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大蠢材
是大蠢材
绀音從天才隕落為蠢材,這驚人的落差以不太驚人的方式實現了。
才邁出下山的第一步,正準備要回頭再同義勇炫耀一下子,嘴角都還來不及揚起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前邁出好幾步了。無形之間,背上的兩簍重負好像變成了一股奇妙的力量,正壓着她不受控制地往下。
如果她能與大發明家研二——對,就是那個拿着炸.藥把富岡家轟上了天的家夥——好好聊上幾回,那绀音說不定能夠從她的口中了解到物理學家牛頓先生的著名理論,只是以研二半瓶子水的功夫保不齊會把牛頓念作“鳥頓”吧。
牛頓也好,鳥頓也罷,總之研二大概率不會忘記同她提及那顆掉在了大物理學家腦袋上的蘋果的故事,也肯定會對“重力”一詞進行一場徹徹底底但不一定百分之百準确的解釋。
很可惜,親手把研二送進警察局、看着他落入大牢的绀音,是壓根沒有機會知曉深奧的物理學了,所以她也不知道此刻拉扯着自己飛快向下無法止步的這股力量,正是讓蘋果掉在牛頓腦袋上的元兇。
大概算是慶幸,現在她也根本無暇去顧及自己為什麽會在下坡的路上越走越快的這件事了。
最開始還只是快走而已,走着走着雙腿的行進速度就愈發誇張了,前腳掌才短暫地在坡地上沾了沾,就又不得不立馬跳到半空中去。
毫不誇張地說,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
迎面而來的疾風好像要把大腦裏所有多餘的念頭給吹走了,說實在的,她也說不清自己這會兒正在想些什麽。唯一一個鮮明的念頭是,她絕對不能再以這樣的速度繼續沖下去了——太危險了!
那麽,現在就停下來嗎?
绀音這麽想了,也确實這麽做了。
山腳下的平地還藏在層層疊疊的林木之間,她也不很确定還要走上多久才能離開這處坡地,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拉着她不停向下的力量實在難以違抗。她咬緊了牙,幾乎把松軟的泥地踩得凹進去了兩條長長的坑,終于停住了。
哈,我果然是天才!——這般得意的念頭再度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
同樣,也才維持了一秒鐘而已,這番自得就又被打破了。
明明都已經停下來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卻不肯消停。這次它不再盤踞再她的雙腿上了,轉而來到頭頂,從竹簍的最頂上直往下壓。她身子一彎,腦袋也被不自覺得壓低了,整個人直往下沉,幾乎快要翻過去了。
要是沿着山坡轱辘轱辘翻着跟頭摔下去,那可太倒黴了——也太凄慘了。
绀音朝前邁了小半步,盤算着要先穩住平衡,絕對不能一頭栽下去。
可就像在對她作怪似的,一旦邁開腿,這股詭異的力量就又回到腿上了。她又被迫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奔跑在下坡的路上,沖破了好幾叢纏在一起的灌木,隐隐約約好像還聽到了什麽東西被鈎破的聲音,不過這些她全都顧不上了。
跑呀跑呀,最後是怎麽停下來的,其實绀音自己也沒有眉目。
總之,她終于踏在了平地上,詭異地拉拽着她的力量也就此消失了,她一點一點放慢速度,然後就停下來了。
沒有控制不住腳步整個身子撞在樹上而被迫停下,也沒有一腦袋紮進泥地裏變成叢土裏長出來的動物,更是不曾轱辘轱辘轉着圈地叢山頂上滾下來,不過绀音還是心有餘悸,猛喘了好幾口氣。背上摞得高高的簍子似乎變得愈發沉重了,所有重量盡數壓在由藤蔓做成的纖細背帶上,勒進她的肩頭,倒是不痛,只是感覺有點奇怪。
在原地歇了沒多久,義勇也追着她的腳步過來了。
比起上山時的搖晃步伐和磨蹭速度,下山時的他效率倒是增加了不少呢。
站定腳步。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绀音一眼,然後才像是松了一口氣,問了句“沒事吧?”。
“剛才看你‘啊啊啊啊啊’地一邊叫着一邊沖下山去了,沒想到你這麽急着回去。”
義勇說着,用一種很平淡的語調盡力複刻出了她剛才很高昂且刺耳的“啊啊啊啊啊”聲,不忘順便補上一句,
“還有,你頭發裏卡了幾根樹枝。”
“啊?”
