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王全死了。
沒有人責怪祝映臺,盡管他說了要守着王全卻又中途跑了,但這本來就不是他的責任。王铮也不疑惑祝映臺居然能夠不驚動他而離開王全的艙室,祝映臺在他心目中本來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加上他對祝映臺那份未敢宣之于口的情意,祝映臺做什麽他都能理解。
由于王全到死的時候已經被認定為患上了離奇的疫病,因此上官烈不得不挑了個偏僻的地方,着人将他的屍體盡快火化,并将骨灰深深掩埋,就連他生前用過的東西也因為擔心會帶有傳染性,一同被焚毀,同樣的,陸甲的遺體也被依樣畫葫蘆地處理了。一個人活了幾十年,就這麽一夕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在這天地之間存在過。
上官烈親手灑下了最後一抔土,告慰了這兩名年輕戰士的英靈,然後帶着所有人離開。沒有人覺得上官烈這個
主人薄情,因為他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然而,對于他們這樣的精兵來說,這仍然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死亡并不可怕,士兵們上慣了戰場,經歷了多次的出生入死,都是萬中無一的精英,然而這樣的死,死得不明
不白、死得毫無尊嚴、死得像切白菜一樣簡單,卻令他們感到了惶恐,于是,整艘思羽號上都籠罩上了一層壓抑的氣氛。
時過晌午,王铮從浏河鎮上回來,附耳到上官烈耳邊說了幾句話。
「跑了?」上官烈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是的,跑了,從房內的跡象來看,應該是昨晚離開思羽號以後就連夜跑了,他甚至連家裏的細軟都沒拿。」
王铮說的正是彭巫,昨晚還曾信誓旦旦要解決思羽號事件的彭巫今天已經溜得不見人影,這個消息如若傳了出去,恐怕會更進一步地打擊士兵們的士氣。
「先封鎖消息。」上官烈說,「最近不要安排集體訓練的內容,就說是照顧大家的情緒,給大家一個休息的機會,讓他們放松放松,但是,不要讓他們去鎮上。」
「接下去怎麽辦?」王铮問。
「接下去……」上官烈沉吟了片刻,「聽說牛山陵已經竣工,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應該就能很快見到大祝大人了。」
上官烈說的大祝就是齊國宮廷中的大祝胡晉,他擅長蔔筮之道,是齊國王室極為倚重的能人。由于與上官烈的母親是舊識,因此多年來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上官烈,上官烈從齊國逃離之後,為了掩人耳目,加之牛山陵中的邪眼邪氣需要再度鎮壓封印,所以胡晉并沒有當時就跟了出來,而約之以竣工之後再作打算。如今牛山陵終于竣工,胡晉或許很快就能與他們會和。
事實證明,上官烈的運氣并不差,就在王全死後的第三天下午,頂着南方蒙蒙的春雨,胡晉終于來到了思羽號。
胡晉的出現無疑給整船的人都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一來胡晉的名聲這裏大多數人都聽過,甚至有些人還曾親眼見證過胡晉的「神跡」,因此大家都認為大祝大人的到來會給王全和陸甲的死一個說法;二來也是因為被關在船艙裏兩天加上吳國的春天如此多雨,士兵們又無事可做,每天都憋悶得很,如今看到了胡晉,就像是見到了一扇通向外界的新視窗,尤其他們還能從胡晉那裏打聽到自己遠在齊國的父母親戚的消息,所以胡晉一登上思羽號,整艘船的氣氛都活躍了起來。
「大祝大人、大祝大人,快給我們說說現在齊國怎麽樣了。」
「大祝大人,我母親的身體可還好嗎?」
「大祝大人,那個牛山陵還鬧鬼麽?」
「大祝大人,你要不要嘗一下這裏的浏河魚,肉可嫩了,俺去給您釣一條!」
如是各種各樣的問候與問題把胡晉堵得半天都脫不了身。以前他在齊國王宮裏的時候也是出了名的高冷,旁人輕易不敢招惹,誰想到換了個地方,換了個情景,一下子就成了衆人追捧的核心,就連胡晉自己對此也是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都麻溜點滾回自己的房間去,大祝大人一路辛勞趕到,你們這群混小子別在這裏給大人添麻煩!有什麽要問的,等大人休息好了,空下來再說。」
