那是一種冰冷而理智,十分強悍的戰士氣質,上官烈的臉色微微一變,而他身後的王铮更是渾身上下都被激發出了警惕的情緒。吳王派出這樣一支精兵到他們的船上,究竟意欲何為?
然而這個時候畢竟不是內讧的時候,肉堆還在他們的下方頂着,祝映臺和梁杉柏的處境也十分艱難。上官烈看了一眼歐陽,那個小個子的兵頭一臉鎮定地下達着一道又一道命令,清晰而準确無誤,沒有多餘的位元組,但是每一道命令必能獲得想要的效果,這是何等樣的可怕,何況以歐陽的态度來看,難道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那種怪物?上官烈不由陷入了思索。
祝映臺此時已經快速落下到了靠近洋面的附近。那團東西的底盤是一大坨糾結在一起的肉堆,不過以臉居多。
它此時平躺在海洋上,用自己的「雙手」将思羽號牢牢抓在掌心,帶着點威脅梁杉柏的意味。祝映臺不由得再一次感受到了梁杉柏的強大,單人一匕卻能将這樣一只怪物逼到脅迫人質的地步,這是何等樣的實力?那麽現在,梁杉柏人呢?
祝映臺終于落到了那堆臉的上方,他狠狠墜落, 強大的力量加上從高處墜下的地心引力砸在上頭,頓時把落足點周圍那幾張試圖張嘴咬住他的臉給砸了個稀巴爛。那些臉的眼球被直接碾成了汁液,爛掉的牙齒到處亂飛,祝映臺這一跳,身邊半米的範圍內什麽也沒剩下。所有的臉都愣了片刻,跟着同時張嘴發出「唉唉唉唉嘎吱嘎吱」的奇怪聲音,像是帶着磨牙聲的咒罵,那些臉為自己同伴的死亡而憤怒,下一刻,整堆肉都開始劇烈波動起來。平躺着的臉都想要立起身來咬住祝映臺,因此那堆肉便如同昙花收攏一般折疊了起來。這可苦了頂上的思羽號,底下的變化自然影響到了上層,頂上的思羽號就像是被章魚的觸手大力甩動那樣,開始全方位地立體式晃動,與此同時兩邊的手臂還在試圖将思羽號撕開,木料的呻吟聲響徹夜空。
祝映臺沒有擡頭看頂上一眼,他知道此時的局面是多麽兇險,所以更需要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解決這只怪物上。萬事萬物都有軟肋和弱點,這是客觀世界的法則,所以祝映臺認為這只怪物也絕不可能違背這個法則。
螞蟻中有蟻後,蜜蜂中有蜂皇,猴群裏也有猴王,這無數張臉和胳膊中一定有一個至關重要的點,只要把那裏摧毀,這個怪物就會死亡。祝映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然而放眼望去,方圓百米都是肉,實在很難一下子找到那個關節點,所以祝映臺選擇了無差別攻擊!