這聲詫異的驚呼針對的究竟是自己居然是尖叫着跑下了山的這個事實,還是被義勇一語道破腦袋上插着樹枝的錯愕,一時之間實在分不清了。
绀音撓了撓頭,果不其然在頭頂上摸出了三根斷掉的纖細數值和五片枯葉子。看來義勇的後半句話的确不存在什麽辯駁的餘地了。
可說實在的,她真的是“啊啊啊啊啊”地跑下山的嗎?沒有這回事吧。
仔細回想一下,那種難以停下腳步、只能繼續向前奔跑的感覺确實有點叫人膽顫,她一度懷疑自己跳得飛快的心髒都要被迎面而來的風吹走了。
但話雖如此,她也不可能發出這麽難聽的叫聲吧——那聽起來多奇怪啊!
她下定決心想要反駁,可才剛從擠出半個字,就感覺到了從喉嚨深處傳來的酸痛感了,顯然是大叫一通之後留下的最明顯不過的證據。
好嘛,這下可沒有辯白的餘地了。
绀音悻悻地砸吧了下嘴,把反駁的話語統統吞進了肚子裏,只輕輕丢出一句“我沒事”,繼續摘腦袋上的樹枝枯葉了。
雖然下山方式确實不體面,但也算得上收獲頗豐。她的頭發裏居然裹進了十幾根斷枝,葉子也快被發絲拍打成碎屑了。她用力捋了捋束起的長發,把撿出來的樹枝統統丢進了竹簍裏。
不管怎麽說,短小的枯枝也算是木柴嘛。
她跳到義勇面前,背後的簍子碰撞出細細碎碎的哐當聲:“現在我腦袋上應該什麽都沒有了吧?”
“嗯,沒有了。”
“那就好!”
她可不想頂着一個亂糟糟的腦袋回刀匠村,也不希望自己髒兮兮的,臨走之前,不忘再低頭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手腕上蹭了點灰,绀音索性把這點灰土擦在了衣袖的內側,暗自想着這樣就沒人能發現了。衣服好像有點灰撲撲的,幸好本身布料就是黯淡的顏色,所以也找不出端倪,況且衣服也還是完好無損的。
如此看來,剛才聽到的破裂聲,說不定是自己心碎的聲音呢。
她拍拍衣擺,順手摘掉義勇肩頭的半片落葉,拉着他一起走在回村的路上。
午後的陽光倒是溫暖,空氣也清新。如果是在原本的村子裏,此刻肯定能夠問到順風而來的溫泉氣味。不過這附近只有山而已,風中摻雜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也挺好聞的。
沿着林間小路走上一陣,就能看到冒着爐煙的小棚屋了。繞過這個小棚屋之後再走一會兒,便會傳來鐵之森家的鍛刀聲。眼看那熟悉的小房子愈發近了,绀音真想加快速度,可不知為什麽,義勇卻停下了。
“你獨自背兩個竹簍會太累嗎?看你走路的時候會晃來晃去。”他說,“還是讓我來吧。”
“不累。晃來晃去嘛,這難免啦!”她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因為很重嘛!”
“要是再像下山時那樣差點摔倒,就不好了。”
“我下山的時候沒有要摔倒,所以現在更不可能摔倒了。在平地上走路可是很穩的,才不像……哎呀。”
她忽然睜大了眼,卻又心虛地挪開了,像是想起了什麽。
在義勇能夠揣摩到她的心思之前,她已經主動坦白了。
“走在山上和走在平地果真不一樣。義勇,我剛才不該說你走太慢的。”她歪過腦袋,“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對你說‘對不起’?”
绀音一本正經地征求她的意見。但在義勇看來,她能有這種以己度人的想法,就足夠叫他感動的了。
“沒事的,不用說抱歉。”
“哦。那就好!”
能省去一句禮節性話語,足夠讓绀音高興一陣了。她輕快地蹦跶了幾步,卻讓背後壘起的竹簍不受控地搖晃起來了。義勇下意識伸手去扶,擡起的卻是習慣性的右手,空蕩蕩的衣袖背吹得飄飄忽忽。在他換成左手之前,她已經找回平衡感了。
“果然還是……”
他才剛開了個頭,就被绀音猜到要說什麽了。她感覺搖頭:“不用不用,用不着幫我,我順利着呢!再說了,現在再把蓋在上頭的那個竹簍拿下來,木柴就要掉得滿地都是了!”
這一趟往返已經夠消磨的了,她可不要再費心撿拾滿地柴火。
完美的理由,義勇被毫不留情地反駁了,來不及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也只能悻悻縮回到心裏去。
義勇僵硬地抿了抿唇,跟在她的身後,才走了兩步,他還是想說:“就讓……”
“哎,義勇。”
依舊是堪堪開口,依舊是中途打斷。绀音停住腳步,她的雙手正勾在肩頭的藤條背帶上,背後的重負讓她轉身回頭的動作看起來很遲鈍,如同一只龐大的動物在做着最平凡不過的動作。
她盯着義勇,看了一小會兒,才說。
“你是不是怕別人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