「欸是是,王頭!」士兵們嘻嘻哈哈地應着,眼疾手快地扛走了胡晉帶來的少許齊國的特産。雖然跟着上官烈是他們自願做出的決定,漂洋過海,居無定所的冒險也很有意思,但是總有那麽一時半刻,他們思念故鄉的月、故鄉的菜、故鄉的人,甚至只是故鄉的一點泥土。
上官烈走進來,對着胡晉行了個大禮道:「烈見過先生!」
胡晉見到上官烈的模樣不由得眼睛一亮,他把上官烈當作自己的晚輩來疼愛,一心想要扶持他,後來上官烈離開齊國胡晉本來也是不贊同的,無奈齊國局勢如此,上官烈又無心王位之争,與其在齊國宮廷的內鬥之中步步驚心,倒不如讓他另謀發展。如今,見了上官烈整個人的精神狀态,胡晉才算是放下一顆心來。
上官烈比起在齊國的時候看起來更加沉穩了,整個人都透出一種上位者的氣度來,但卻已經不是以前那種翩翩貴公子的氣質,他的身上有了一種寶劍入鞘的大氣,更有君王的氣派了。胡晉将上官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挽了他的胳膊到上位坐了說:「數月不見,公子當真是大不一樣了。」
上官烈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由衷的微笑,胡晉對于他而言不啻半個親人,尤其是在他齊國王室兄弟阋牆的今天,要說是唯一親人也無不可。上官烈說:「先生說得對,烈成日在海上吹着,想必确實是黑了,皮膚也粗糙了不少。」
胡晉拿他沒辦法,好氣又好笑地輕拍了他一下道:「最近過得怎麽樣?」
上官烈便将他們這些日子來所經歷的種種撿有趣的事說了幾樁,包括他們受人委托消滅了古鏡之中的女鬼的事,撿了只小刺猬的事等等,之後也免不了提到了陸甲與王全的死。胡晉先是微笑聽上官烈講述,到了陸甲與王全之死的時候,眼神中便有了思索。上官烈也提到了彭巫,但是并沒有說祝映臺被彭巫稱之為帶有不潔之氣的事,主要還是講了彭巫有件異寶,能夠測氣,他說思羽號上有問題。
上官烈說:「烈還以為那個彭巫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沒想到就這麽吓跑了,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
胡晉思索了一番道:「世上能人異士不少,多半隐于民間,這彭巫恐怕不只是有件寶貝這麽簡單,總還有別的保命本領沒有對你們言明,他既然匆匆離開,想必是覺得此事棘手,他處理不了……」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似是不經意地問道,「梁先生與祝先生二位呢?」
胡晉與梁祝兩人之前曾通力合作将牛山陵的邪眼封印,此時問到兩人情況也是正常反應。上官烈嘆了口氣說:「他們倆最近好像鬧了些矛盾,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胡晉微微一怔,說:「哦?那麽那位祝先生對彭巫的話以及陸、王二人的死有何高見?」
正在這時,外面便報祝映臺和梁杉柏兩人也來了。祝映臺與胡晉曾有過數面之緣,同為修行之人,兩人也能算是同行與朋友,因此上官烈一看胡晉來了便派人去通知了他們。上官烈允準後,祝映臺與梁杉柏便一先一後地
走了進來。胡晉站起身來來回看了兩人一陣,眼神卻是停留在梁杉柏身上更久一些,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梁杉柏發現了,但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微微錯開了眼神。
祝映臺對胡晉施了一禮道:「祝映臺見過胡先生。」
胡晉便收回目光,也回了一禮道:「祝先生客氣了。」
梁杉柏跟着行了一禮,幾人落座。上官烈說:「祝先生、阿柏,你們來得正好,我剛才正在與先生聊疫病之事,不知你們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祝映臺沉思了片刻,說:「确實有一件事,之前未曾言明。」王全死後魂魄離體,進入梁杉柏房間一事,他之前怕說出來會引來旁人對梁杉柏不必要的懷疑,所以沒有說,此時見大祝胡晉來了,才道出當時的實情,但是只說看到魂光進入了下層船艙後消失,沒有提到梁杉柏的事。
胡晉聽後,思索了片刻,随後道:「待我蔔上一卦。」
巫祝各有所長,有人擅長抓鬼,有人擅長寧風,胡晉是蔔筮的能手。他蔔筮已經不需要借用多麽上乘的媒介,不論龜殼、錢幣、蓍草、貝殼,都能拿來一用,此時他手中撚着的是上官烈剛剛讓屬下送上來的一盆桃花糕。