無差別攻擊,就是不去選擇目标,有多少就幹掉多少。常安在祝映臺的手中揮舞出了道道光弧,像是白熾燈在人眼前晃過的感覺,祝映臺此時簡直化身為一架收割機,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怪物顯然是吃了痛了,因為它動得更加厲害了,祝映臺很快發現,這怪物動得不太協調,他走過的地方在動,另一邊沒走過的地方也在動,然後他很快明白過來,那是因為梁杉柏在海面以下沒有停止攻擊。
與戀人并肩戰鬥的感覺令他覺得身心舒暢,因為連續攻擊而造成的疲憊一下子就緩解了不少,祝映臺的口中發出一聲輕嘯,常安攻擊的力度比之前更為強烈。對于思羽號來說,此時則基本可用山河震動,天旋地轉來形容,別說是普通士兵,這時候就連上官烈、王铮、歐陽等人也不得不坐到甲板上,用繩子将自己與桅杆捆住,以免被甩脫出去,要想攻擊下方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上官烈說:「看來我們只有乖乖等他們倆回來了。」
歐陽靠坐在桅杆上,看了他一眼。
上官烈說:「你那手哪兒學的?」
歐陽看了看左右,方才道:「公子說的是哪手?」
上官烈說:「就剛才那樣,那些陣、箭還有你的指揮。」
歐陽露出一個淡而真誠的微笑:「回公子的話,就在軍營裏學的,跟着大祝大人學的。」
「哦。」上官烈沒再發問,歐陽也沒再說話,思羽號在空中「咯吱咯吱」地繼續叫着,每個人都在心中祈禱着希望思羽號能夠撐久點。
+++++
祝映臺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關鍵是他的體力跟不上了,而此刻,即便常安在手,後腰灼痛的感覺也開始越來越明顯了。皮膚之下仿佛有顆滾燙的滿是倒刺的鐵心髒正一跳一跳,想要劃破他的血肉皮膚沖出來。祝映臺痛苦地深深吸了口氣,将常安撐在身前,想要聊作休息,然而馬上就有一只手和一條腿掃了過來,祝映臺不得不繼續揮舞着常安與之戰鬥。
他已經不知道在這片方圓五十米的肉堆上「犁」了多久的地了,周圍滿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坑窪,腥臭的血水和腐肉漂浮在那些坑窪裏,十分的惡心,但是祝映臺仍然沒找到這東西的弱點到底在哪裏。祝映臺甚至開始懷疑,難道這玩意毫無弱點,根本無法殺死?
祝映臺想到了傳說中叫做混沌的怪物,斬不死、燒不爛,但是混沌說穿了其實是個抽象的概念,代表着一種虛無和蒙昧不明的階段,這玩意卻顯然不是。祝映臺舉目四望,忽然想到了一點,如果上面找不到,那麽會不會是在水裏?
身随心動,祝映臺再次飛躍起身,這次連着幾次下落後躍到了海王爺的邊緣,縱身一躍,跳入海水中。此時雖然已是春天,但是海水的溫度還是很低,尤其是靠近海王爺的這一圈水域,甚至漂浮着冰粒。祝映臺之前是沒入水,此時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險些就要失去平衡,沉入水中。水面之下一片黑暗,不出三米已經看不到天光,祝映臺無法想像,這麽冷的水,這麽暗的環境,梁杉柏到底是怎麽做到能夠靈活自如地戰鬥了那麽久?
難道他之前一直住在艙底就是在做特訓?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祝映臺晃了晃腦袋,将之趕了出去。
海王爺沉在水裏的部分絲毫不比上頭少,就像冰山一樣,反而是底下的部分更為巨大,而與面上不同的是,下面雖然依舊是肉堆的集合體,卻主要以一大團一大團的內髒為主。看着那些渾似腸子的東西,祝映臺即便是個多年出生入死的男人也不由得想要嘔吐,他發誓以後自己再也不吃下水鹵煮了。他跳入水中,海王爺自然不會不知道,此時底下無數條富有彈性的帶子開始揮舞起來,試圖捆住祝映臺。祝映臺的水性的确不算很好,加上水涼和看不清楚,雖然秉持着一貫的見即滅的原則,但過了一陣子以後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好燙!」