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與平地
山與平地
草木氣味的風依舊吹拂着,把绀音的話一字不落地推到了義勇的耳中,很相似的她的眼眸裏也會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有那麽短暫地幾個瞬間,義勇沒由來地覺得,注視着她就像是在照着鏡子,什麽想法和情緒都将盡數映出。
她平時有這麽敏銳嗎?他很不合時宜地冒出了此番困惑。
然後就更加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她昨晚因為吃得太多懶得動彈于是在院子裏呆坐了一整晚的事,也想起了她前些天跑去村裏的小溪摸石子卻摸出了一只徹底幹癟的□□屍體,她得意洋洋地把幹□□拎回來給他和鐵之森看,吓得刀匠都沒法鍛刀了,從手裏滑落的榔頭險些把他的大腳趾砸穿一個洞。
要是再仔細地想一想,一定能夠找到更多表現出绀音有多麽粗線條的回憶。他似乎是在以此作為借口,力圖作證說出剛才那句“你是不是怕丢臉”一話的她同樣只是粗線條的表現而已。
但绀音依舊注視着他,分外認真的。她也沒有在笑,眼裏只有真切而認真的探尋而已。義勇猜想,他大概沒辦法在她面前說謊了。
當然,他也不準備編造謊言。
“是有一點吧。你背了這麽多東西,可我卻兩手……手裏空空的,旁人看了,可能會覺得我沒有擔當。”
難得的坦白,需要花上更多時間來消化咀嚼。
绀音還是那副正經表情,不過稍稍歪過了腦袋。繼續這麽盯着他看了一小會兒,她的臉上才露出了一點愠怒的神色。
“哎呀,沒事的啦,沒事!”一貫大剌剌的話語裏倒是聽不出太多惱怒的跡象,她似乎滿不在乎,“我能幫上柱的忙,大家看到了,肯定都會高興的——說不定還會表揚我呢!沒擔當?哪有這種事!”
說着說着,她倒是自己先得意地笑起來了,擡起手就要去拍他,正好打在了空蕩蕩的那側衣袖上,把布料碰撞出了很光滑的聲響。
“義勇,你以前明明沒那麽在意別人的想法的,怎麽現在開始上心起來了?啊,肯定是因為炭治郎啦——是因為他把你的心結解開了,所以你才變不回那個神經大條腦子不靈光的義勇了!”
遠在山間小屋燒炭的炭治郎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險些掀翻屋頂。他懷疑是近來天寒的緣故,半點沒有考慮到可能是遠在千裏之外的绀音正在添亂。
神經大條也好,敏銳纖細也罷,反正嫌隙統統都已經被擺在了臺面上,挨個解決就好了。
“反正村子裏的人肯定不會笑話你,你用不着這麽在乎別人的想法嘛。天天琢磨別人心裏會藏着什麽念頭,這多累呀!”
“可是。”義勇不是存心要去反駁她,只是湊巧地意識到她話語中的違和感罷了,“在來刀匠村之前,你也很在意刀匠們是不是會覺得你奇怪,不是嗎?”
“呃——”
绀音瞬間覺得腦袋嗡嗡的,真像是自信滿滿地往遠處丢了塊石頭,還來不及看看自己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成績,小石頭就回旋着飛了回來,精準地擊中眉心。
這顆無形的小石塊讓她不自覺後退了三兩步,背後搖晃的竹簍險些拉拽着她跌到地上。她猛一彎腰,勉強以一種不太體面的方式找回平衡了。
“我……我那時候是很在意別人的想法沒錯啦,但我現在不會這樣了呀!”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說得足夠有道理,她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我已經知道了,大家不害怕我,也不覺得我奇怪,也知道我在五郎的心裏不是‘拙作’,他還要把新的刀送給我呢——我肯定還是他最心愛最得意的日輪刀!既然這樣,我實在沒必要去為了其他人的想法介懷嘛。想太多會很累哦,義勇。”
她擡起手,按在義勇的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這才轉身繼續向前走,步伐依舊輕快,走着走着就又變成了蹦跶。
算不上多麽意外,她看待問題的方式總是很簡單,所以根本用不着糾結多久,很快就想通了。
果然是,一貫鋒利的刀呢。
義勇扯了扯嘴角。他原本是打算笑一下的,不過僵硬地揚起的弧度看起來意味不明,還好轉過身去的绀音完全沒發現他這個蹩腳的笑。蹦跶也只持續了短短的幾步,岌岌可危的平衡感再度崩壞。她踉跄了幾步,總算是安穩停下了。
“還是慢慢走吧。”這麽說着的義勇慢悠悠跟上她的腳步,“要是摔倒了,你會被竹簍壓扁的。”
绀音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壓扁是肯定不可能的啦,我可是很堅固很結實的刀!”