只見胡晉将糕點信手掰碎,在桌上一字排開,随後增減挪動,過了片刻,便停下了手。
「怎樣?」上官烈問。
胡晉說:「是否卦,天地否,不交不通,陽氣上升,陰氣下降,是為孤象。如今你們在水上生活,水為陰,男子為陽,确實不着天地,但應該也不至于出這樣的事。」他想了想道,「陸甲和王全在死前是否接觸過陰煞之物?」
「陰煞之物?」
祝映臺突然眼睛一亮道:「他們倆都曾随上官烈和我二人一起去抓過那鏡中女鬼。」
「這個猜測不妥當。」上官烈說,「當日一起去捉拿那女鬼的還有其他八人,比他們倆更接近那些妖魅的也另有他人,為什麽偏偏問題就出在他們倆身上?」
祝映臺說:「一定有別的原因。」
始終沉默着的梁杉柏這時候卻開了口:「鏡片。」
「鏡片?」
當日他們所擒的女鬼乃是鏡中成靈,寄居古鏡之中,靠吸收過往行旅精氣與魂魄為生,那古鏡崩毀之後,善後工作也不知是誰做的,按理說,即便精魅已除,那些碎片也該經過巫者除穢,才能妥善處置。
上官烈一想起來,立即起身到門口喊:「王铮。」
王铮立刻走了過來道:「主人。」
上官烈問他:「當日負責處理古鏡碎片善後的都有哪些人?」
王铮說:「陸甲、王全……」說到這裏便也馬上反應過來,「難道他們的死與那古鏡碎片有關?」
上官烈問:「還有其他人嗎?」
王铮說:「沒有了。」
上官烈又問:「那古鏡碎片現在在何處?」
王铮道:「屬下讓他們倆找巫者除穢後,找個墳地掩埋了,聽說那個墳地在浏河鎮鎮北。」
胡晉道:「我們去看看。」
幾人正要走,卻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那東西不在外頭,思悠知道那東西在哪裏。」随之,從一旁的視窗處突然滾落一團小小的光球,在地上轉了一圈,化作了思悠的模樣。
思悠一現身,便立刻躲到祝映臺的身後,緊緊抓着他的袖子,緊張兮兮地從後頭探出半個臉來看他們。
上官烈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跑來偷聽!」
思悠嘟起嘴說:「思悠要幫師父的忙!」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可是梁杉柏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便把小家夥吓得一把抱住了祝映臺的大腿,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祝映臺頭疼極了,他也不知道思悠為什麽會那麽怕梁杉柏。
胡晉說:「你真的知道古鏡碎片在哪?」
思悠點點頭:「我師父要找,我才告訴你們。」
祝映臺知道思悠是在邀功,但是他心中卻有顧忌,生怕思悠會說出什麽不利于梁杉柏的話來,畢竟當日王全的魂魄是在梁杉柏的房中消失的。果然只聽思悠道:「那個不好的東西在船艙底層。」
祝映臺心裏「咯登」一聲,下意識地看了梁杉柏一眼,卻見他眉頭微蹙。祝映臺正想說什麽,梁杉柏卻道:「那便去底層找一找。」
幾人拿了油燈下到船艙底層。思羽號實在太大了,而且有許多區域是上官烈他們至今也沒法探索或是沒把握去碰觸的,這艘船就如同一個不該屬于這個時代的天工造物,就連祝映臺都覺得,哪怕将思羽號放到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社會恐怕也會引發科學家們的震驚。
最底下一層是上官烈他們平時最少來的一層,一來是因為這裏基本沒有什麽生活設施,都是一些隔水倉之類的船體結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底部有一個空間是他們暫時還沒法進去的,誰也不知道那裏面到底有些什麽,只知道那裏被一扇打不開的門所禁锢着,沉睡在黑暗之中。
當初修複思羽號之時,上官烈也曾經嘗試過想要打開那扇門,他是那種喜歡掌控全域的人,不是很能容忍在自己的榻邊尚有未知的危險因子存在,然而在嘗試幾次未果後,胡晉卻建議他不要再去管那個區域了,這是根據他的蔔筮結果得出的結論。
「有一天,當時機到了,這個區域會自己打開,在那之前就讓它留在那裏吧。」胡晉這麽說,同時也等于告訴了上官烈,這裏面的東西不會對他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因此上官烈才能容忍這樣一個「X區域」的存在。然而現在思悠說古鏡碎片竟然在船艙底層,所以上官烈和胡晉都不由想到了那一片,反倒是沒有人去懷疑梁杉柏。
四人加上思悠魚貫下到了底層,王铮已經先頭探路去了,此刻派了四個精兵中的精英,手掌油燈,等在下面。