他咬住牙關,不讓嘴裏的氧氣跑掉。明明四周冷得要命,他的後腰卻越來越燙、越來越燙,而原本散發出穩定光芒的常安此時開始明滅不定,這似乎昭示着牽制惡咒的常安也要支援不住了。祝映臺确信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被惡咒所打倒那就一定是個死字,于是他開始試圖脫身。他踩踏着海水想要往上游去,一路上許多的腸子試圖将他捆住或是打倒,他靠着頑強的毅力和多年搏命的經驗愣是扛住了,眼看着海面就在頭頂五公分的地方,只要再踩一下水,他就能浮上去,恰在這時,有什麽東西從空中猛地砸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擊打在了祝映臺的腦袋上。
鮮血從祝映臺被擊破的額頭處滲出,被砸暈了的祝映臺始終憋在嘴裏的那口氣剎那間就松了,然後他就像是一
艘被鑿穿了船底的船只一樣,毫無懸念地向海底沉去。
砸中祝映臺的乃是一顆頭顱。有臉自然有頭顱,頭顱的後頭連着長長的頸子,那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盯上了祝映臺,也不知道之前一直隐藏在哪裏,它似乎擁有人類一般的狡猾心思,可以隐忍不動許久,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殺被毀,然後在對祝映臺最重要的那一刻,發出了致命一擊。于是,祝映臺被擊中、被打暈,沉了下去。
頭顱到此為止已經算是大功告成,應該不用再追殺這個對手,但是有什麽東西深深地吸引了它。那是一顆屬于老人的頭顱,雖然一半的臉已經腐爛了,露出了白骨,但是另一半臉卻還覆蓋着薄薄的肉和蒼老的皺紋,它歙動着那一半的鼻翼,像是聞到了什麽好聞的食物香味一般,整個頭都陷入了陶醉的狀态。
好香啊。
這麽想的似乎不止它一個,于是越來越多的頭顱擠了過來。密密麻麻的頭顱從海面上伸進海裏,每一顆頭顱都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鋪在海面上的如此多的陶醉的頭顱絕對可以把一個堅強的老兵吓到尿褲子,但是祝映臺此時已經什麽也不知道了。奇怪的是,他也感覺不到痛苦,他的身體在往下、往下、不停地往下,但是他的意識卻在往上、往上、不斷地往上,就像是飄飛在天空中,要往更高更遠的地方去。
頭顱們終于确認了那種好聞香氣的出處,那是祝映臺的血。于是所有的頭顱都動起來了,它們争先恐後地追向祝映臺,每一顆頭顱背後的脖頸都伸得無比的長,它們都想獨占祝映臺,于是開始內鬥。一顆男人的頭顱咬住了一顆女人頭的脖子,直到把它咬得掉了下來,再無生機;一顆老人的頭顱砸碎了一顆孩童的頭顱;幾顆青年男子的頭顱試圖包圍一顆壯年男子的頭顱卻被它反而一一打破,然而還沒等這顆頭顱往下走出多遠,便有一顆類似獅子的頭顱張嘴一口咬碎了它。海水在沸騰,數以萬計的頭顱投入水中,展開了追逐和你死我活的決鬥,海水裏到處都是暗流、漩渦和碎裂的骨沫血肉,而祝映臺一無所知。
祝映臺覺得很安寧,雖然身體覺得很冷,但這種冷卻讓他莫名覺得安心。因為離海面越來越遠,所以周圍也越來越黑,但是他覺得這種黑和冷都很熟悉,仿佛在那裏見過。啊,想起來了,在他混亂的記憶中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畫面,那是在一片冰冷的海洋之中,他看到了一條黑玉一般的巨龍。那條黑龍生得莊嚴而神聖,但是那條黑龍卻是一條囚龍,或者是,一條罪龍?祝映臺有點意外,為什麽自己之前一直想不起來這條龍呢,明明那麽熟悉,熟悉到甚至仿佛曾在靈魂深處打下深深的烙印。
靈魂深處?祝映臺的嘴裏吐出一串細微的氣泡,靈魂深處……是啊,靈魂深處,難怪那麽深,不容易記起,難怪想要記起,就會那麽的……痛。
