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吳國的巫觋會在三日後舉行,統共有五天的行程安排。
第一天上午是吳王焚香祭拜上天的盛大儀式,所有參會巫觋都得共同參加,儀式由吳國大祝主持,大家共同向天上神明祝禱,以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儀式結束後,午後開始的是巫觋論辯講會,按照現代人的思維來理解,就是一個同行業專家的交流研讨會。各國各方來的巫者或者分派系進行學術辯論,或者開壇講解自己的學術思想,大家共襄盛舉。
會議的第二天至第四天的三天內會安排巫觋比試,但凡想要揚名立萬或是為王室服務的巫觋都可參加,吳國王室也會定下獎賞,獲勝者即可取得寶物所有權。比試的內容沒有定式,一般就是各方巫觋分別上臺展現自己的能力,如有不服的,便可發起挑戰,比試以不出人命、不損毀建築、不殃及百姓為規則,因為場面好看,也是百姓們熱愛觀摩的一個項目。到得第五天,吳王會對選拔出來的巫觋進行嘉獎,對于想要為吳王室服務的巫觋則會再出一道考題,只要能夠通過了,便可獲得進入吳國宮廷服務的機會。
祝映臺等人此來吳國,一來是為找到彭巫,二來是為了調查有龍三鏡,對于最後獲勝倒沒有什麽執着,但是總也得在比試中站得夠久,才能見識到夠多的東西。話說回來,祝映臺對參加這個盛會其實心裏沒什麽底,他本非巫祝,不過是仗着天賦而來的一身降妖抓鬼的能力闖蕩至今,也不知道能夠在這盛會中立足多久,然而他沒想到,梁杉柏竟然也要參加,倒是弄得他緊張也不是,不緊張也不是了。
另外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是,從今天晚上開始,伴随着各方巫觋的到來,吳國的貿易區會專門辟出一個市集給這批人進行商業貿易,叫萬巫集。萬巫集裏的貨物既可以用金錢購買,也有以物換物的,普通老百姓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湊個熱鬧,買點護身符啊驅妖粉啊之類,裏頭也有人擺攤蔔筮,至于準不準,有沒有用,那就另當別論了。祝映臺等人在外城一家叫「住樂」的客棧裏租了四間房,收拾停當後,便打算去逛逛這個巫集。
因為巫集裏也沿用了巫觋盛會的規矩,所以不必擔心會出人命,祝映臺也就應允了思悠的要求,準他化為人形,和他們一同前往。吳國氣候溫暖濕潤,到得夜間,明月皎皎,春風撲面,比之白日裏的欣欣向榮,更平添了一份柔美婉約。四處俱是人來人往,叫賣各種米面糕點的小販來往穿梭,祝映臺記得梁杉柏白天跟他提的要求,特意去那家王家糕餅鋪子買了些糕餅果子給他吃,這果子也不知道是拿什麽做的,白嫩軟糯,還帶一點花朵的清香,祝映臺本來是給梁杉柏買的,結果自己就忍不住吃了好幾塊,回過神發現梁杉柏正沖着他在笑。
「笑什麽。」祝映臺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梁杉柏卻伸過手來:「嘴角沾着餅屑了。」祝映臺傻兮兮地看着他,燈火之中,這人的相貌似比以前更為英俊,祝映臺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覺得臉仿佛還是那張臉,梁杉柏的氣質卻和以前大相徑庭了。梁杉柏替他将嘴角的碎屑取了下來,卻未丢棄,很自然地放到自己嘴裏吃了。
祝映臺:「……」
思悠正在旁邊看個小攤上賣的糖,回頭吃了一驚道:「師父師父,你的臉怎麽那麽紅呀!」
上官烈道:「別問你師父這麽難的問題,不然他答不上來,以後就不帶你出來玩了。」
小思悠吓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說:「師父,我什麽也沒問,真的!」
祝映臺無奈極了,再看梁杉柏,卻見他笑得更開心了,滿臉的促狹揶揄之意。祝映臺正要生氣,卻聽他說:「我大概知道這糕點是怎麽做的了,回去可以試着做給你吃。」
祝映臺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裏滿是期盼之意。或許是這柔軟的景致令人心上的戒備也不由得軟化,梁杉柏看着祝映臺,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道:「就知道你喜歡吃甜的,總是跟個小孩子似的。」
祝映臺剛想說什麽,突而愣了一下,眼神變了數變,随後道:「誰說我就喜歡吃甜的了,雞湯青菜面我也愛吃啊,那不是鹹的嗎?」
