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模糊路線
模糊路線
“嘿五郎!”
一跑進鐵之森家的小院裏,绀音就沖到了鍛刀爐前,完全不介意滿屋子的熱氣熏得頭發都在發燙。她輕快地蹦到了鐵之森的面前,嘴角翹起的弧度怎麽看都透着得意模樣。
“我——回來——啦!”
刻意被拖得長長的話音讓人想不在意也難,況且鐵之森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了。他聳起肩膀抹了把汗,暫且停下眼前的活計,沖她揮了揮手。還來不及說點什麽呢,注意力全被她背後高高壘起的竹簍吸引走了,煞有介事地“哎呀”了一聲。
“這樣會不會太累了?”他匆忙去扶,“肩膀都要斷掉啦!”
“斷掉?不會吧。你怎麽和義勇說得一樣呀?我都斷過一次了,哪能再斷一回!”
為了證明他的擔憂完全是無稽之談,她特地聳起了肩膀,還誇張地轉動手臂,似乎不在意一動起來就咔噠咔噠響個不停的關節,也完全不知道藏在火男面具下的鐵之森的臉都變白了。
“好了好了,快卸下來吧。”他趕忙說。
事實再度證明,這天才的搬運方式,落地得實在艱難。
為了不讓倒扣在上方的竹簍傾倒,只能由鐵之森托着下方竹簍的底部,再讓義勇壓住上端,兩個人合力保持着兩個簍子抵在一起的狀态,艱難地把它從绀音的肩頭搬走了,原本打算先放在院子的一角,等什麽時候要用到柴火了,再想個好辦法把翻過來壓在上面的那個竹簍回歸原位。
計劃盤算得不錯,實現起來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剛擺到庭院裏,上頭的簍子就很不識相地歪斜了好幾度。根本趕不及伸手去扶,這岌岌可危的平衡就已徹底坍塌了,木柴掉得滿地都是,竹簍也滾了好遠。
手忙腳亂地拾回柴火,天才的計劃二度被證明為蠢材沒錯。绀音怨念滿滿地在心裏念想着自己的愚蠢,想着想着就完全忘記了自己急匆匆跑回家是是為了什麽來着——明明是打算同鐵之森問一下山的事情的嘛!
雖然把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忘得精光,但在看到門廊上的提燈時,也記起了一件忘了好久的事情。
村長借給她的煤油燈,她好像(大可以把這個模棱兩可的詞省略)沒有還回去。
倒不是懷揣了什麽利己之心,也并非喜歡這個提燈,遲遲沒有歸還過去的原因,純粹是她老想不起這回事。
每次都是看到了提燈才會冒出“我要去還燈”這件事,懶惰着懶惰着就變成了“明天我要去還燈”。到了明天,黑漆漆的提燈再度出現在眼前,心理活動照舊,依然是“明天去還”。
明天始終是明天,提燈也總擺在鐵之森的家裏。村長一回也沒來催過,不知是不是忘記了提燈的存在,還是不便前來索要,但绀音已經不想再磨蹭了。
既然看到了,那就一把抓起。她跑到義勇身邊,向他問起了村長家的位置。
“村長家?嗯……”
義勇沉吟着,不自覺低下頭,沒過幾秒又盯着天空,視線上上下下打轉了好幾個來回,撣衣袖的動作愈發遲緩,最後完全停下了。
思索了很久,可惜沒能給出什麽靠譜的回答。他只去過村長家一次,且回來的路上還醉醺醺的,想要記得路途,實在不是意識。
绀音也覺得自己其實沒必要詢問義勇,索性不給他多添麻煩了,丢下一句“我去問問五郎”,跑得飛快。
同樣的問題抛給刀匠村的原住民鐵之森五郎,他也需要回憶一番才行。
“先直走,穿過前頭的小路,看到賣茶的小攤了就右拐,那間房檐翹起的屋子就是鐵珍大人的家了。”
“哦——”原來是這樣的路線!
绀音點點頭,誇張的動作和幅度看起來更像是在搖晃着上半身。她把鐵之森的話在心裏默念了兩遍,擡腿正準備往前走,卻又忽然折返回來了。
“五郎,我不是不信你,不過,”她一臉正經,“你告訴我的路線通往是這個村子裏的村長家,對吧?”