有一顆最為狡猾的頭顱終于在數十米的追逐中取得了勝利,朝着祝映臺追了過來。祝映臺額頭滲出的血被海水稀釋成了一縷縷的紅線,這頭顱便張大了嘴将那些東西一一吞落,紅線流進它的嘴中,立刻便産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看着死氣沉沉的頭顱竟然開始變得生機勃勃,在剛才的争鬥中被打爛的骨頭開始修補,被撕裂的皮肉也開始恢複,這顆頭顱竟然眼看着便要變成活物,它的眼中甚至迸發出了屬于活物的興奮神采,然而就在下一刻,頭顱被定住了。
寒光閃閃的刃尖從頭顱的後腦勺釘入,又從它的嘴裏穿出,那是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卻代表着無比可怕的威
脅。梁杉柏臉色鐵青,明明身上沒有傷口卻似乎受了傷,他咬着牙用力往上一挑,連「哢噠」的碎裂聲都未發出,那顆頭顱便被剖為兩半更被一股肉眼看不見的力量撕碎。
「誰準你接近他!」梁杉柏的聲音陰沉沉地響起。他此時明明是在海中卻似乎根本不受人類生理條件的限制,他不需要氧氣,能夠說話,行動更是自如萬分。他伸手攬住祝映臺的腰将他帶回身邊,然後吻住了他的嘴。渡了幾口氧氣過去後,祝映臺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阿柏?」祝映臺沒法說話,但是聲音便像是直接傳達過去了一般,梁杉柏沖他點點頭。
祝映臺放心了,然後閉上了眼睛。只要梁杉柏安然無事地在他身邊,哪怕後背的惡咒再疼痛他也可以忍受。梁杉柏将祝映臺單手抱在懷裏,開始向上升。
他不是踏水上升,他根本就沒有做任何游泳的動作,但是他确實正在往上升,那是水流自然而然地臣服于他,将他送往海面上。并沒有什麽稀奇的,很久以前,他便是風雨的主人,江河湖海都不過是他信手撥弄的小玩意,如今他要下令,又有誰敢不從。
還有人真的敢不從,不是海洋,而是海王爺。
眼看着梁杉柏漸漸地升了上來,那些被祝映臺和梁杉柏先後斬得七零八落的內髒、手、腿、臉、頸竟然自動地向後回縮、回縮,直到團在了一起。這時候如果從思羽號上看下去,海王爺恐怕就像是一塊厚厚的肉餅了,是的,思羽號還在海王爺的手上,它依然保有着它的人質,因為它知道自己這次遇到的是一個強敵。
大是強大,大也可能是削弱,如果将大氣壓縮成一粒子彈,爆破的時候一定十分可觀,所以此時海王爺雖然收縮了卻不代表敗退,反而代表着它要做出真正的攻擊了。梁杉柏看了看左右,伸手一招,便有一塊幹淨的冰塊飄來,他将祝映臺放在上面并加了一道結界,然後将他推了出去,推離這個戰場。
并不太遠,大概只有十五米左右。這樣的自大似乎令海王爺十分的不悅,于是它顫抖起來,如同嘲笑梁杉柏的天真一般。肉餅緩緩地轉動,直到梁杉柏對上了一張臉。
可以說,那張臉很美!
經歷過了剛才那些惡心的臉,看着這堆肉餅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在這玩意身上會有那樣一張臉。那是一張美女的臉,但又不是典型意義上的人類的美女,那種美有一種超越物種的感覺,就像是你在欣賞天地的造物,一座山峰、一片雲彩、一池春水,那是一種特別自然并特別歸于自然的美。被這樣一張美麗的臉對上,或許男人們都會心旌蕩漾,忘了剛才的那些血雨腥風,但是這其中顯然不會包括梁杉柏。面對着這樣一張臉,梁杉柏只做了一件事,他将匕首換了只手。
梁杉柏用劍一般用右手,但是此時他換到了左手,不知道這是因為右手用累了,還是一種輕蔑的表示。美女臉顯然認為是後者,因此它十分的憤怒,它張開嘴一吸,周圍的洋流突然猛地改變了流動方向,向它的嘴裏奔騰而去,當它往外呼氣,所有的水流便化作了萬萬千千的箭矢射向梁杉柏。
那些箭矢是如此鋒利,附近一些厚重的冰塊都被打了個粉碎,但是這些箭矢飛到十米左右的時候便明顯緩了下來,然後紛紛墜落,有一些厲害的過了十一米,更厲害的到了十一米多一點便全數坍塌,化作柔軟的水流。而梁杉柏的身影不見了。
怎麽可能不見?
剛才那一呼一吸形容起來固然十分漫長但其實只發生在剎那之間,而後箭矢崩落也不過是不足一秒內發生的事,但是梁杉柏确實不見了,他在哪裏?美女臉四處尋找,肉餅上頓時生出了萬千雙眼睛,啊,找到他了,他在……喜悅的情緒剛上來便凍結了,梁杉柏的匕首輕快地繞着美女臉剜了一圈,然後刃尖一挑,将之從肉餅上撕裂。
不要、不要這樣!