梁杉柏說:「是嗎,要是有酒釀圓子,你肯吃面?」他這話才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果然,祝映臺
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對上官烈冷冷道:「思悠勞煩你們照看一下,我和梁杉柏有事。」說完一把拖住梁杉柏的手就走。
梁杉柏說:「別,我……」想要解釋又确實找不到解釋的理由,因為這個年代并沒有酒釀圓子,就算有,他們兩個過去一直在北方待着也從沒吃過這道南方小吃。
燈火裏頭,祝映臺回過頭來,他的臉氣得紅彤彤的,兩個眼睛裏頭卻已經盈了一層淚花,他嘴唇顫抖,像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梁杉柏屈服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面對着祝映臺,他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錯,不為別的,這是他打心底裏深愛的人。
于是他主動拖起祝映臺的手,後者像個小動物似的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被他緊緊握了手拉走了。上官烈和胡晉想什麽并不重要,思悠的抱怨也不重要,只有眼前這個人和他們倆這段感情是最最重要的。
漫無目的地找人少的地方走,無奈到處都是人,梁杉柏走着走着心裏都有點煩躁了,祝映臺卻一聲不吭。一直走到一條小河邊,河上有橋,橋上有人,河裏還有彩舟,但終于不是人擠人了。梁杉柏才停下腳步說了聲:「你……」
祝映臺便顫抖着嘴唇打斷他,問:「是不是……你?」
梁杉柏猶豫了片刻,終于認輸了,他想去他媽的情非得已從長計議了,他忍不住了,他說:「是……」短短的音節還沒發完,祝映臺已經撲了上來,力度大得他往後退了數步,方才能夠将人抱住!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祝映臺緊緊地抱着他,一面哭一面問。
梁杉柏伸手回抱緊他,不漏一句地回答他:「是我,是的,是我,梁杉柏,那個二十一世紀的梁杉柏。」
祝映臺哽咽着哭泣起來:「我早該想到是你。是你才會懂解剖屍體,會知道我在想什麽,會理解我說的那些話,會讓我輕易地……沉浸在情事裏,可是我不敢相信……」不是遲鈍也非笨拙,只是不敢相信,明明被金剛夜叉明王吞吃了魂魄,明明被範青山留在了歸山靈盤之地,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你為什麽不認我!」祝映臺擡起臉來,恨恨地瞪住梁杉柏。他為了他哭了多少回,多少個夜晚不能成眠,為了他只身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他為什麽……
梁杉柏低低嘆了口氣說:「我也是慢慢才想起來的。」他說,「你從歸山靈池跳下後,我便追随着你一起跳下,醒過來的時候便失去了記憶,被連大人撿回家去當了個馬夫,直到重新遇見你,才又間斷地慢慢想起一些事情,一直到……一直到同你洞房花燭夜,我才記起了大半的事情。」
祝映臺想起自那晚之後,梁杉柏待他的态度便有了不同,而前陣子甚至還躲避起了他:「為什麽?」他問,他知道梁杉柏懂他的意思。
梁杉柏頓了頓,方道:「我……這陣子對你态度不是很好,我知道。」他說,「那是因為我還有點混亂,腦子裏的東西太多了,記憶常常東串西串,有的時候我能明白我就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梁杉柏,有的時候我又會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誰。」
「是因為你的魂魄附身在不屬于你的軀殼上嗎?」祝映臺想起巫緘曾經提過,梁杉柏本是他的兄弟,并且是一個秦軍的随軍廚子,而再次重逢後,梁杉柏忘了所有的一切,恰巧就在那之前,秦國跟晉國之間發生了一場大戰,秦軍慘敗,死傷無數。
「我懂了,這個身體本屬于你的前世,但是你的前世因為秦晉大戰而死,你跌落這個時空後便附身在了這具軀殼之上。」這樣,一切的事情就都能解釋清楚了,除了梁杉柏本已被金剛夜叉明王吞吃了魂魄,不應當有能占據他人軀殼的魂魄以外。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既然他在現世能夠靠靈臺血留得一絲魂魄,追随自己跳下靈池,或許經過時空夾縫,因為某些不明原因就恢複了呢?