上官烈大概是為了活躍氣氛,走了幾步道:「阿柏,這裏這樣黑古隆冬的,又沒有生氣,你平時住在這裏不覺得怕嗎?」
梁杉柏搖搖頭:「工作間在底層,我住在這裏方便點。」
「哦?那你最近在忙什麽?」梁杉柏畢竟屬客,又有一身本事,所以上官烈平時并不幹涉他的生活,但是這陣子許久沒見他露面,他也有點好奇。
「制劍。」梁杉柏回答得很幹脆,祝映臺不由得看向他。
「制劍?」上官烈有點吃驚,他并不記得梁杉柏懂這個,因此問道,「怎麽突然想到做這個,你要是缺兵器的話,我那兒有個兵器庫,刀槍劍戟斧钺弓弩都有,你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梁杉柏搖搖頭:「自己做的稱手。」
上官烈笑道:「也是,那以後劍制出來了,可否借我一觀?」
梁杉柏又道:「這劍是送人的,我說了不算數。」
上官烈看了梁杉柏一眼,随後便看向了祝映臺,祝映臺輕輕咳嗽一聲,岔開了話題說:「思悠,東西在哪裏?」
小刺猬思悠自從下到底層之後就一直在東張西望,看起來像個好奇的孩童一般,那些士兵因為見過他當時被祝映臺的捉妖囊抓住,又被思羽號的禁制困住不得出去,加上他是個小孩子的面貌,因此并不是很信他,只覺得這小妖怪是為了邀功在胡扯。只聽思悠道:「奇怪,那東西的位置好像變了。」他往這裏走走,那裏探探,一會閉上眼像在感受什麽,一會又努力抽動着鼻翼,仿佛在嗅聞空氣,有好幾次思悠都離梁杉柏住的卧室很近了,祝映臺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又走了過去。
胡晉說:「不如待我再起一卦。」
思悠卻在這時睜開眼睛道:「找到了!」他飛快地向着某個方向奔了過去,祝映臺他們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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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底層空間廣闊并且黑暗,有不少曲折盤旋的小路,只見思悠在這裏頭東一鑽西一竄,好幾次險些就跑出了幾人的視線,也多虧是祝映臺之前怕思悠不懂事闖禍,在他身上下了追蹤的符咒,否則恐怕真要跟不上。不久之後,他們竟是來到了一處以前未曾踏足的區域。
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空間。從外頭看這就是一個不知作何用的房間,就跟艙底許多空置着的房間一樣,然而當打開門的時候呈現在衆人眼前的卻完全是一個不同的空間。
門的裏頭乃是一片夜色中的草原,上方明月高懸,灑下如水月光,底下綠草茵茵,不遠處還有靜湖深水流動之音,一顆大樹遠遠伫立,流螢飛舞,樹影搖動,竟是一派靜谧景象。在一艘船底部的某間房間裏竟然能看到這樣的場景,饒是這幾人都是見多識廣的大家,也不由得看傻了眼。
上官烈難得有些傻氣地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道:「這是哪裏?」
胡晉雖然比他鎮定一些,顯然也大感吃驚,他不是很确定道:「幻境?」
祝映臺則以現代人的思維思考,猜測這要麽是個由法術構建的虛幻空間,要麽就是一個遠遠超出二十一世紀人類文明的高科技展現的虛拟空間,不管怎麽說,思羽號以及當年那些海客的由來都顯得更撲朔迷離了。
思悠仿佛完全不覺得害怕,在祝映臺出聲阻止之前已經一溜煙跑進了那間房,祝映臺不得已也跟上去。梁杉柏卻快走幾步,趕在了祝映臺身前,錯身而過時道:「跟在我後面。」想是怕有危險發生,因此要護住他,祝映臺聽了不由得心中一暖。上官烈吩咐幾名士兵在外頭守着後,也和胡晉一起小心翼翼地進入房內。
不過是一道門框之隔,踏入這個空間後,衆人立刻便聞到了一股夏日的氣息。草木的芳香與樹葉婆娑之聲撲面
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幾人不由得都放松下來,因為這裏實在不像是能夠出妖邪的地方,那麽那女鬼所栖身的古鏡的碎片怎麽會到了這裏呢?
正在這時,卻聽遠處傳來思悠的喊聲:「師父,這裏這裏!」
祝映臺擡眼望去,卻見思悠已經跑到了很遠的地方,位置正在那棵大樹的下方,樹旁有一汪湖水,反射出粼粼波光,很是好看。幾人緊走幾步,很快也來到了那裏,不由得又是吃了一驚。只見那顆大樹樹幹參天,枝繁葉茂,每一片葉子都經脈分明,薄如蟬翼,然而這棵樹竟然不是活的,這是一顆寶樹!