原本那樣美麗的臉孔瞬間扭曲了,美女臉的兩只眼睛分別看向兩個方向,驚懼寫在了它的臉上。它看到自己正
在被剝落,從肉餅上。梁杉柏的匕首繼續發力,他渾身的肌肉都隆起,仿佛在撬多麽沉重的東西一般。那只是一張臉,那也不只是一張臉,在虛無深淵之中那叫做惡,它是無數亡靈怨念聚集到一起,偶然而成的東西!
惡,是很沉重的東西,惡經過的地方,光明被淹沒,青山枯朽,秀水腐臭,無論什麽樣的大德高僧修士能人,但凡沾染了一點惡,慢慢地就會被其吞噬,直到也化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惡很重很重,所以梁杉柏撬得小心翼翼。
惡見命運無法避免,不由嘬起唇來發出尖嘯,于是換來了梁杉柏的兩刀。嘴唇被割裂,舌頭成了血沫,順着海水散開來,自然也沾到了梁杉柏的身上。惡的眼睛突然一亮,但凡沾染了惡便會堕落,只要堕落,那麽到最後就都會受它控制,那麽眼前這個男人就傷不了它了。它想,它一定要這個男人死得很慘、很慘,盡管這男人長着一張不錯的臉,那是一張令它有幾分熟悉、幾分懷念,更多的還是畏懼的臉。
畏懼?
惡的神情突然變了,眼睛睜到了最大以致于眼球幾乎要掉落出去,但是它絲毫顧及不到了。惡其實也是很要面子的,所以它總是習慣給自己披上漂亮的皮,好接近那些毫無防備的生靈,但是這一刻,它的畫皮裂了。
他,是他!竟然是他!沿着惡的眼眶,突然落下了兩行滾滾的黑水,那是惡的眼淚,也是惡的生命力在失去的證明。它怎麽會惹到他,該死的,它被人害了!它早該想到的,那樣美味的、上等的獵物一定早已有主,而那一定是它絕對、絕對惹不起的大人物。惡終于明白,自己這一次是逃不掉了。它一下子縮得很小很小,像是一只幹癟的大核桃或是一團孩童的腦仁,它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做小伏低,想要求他放他一馬。然而梁杉柏只是輕輕地一捏拳頭,惡,消散了。
消散了的惡化作了縷縷黑煙向着四處逃逸,然而梁杉柏只是微微吸了口氣,所有的黑煙便都進了他的嘴裏,他将之吞下,面不改色,也無任何變化。并不覺得好吃,也并不覺得有害。失去了惡的肉餅剎那間分解開來,變回了最初的模樣。臉還是臉,手還是手,腿還是腿,只不過失去了統領,它們便成了無智的東西,只剩下吞噬和殺戮的本能。
梁杉柏不是不能做掉這玩意,但是一來他不想在這時候暴露自己,二來他此時狀态不佳,做掉這東西太花費他的時間……梁杉柏向着祝映臺游去,後者臉上的神情已經安寧很多,常安在他手中散發着淡淡的光芒,将他包裹,撫平了他的創痛,而常安光芒之中還有一根不引人注意的細細的線,線的另一頭,在梁杉柏的身上。梁杉柏并沒有找到解決祝映臺身上絕心咒的方法,但至少他可以轉移,把那種痛楚的大部分,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浮出海面的時候,天色竟然已經隐隐變亮了,如此的激鬥間竟是一夜悄無聲息地過去。思羽號此時還被擎在海面之上,但是因為惡死了,所以那些手抓着思羽號竟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下一刻,它們開始激烈争吵。每一只手都想把思羽號扯過去,于是手忙腳亂間,思羽號從千手千腳中滑落,以倒栽蔥的姿勢沖向海面。
「啊啊啊啊啊!」就算是上官烈這時候也要發出慘叫,還好他是一個古人,不然或許就會發出這他媽什麽破爛海盜船的抱怨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