祝映臺想着,張開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擁住自己的愛人。失而複得的狂喜令他向來聰明理智的腦子無法去想更多的東西,或者說不願去想任何不好的東西,他只知道他的梁杉柏回來了,回到了他的身邊,這就足夠了!
祝映臺說:「阿柏,沒事的,只要你回來就好。其他都沒關系,你記不清楚、記不起來都沒關系,我會陪着你慢慢想,哪怕我們不回到未來,留在這裏也挺好。」這裏有上官烈,有胡晉,有思悠,有「思羽號」上的兄弟們,他也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如果梁杉柏留在這裏就能成為一個正常的梁杉柏的話,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他的愛人在這裏,他的家就在這裏!
梁杉柏在祝映臺看不到的地方擠出了一個苦笑,他緊緊地回擁着自己的愛人,聽他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的苦痛掙紮。他知道他過得很苦,也知道他這一路走來的不易,多少次,這個人在生死存亡的交界掙紮,幾乎就要放棄生命,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卻苦于無法動彈。即便來到這裏以後,他也曾無數次地在夢中驚醒,生怕那些事情成真。這段時間來,他強忍着性子疏遠祝映臺,他看着祝映臺痛苦,自己何嘗不是更加難受?既然放不開手,暫時也找不到解決的方法,便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映臺,你不要對我生氣。」他說。
祝映臺卻不知道梁杉柏此時在說的并非隐瞞自己醒來這件事,對着自己心愛的戀人,他不由得也有了幾分撒嬌的意味,道:「你害我這麽擔心,還要我不生氣!」
梁杉柏松開他一些,用手擡起祝映臺的下巴。夜色裏,祝映臺的臉孔紅彤彤的,帶着點羞澀回望着他,星星一般閃亮的眸子仿佛是兩泓清泉一般吸引着人陷落進去。
「映臺,你不要對我生氣。」梁杉柏又忍不住重複了一次,低下頭輕輕吻了上去。兩個人唇齒交換,纏綿了許久,祝映臺才被放開,喘着氣道:「知道了,不生你的氣了,都快被你親暈了,喂!」
梁杉柏再次将他抱進懷中。希望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在将來。他在心裏想,我真的太愛你了,映臺……不,燃陰,我花了那麽長的時間才能得到你,這次就算是要我再死一次,就算是你生氣、恨我,我也絕不會放開你的!
沒有什麽比與心愛的人久別重逢更值得高興的事了,祝映臺緊緊牽着梁杉柏的手,跟着他一步一步在市集裏轉悠,沒有一刻眼睛能夠離開身邊的這個人。
原本覺得擁擠的周圍人潮此時都顯得可愛起來,仿佛是為了讓他們能靠得更近一點才會如此擠擠挨挨,耳朵裏傳來的流水聲和蟲鳴聲聽起來也像是在歌唱歡樂的曲調,沒有一個音符聽起來不順耳。整整兩年多了,他的愛人失去了三魂七魄,變成一尊無知無覺的護法神,而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舉步維艱地尋找拯救他的方法,曾經無數次地哭泣、迷惘乃至絕望,誰能夠想到有一天上天真的會發慈悲心,将他寶貴的愛人還給他呢?
祝映臺不知不覺又用了更大的力氣去抓住梁杉柏的手,梁杉柏感覺到了,回過頭看着他,頓了頓說:「沒事了,我在你身邊。」他伸出溫熱的手掌複住了祝映臺的手,看着祝映臺臉上的神情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來,但仍然還有一絲牢固的緊張不肯離去。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祝映臺今天越是緊張他、喜歡他,他日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就越是會恨他……梁杉柏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他不能讓這件事發生,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件事的!