“是啊。”
義勇随口搭腔,心裏想的卻是,接下來她一定會開始高談闊論起自己把她弄斷的事情了。
心裏所想的事情完全沒有實現。绀音就像是忘記了自己還提到過這麽一個話題似的,心無旁骛地向前走着,只偶爾嘆一口氣,但感嘆聲裏也帶着點欣慰感,嘀咕着平地就是比山坡好走之類的話。
“要是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是平地就好了!”
甚至還給出了如此任性的發言。
義勇遲鈍了一下,慢吞吞把剛做好的“我可能又會被她抱怨一通”的心理準備塞回到了內心的角落裏,轉而琢磨起她的一番感嘆。
“這種事不太可能實現吧?”他琢磨完後,給出了有點掃興的答複,“山總有存在于此的道理。”
這話聽得绀音的眉頭皺起溝壑,看着只是淡淡一道,但一時半會兒實在消除不了。
“連想象一下都不敢的話,肯定更加沒辦法實現啦!”
她說得信誓旦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變成平地”壓根算不上是什麽難辦的麻煩事,滿腔激昂讓義勇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只應了聲“嗯”,姑且把話題揭過去了。不過绀音還是興沖沖的。
“所以呀,為什麽會有山呢,山是怎麽出現的?”她好奇地問個不停,“山明明這麽麻煩,非要存在的道理是什麽?哎哎義勇,你是怎麽想的?”
一大堆的問題,她的求知欲快要突破天際了。
義勇只花了兩秒鐘的思考時間,就給出了直白的答複。
“我不知道。”
他倒是坦誠,绀音的面孔當然也随之耷拉下去了。
“哦。”她滿不高興地應了一聲。
光是這麽短短的一句,似乎還不夠洩憤。她悶頭向前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嘟哝起來了。
“義勇,你的求知欲很低呢。”頓了頓,她再添上了句,“你就從來沒想過世上為什麽會有山嗎?”
也不是什麽棘手的問題,卻一下子堵得義勇說不出話了。遲鈍的舌頭讓腳步也不由得停滞了,他被绀音甩在身後,差點被落下好一段距離。
我好像确實沒有思考過這種事——他本來是想要這麽說的。
在心裏的念頭化作真切的念頭吐露出口之前,義勇忽然想起了一些什麽。
“以前,我也锖兔讨論過山是怎麽出現的。”他笑聲嘀咕着,又添上一句,“因為我們是在山上修行的。”
倒也不是把這點小事忘記了,只是一時沒有想起來,直到此刻說起時,才感覺到狹霧山的回憶和草木味的風一起撲面而來。
绀音也放慢腳步,眨眨眼:“對哦。你師傅就住在山裏!所以你和兔子讨論出了什麽結果嗎?”
明明壓根沒見過锖兔,對此人的認知大概也只局限于自己與炭治郎的幾次交談而已,她居然能很親昵地将锖兔稱作是“兔子”,害得義勇腦海中的那個少年形象也要變成長着耳朵的毛絨生物了。
不過,那時候讨論出來的結果是什麽來着?
記憶有些模糊了,他一時有些想不真切。但如果從頭開始回想的話,大概要以某一天的艱苦訓練作為起點,一直到練習結束,在他們從山頂飛快地跑回山間鱗泷家的途中,很随意地聊到山的事情。
——我不知道為什麽世上會有山。
那時的小小義勇給出的答複和現在完全沒差,果然是好奇不足,只有锖兔還在一本正經地思索着。
想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已一起邁過了鱗泷家大門的門檻,他才終于想明白了,一本正經給出回答。
“锖兔說,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下了一場泥土的雨。”
現在義勇想起來了——很清楚地回憶起了锖兔說這話時很認真的神情。
“有的地方雨比較小,壘起的泥土變成了土地,但有的地方雨太大了,所以堆砌出了山脈。”
就在說完這話後不久,陰沉沉的天真的開始下雨了。當然了,那是正常的、會從雲層裏掉下水滴的雨。
“泥土的雨?聽起來好厲害!”绀音輕快地蹦跶着,完全忘記了自己背上的重負,“我也去問問五郎這個問題吧?不曉得他會怎麽說!”
丢下這句話,她就迫不及待地跑走了,竹簍晃來又晃去,伴着足音搖晃出桄榔桄榔的聲響。
至于義勇嘛,他又被甩在身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