她特地在“這個村子”一詞上咬了重音,重到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仿佛小錘子又砸到了鐵之森的腳趾頭上。
在那個大家都歡歡喜喜地喝醉了的夜晚,費勁扛着鐵之森和義勇回家卻被指錯了路,以至于險些迷路的凄慘回憶,直到這會兒還鮮明地停留在绀音的腦海裏呢,大概今年是沒辦法忘懷了。
聽绀音這麽一說,鐵之森也不由得愣了愣神。不知道是否也想起了那個半夜的醉醺醺往事,但他确實開始琢磨起來了,瞅瞅地面又望望天空,深思的模樣居然和義勇一模一樣。
想着想着,他“啊”了一聲。
“村長家應該是在南邊,你從那個方向走,看到鐵穴森家了,就左拐,一直走到枯井那兒,再左拐,走着走着就到了。”
“哦。”她的應聲聽着總好像不太确信,關注點也完全歪了,“五郎,你的姓氏和鐵穴森好像呀。”
“很久以前,我們兩家的祖先是一個家族的。”
“這樣啊。我明白了。”
但兩次指路所描述的截然不同的路線,绀音還是不太明白。想了想,她決定帶上一點小小的助力才行。
然後睡熟的寬三郎就被她從蓬松的草堆裏拎起來了。
“走啦,老爺爺!”绀音倒是興致勃勃,“我們出門去!”
要說整個村子裏最悠閑的是誰,那必然是鎹鴉寬三郎沒錯。
義勇體諒着老爺爺烏鴉上了年紀,繁雜的家務活自然不會讓它幫忙——況且拳頭大的小鳥其實幫不了什麽。送信的差事近來也少,更用不着為了傳遞滅鬼的任務而東奔西跑,它就這麽每天在草垛裏打盹,或者是縮在別人的肩膀上,難得能有派上用場的機會,大概就是現在了吧。
把寬三郎放到頭頂,提燈挂在左手上,鐵之森讓她帶上了些點心一起出發,作為借走提燈的禮物。
在“沿着屋前的小路走”還是“往南面進發”這兩個選項指尖,绀音稍稍糾結了一會兒,最後幹脆開辟出嶄新的道路,沿着幾乎每天都會經過的那條平整大路走去。
一路直走,見不到賣茶小鋪,枯井也不見蹤影,飛揚的屋檐更是無處可尋。她好像在原地繞圈,可眼前的景象也不總是相同,她有點懵了,問起寬三郎接下來該怎麽走才好。
“往這邊吧?”它好像只是随便地指了一個方向,“其實我記得不比你清楚。”
“诶?可你是鎹鴉啊。”绀音好失望,“不能用你的鼻子聞一聞村長家在哪裏嗎?”
寬三郎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本就扁扁的嗓音被壓得好似一片薄紙:“你也說了,我是鎹鴉,不是狗。我聞不到村長家的味道。”
後知後覺的,绀音想起來了,以前寬三郎也不是一只擅長指路的鳥,常常把義勇引導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去,有時候就連複述路線的時候,都能把清晰準确的“南南東”講成“西西北”。
以前绀音完全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畢竟被義勇帶在身邊用不着親自趕路),現在總算是親自吃了一趟老爺爺烏鴉的虧。她氣悶地把寬三郎塞進衣袖裏。
她一點也不打算在焦頭爛額地找路途中,還要聽到鎹鴉在頭頂上犯困打鼾的聲音。
鎹鴉幫不上忙,鐵之森出門時描述的兩條路線現在也全然派不上用場了,說到底還是得找人詳細問問才好。
朝着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某個方向走了幾步,绀音終于找到了熟悉的面孔。
準确地說,應該是熟悉的火男面具才對,就坐在栗子樹下,雙手捧着腦袋,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
加快腳步,她趕緊跑過去,從好遠就能聽到她歡快的呼喚聲了:“哎,阿文!”
剛到刀匠村道明身份後,鐵之森迫不及待地最先把她拉到了鄰居的阿文家拜訪,還記得見到自己的阿文驚訝到面具都要掉下來了。後來,阿文偶爾會煎一點竹莢魚送給他們,不得不承認他的廚藝比起鐵之森确實好上了不少。
既然遇到了阿文,難道她正位于鐵之森家附近?不對不對,要真是這樣,不就意味着她繞了一大圈路回來了嘛,這麽糟糕的事實,她才不樂意承認呢!
如此中氣十足的呼喚聲,想不留意到都難。一看到他擡頭,绀音就飛快地湊過去了。
“阿文阿文,你知道村長家怎麽走嗎?”她歪着腦袋,晃悠着手裏的提燈和點心,“我找他還東西!”
“不遠了。”他遲鈍了一下才轉過身,指着不遠處,“你繞過那棵樹,朝右手邊走上一刻鐘就到了。”
“好,我知道啦!謝謝你!”
終于得到靠譜的指引了!
绀音蹦跶着站起來,真想哼起輕快的小調,朝着目的地進發,可惜她根本沒聽過什麽小曲,連半個音符都唱不出來。
而且,她只走出了幾步,就折返回來了。
“阿文。”
她坐回原位,硬是擠在栗子樹下,依舊是歪着頭看他。
“你是不是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