「上好的驅妖粉咧,仙山出品的上好藥材精磨細研所得,什麽小妖小怪都能驅除,買一包放在家裏,包您家宅平安,買個香囊随身攜帶,包您出入平安,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快來買啊!」誇張的叫賣聲同時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擡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打扮稀奇古怪的大胡子男人正在叫賣攤位上的藥粉。
祝映臺轉頭看了一眼說:「萬巫集?」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竟然從普通夜市逛到了萬巫集會的場所。這裏粗看起來與方才的普通夜市并沒有特別的不同,但是細細看去便會感覺到的确是有所區分的。比如這裏市集上的每個攤位前方都挂着一盞照明的燈,卻不是普通的風燈,有用夜明珠照明的,有用奇怪的發着光的貝類的,也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果實散發着光芒。攤位上賣的東西也多是稀奇古怪,像是不知什麽動物的骨骸、毛皮、尖齒,又或是沒見過的果子、礦藏之類,此外還有很多祝映臺連形容都不太好形容的東西。祝映臺左看看右看看,心裏覺得挺稀奇的。
或許是發現梁祝二人可能感興趣,那個賣藥粉的大叔不由喊得更起勁了:「來來,瞧一瞧來看一看,正宗仙山出品上品驅妖粉咧,還有其他仙山植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兩位小哥,要不要買一包回去試試啊!」
祝映臺指了指自己,見那大胡子點了頭,便拉了梁杉柏一下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梁杉柏雖然覺得這種市集未必有好東西,但是祝映臺既然有興趣便也陪他過去了。這大胡子的穿着打扮看起來就不是本地人,最顯著的特征當屬他臉上畫的圖騰和耳後簪的羽毛裝飾,像是從什麽深山部落裏來的。
他拍着胸脯大聲說:「二位這可是有眼光了,我這攤位雖小賣的東西可都是大有名堂的。」随後又壓低聲音說,「喏,你們別看那邊山巫那個攤位去的人多,他們那裏的東西啊,都是真假攙兌着賣的。」
祝映臺往旁邊看了一眼,果然見不遠處有個挺大的攤位,門前擠了不少人正在挑選商品,很多人一看就是巫者。祝映臺心知那個攤位才多半是有好東西的,這大叔一上來就說人壞話難免就給他落了壞印象,因此拉了梁杉柏一把說:「算了,我們還是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欸,別呀!」大胡子趕緊伸手抓住祝映臺,這一抓卻像是吓了一跳,猛地松開手,然後用驚疑不定的神情看着他。
祝映臺有點莫名其妙,正要轉身走,卻聽那大叔飛快地說道:「這位小哥,你身上可是被人下了什麽咒?」
梁杉柏和祝映臺同時臉色一變,祝映臺是驚訝,梁杉柏的眼中則已經飛快地凝聚起了殺意。祝映臺轉回身來,走上前一步,細細打量這大胡子男人,這才發現這男人雖然看着年輕,其實眼神已經很老了。人的眼神往往是騙不了人的,現代社會流行的整容術能夠使人擁有一張年輕的容貌,可是這個人的眼神往往會洩露他真實的年紀。眼前這個男人恐怕已經活了很大歲數,雖然他仍然保有着中年人的體魄和外型,自古以來,動物老而成精,人年紀大了卻還能身輕體健的必然是有不同之處的,哪怕沒有一身本領,見過了許許多多事的老人也足以稱為一寶。祝映臺當下向這男人行了一禮道:「正是如此,還請先生指教。」
這男子見祝映臺如此隆重對待,一雙小眼睛轉了轉,立刻作高深狀道:「實不相瞞,吾乃仙山名觀後人,一雙眼可知天下将來,大能觀天道,小可視氣機。我剛才看了你一眼,便發現你身體靈場之中有很不好的東西阻滞,若不及早處理,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祝映臺說:「那敢問先生可知如何處理?」
那男人說:「這……」他說着,似是有意無意地看向自己攤位上的東西。
祝映臺心領神會,忙說:「先生既是有如此本領,賣的靈藥必然也是有用的,這攤位上的東西我們全買下來,再找個地方聽先生您詳談可好。」
男人剛露出一個笑,就聽梁杉柏冷冷道:「不過是些地瓜曬幹磨成的粉兌上了野果漿做成的騙人玩意,你別信他的。」手裏托着的一包驅妖粉顯然已經被他拆開看過了。