樹幹是不知何種礦石制成,觸手溫潤,紋理清晰,樹葉則是一塊塊蒼翠的美玉雕琢而成,樹葉縫隙間偶爾有花骨朵探出頭來,盡是珍貴的珍珠瑪瑙之類所制且雕琢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這整棵樹就算不考慮藝術價值,僅僅當成寶石換算成現錢,恐怕也是價值連城。然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最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棵樹旁邊的那一汪湖。
思悠道:「師父,你小心點,這個湖裏有很強的禁制呢!」
祝映臺看向那汪湖水,一打眼的時候真以為是凡水,但是再細看便會發現這一汪「湖水」是由各種各樣的光所組成的。光芒柔和波動,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如同液體一般的反射、折射效果,遠遠看去真的就像是一汪美麗的湖水。在光的正中也就是這個光湖的正中卻可以看到三個隐于「湖面」之下的方臺,方臺大約三十五公分邊長,厚度也有将近二十公分,方臺的下面沒有支撐,仿佛是漂浮在這「湖水」之中。
三座方臺呈品字形排列,方臺上雕琢着一些古老的花紋,由于距離和那些光的幹擾,看得不是很清楚。三座方臺如今都是空着的,但是上面都有三足,那三足均雕刻成了某種獸類的形象,三只獸頭原本似乎拱衛着什麽東西,而在其中一座方臺上散落着幾片不起眼的碎片,與這方臺神秘的氣氛并不太相符。
「喏,就在那裏!」思悠指着那座石臺說。
幾人對望了一眼,梁杉柏說:「我過去看看。」
「且慢。」上官烈在祝映臺之前攔住了梁杉柏,他說,「這地方神鬼莫測,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待我先試上一試。」上官烈說着,取出了他的金泥幹伏弓搭在腕上,手撚三支羽箭。他在開弓之前看了胡晉一眼,見胡
晉點了頭,方才道,「諸位且往後退一下,此處恐有機關,免得受傷。」
幾人都往後退了些許,梁杉柏仍然擋在祝映臺身前,是要當他的盾的意思。祝映臺忽地心中一動說:「阿柏,不用。」
梁杉柏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聽他的。
上官烈深吸一口氣,下一瞬,穩穩松手。三支羽箭由弓弩射出,分為三路,剛好一箭對上一座石臺,只聽同一時間重疊的「叮」一聲,三支羽箭尚未接近石臺範圍,就被未知的力量所阻攔,失去控制,栽落進了那光湖之中。不是水的光卻如同真的水一般,蕩起漣漪,它們并沒有吃下那三支箭,而是靜靜地推起波浪,将那三支箭推回到了岸邊。
祝映臺松了口氣,說:「看來這個地方對我們沒有惡意。」
上官烈彎腰撿起那三支箭,羽箭上并沒有任何損傷,就連箭頭也沒有磨損——它們挾帶千鈞之力呼嘯而去,卻如同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只能铩羽而歸。
上官烈說:「如果這個湖外力是無法介入的,那麽那些古鏡碎片是怎麽進去的?」
祝映臺想了想說:「只有一個可能。」他指着那三座石臺,「那是三座鏡臺,而那面青銅古鏡或許本來就是屬于這裏的。」
這世上确實不乏人死之後,附于某種器物之上成靈,所以祝映臺原先并沒有多想,對女鬼所附身的青銅鏡也沒有多加留意。其實當時他進入那古宅的時候确實也發現了一些異樣,例如鬼宅之中陰氣不重,冤魂不見,更奇怪的是,那宅子前一進居然盤據了不少小妖,從蜘蛛妖到影妖應有盡有,及至女鬼被殺,那青銅鏡在他碰觸之前忽而整個崩裂,他也以為是女鬼已死,與其一命同體的銅鏡自然也一并毀去,然而現在再細細回想卻發現自己可能從開始就想錯了。或許那女鬼并非是死後附于銅鏡之上成了氣候,也許那女鬼、那些冤魂、那些妖怪會聚集到一起,恰恰是因為那面銅鏡?只是那銅鏡為何會突然碎裂,陸甲與王全的死又是不是這剩下的幾片破鏡片所引起?
胡晉忽而往前走了幾步,衆人已經知道這空間雖然古怪但是并不傷人,因此也沒有人阻止,哪想到胡晉竟然試圖要走到那湖裏去。上官烈吓了一跳,趕緊拉住胡晉道:「先生!」
胡晉愣了一下,随後才反應過來說:「沒事,我只是看不清楚。」他又瞇縫着眼睛,對着那三方石臺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看了許久,又想了許久,最後還起了一卦,方才道,「沒錯了,這是有龍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