男人被揭穿了老底,頓時臉色就不好看了,說:「你胡說什麽!」
梁杉柏說:「胡說?胡說的恐怕是你吧,你見我二人不打算買東西了,刻意編出這番話來,或言我二人中有人中了惡咒,或言我二人中有人家宅不寧,接着就看我二人神情變化接着往下編造,這不過是江湖術士慣用的伎倆,也就只有我妻子生性單純才會被你騙了去!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糾纏不休,我現在就拉你見官去!」
這男人被梁杉柏越說臉色越白,最後顫抖着雙腿喊了聲:「算你狠!」連東西都不要了,一溜煙就跑了。
祝映臺傻傻地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說:「他剛剛是……騙我的?」
梁杉柏說:「你涉世太淺,不知道這些江湖騙子慣會觀察人的神态、口氣來揣測你心中所想,他們所說所問都是套路,你要是踩了進去,便等着一步一步進他的陷阱吧。」
祝映臺嘆了口氣說:「我還以為……」
梁杉柏說:「我知道你擔心自己背後那只邪眼,但是再急也不能病急亂投醫,有我在你身邊呢,還有上官烈他們在,總會有辦法的,你放心。」
祝映臺頓時心情又變好了,是啊,現在他的愛人回來了,他也不再使用羅睺劍,相信情況應該不會急劇惡化,比起解決這些虛無缥缈的事情,還不如把時間花在與梁杉柏的相處之上。祝映臺想着點點頭說:「嗯,我信你!」
梁杉柏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祝映臺的臉,最後卻放下了,他說:「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萬一上官烈他們不見我們又要着急。」然後便拉着祝映臺離開了,臨走前,他悄悄地并指一點,一團黑光便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剛才那大胡子留下的攤位之中。
+++++
萬籁俱寂,夜半三更的萬巫集做完了最後一攤生意,巫者們也紛紛收拾了東西回去了。只有一個攤位還留在那裏,不多會,有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振翅飛了下來,落在那個攤位面前。那是一只上了年紀的老鸹,原本黑色的鳥羽因為漫長的時間侵襲已經變作灰色,獨有一雙金色的眼睛金光四射。
這老鸹左右警覺地打量了一番,時而隐時而出地在周圍徘徊,确定的确沒人注意後,方才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大胡子的男人,原來之前梁祝二人所遇見的男人竟然是一只老鸹精。他嘴裏罵罵咧咧,忙着收拾自己的攤位。他原本好端端地做着生意,卻被人給趕跑了,自然心裏不痛快,可是對方實力太強,他完全看不出根底,當時只能落荒而逃,趁着這半夜三更來收拾。
「誰說我騙人了,我老墨從來不騙人的!」他嘟哝着。這老鸹精自诩是個取財有道的,雖然賣藥,但的确不賣假藥,只是一分的效用往往誇成一百分而已,之前對那美麗小哥說的話也真不是謊言,自古以來,烏鴉被世人譽為不吉利的象征,說它們能招來災難,其實恰恰相反,烏鴉并非招來災難,而是能提前預知災難,他确實在祝映臺身上感知到了不潔的咒氣,「不聽就不聽,活該你們倒楣!」
這老鸹說着,将最後一樣東西放入包袱皮中,那是一個小小的銅香爐,是用加了一點大荒山靈石碎屑的凡銅所鑄,因而有了一點靈性,雖然沒什麽大能耐,但是點上好香的話,可以餘香繞梁三日不絕。這妖怪的雙手才碰上香爐,突然整個人都是一震,一股幽綠色的火焰驀然從那香爐之中奔溢而出,順着他的手指沖着全身燒來。
這老鸹被燒得劇痛,頓時慘叫一聲,化為原形——一只黑色的足有半人高的烏鴉,振動着雙翅想要逃跑。然而那火焰卻如同跗骨之蛆,頃刻間就将之整個包圍,老鸹疼得再想要慘叫,卻發現自己居然連一聲都發不出來了。它在空中拼命掙紮,如同一個打滾的光球時上時下,想要引起什麽人的注意,但不知為什麽,四處皆是靜悄悄的,沒有人出來看它一眼。很快,那老鸹便在那奇怪的火焰之中化為灰燼,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夜風卷來,那些飛灰便四處散了,連一點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