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搬運工作
搬運工作
在名為“酒”的液體真正滑進喉嚨裏之前,绀音一直都在幻想它會是種怎樣的味道。
看大家喝酒時都是高高興興的,喝完之後還總是暈乎乎。
能讓所有人都樂到開始說胡話,想必肯定是無上美味——說不定比栗子饅頭和味噌湯還要更好呢!
她想象出了香甜的口感,也一度把鹹香的風味也加進了期待之中,卻怎麽也不曾想到,淌進嘴裏的酒居然是沒有味道的。
不,不對。
準确地說,并不是像白水那樣完全無味。在绀音第三次砸吧嘴的時候,一股陰飕飕的苦味就浮起來了。
從舌尖直到喉嚨,只要是酒流淌過的地方,全都在刺刺地作痛,帶着一點幹澀感,很像是被蒸發了水分。酒裏還帶着一股子很沖的味道,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才好,總之帶着尖銳的鋒利勁,不由分說地滾進肚子裏,而後又直沖上天靈蓋,她懷疑自己的腦袋都要被掀起來了。
怎麽會有人喜歡這種東西呀。真怪!
绀音擺出一副嫌棄面孔,把臉扭到了一旁去,吐着舌頭,用袖子擦幹了被灑出的酒濡得濕噠噠的臉。
好嘛,現在她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難聞的酒味了。
對美好滋味的期待徹底落空,她也不打算再嘗試了,悻悻地把酒壇擺回原處。忽又聽到撲棱一聲,立在肩膀上的寬三郎居然一頭撞到地上去了,腦袋看起來也是濕淋淋的。
是了是了,剛才喝酒的時候不小心灑出了一點弄到了它的頭上,而且空氣裏也滿是酒味,所以它果真是喝醉啦!
绀音趕忙從地上撈起寬三郎,撩起衣擺把它搓幹,不算太溫柔的動作竟也沒将它弄醒。
最後再整理整理衣服和頭發,不忘把爛醉如泥的老爺爺烏鴉塞進口袋裏(否則可就要被人發現端倪啦!)。她蹑手蹑腳,又回到屋裏去了。
本以為歸途會像去時那樣順利且悄無聲息,不成想才剛邁過大門,刀匠們酒投來了目光。
“哎,那個……刀,你跑哪兒去了?”
居然直接用“刀”如此直白的稱呼,說着這話的家夥絕對是忘記她的名字了!
心虛感讓绀音完全忘記要去指責對方的懷記性,也根本沒有把這個稱呼聽進心裏。她的目光早就飄到了天花板的一角,不自覺發出了遲鈍的“呃”的聲響。
“我嗎?我啊——”她撓了撓頭,只摸到了濕噠噠沾着酒的發梢,一下子更心虛了,“我、我出去吹風了!”
“哦……”對方看起來毫無疑心,之說,“但最近天這麽潮,多吹風會容易鏽的。”
鐵之森舉着空酒杯,在那位刀匠的眼前晃了晃,難得露出的嘴幾乎快要撅得和面具上的吹火嘴一樣高了:“她現在已經是人了,還怕什麽鏽不鏽的!”
“也是哦!”
其他人這才好像恍然大悟了。
既然不用擔心生鏽的問題,那麽也沒必要再管控着酒了。熱情勸酒的做派一下子又出現了,大家把酒杯推到她面前,邀請她一起來品一杯。
“……不要。”
結果當然是被绀音狠狠拒絕了。
這點小小拒絕,在這個歡快的夜晚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大家暢快又自在地喝起了酒,一直到後半夜才終于耗完了所有的歡快勁,各自回家了。
從村長家走出來,沿着前頭的小路走上一段。今晚不是滿月,靠近西邊的天空只有一抹很纖細的銀色月牙,連雲層也照不亮,害得四下也是黑魆魆的,還好村長借給了一盞煤油燈給她,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麽摸到回去的路了。
绀音左手攬着醉醺醺的鐵之森,右手抓着走不穩路的義勇,早就在酒精的作用下酣然入睡的寬三郎則是被安置于她的頭頂,煤油燈也只能挂在難得騰出來的一只手指上了。
負擔着這般沉重的擔子,回家之路變得無比艱辛。但也沒辦法。誰叫她是幾個人裏最清醒的那一個呢?
此刻就算是心有怨言,也已經累得連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喝得爛醉的兩個人類都沒有鬧騰起來。
在席間還喝得很高興、也說了不少話的鐵之森,這會兒變得格外安靜,只能聽到一點點喘息聲而已。
至于義勇嘛,他在被刀匠們拉着一起喝酒的時候就是安安靜靜的,每次碰杯也只是因為拒絕不了對方的邀請罷了。如今酒局結束,他當然更加安靜了。
午後被拉着到村子裏的每戶人家都拜訪了一遍,說實在的,绀音的方向感已經徹底混亂了,只能勉強确認鐵之森家所在的方位。具體該怎麽走卻全然沒有概念,每一步都像是憑運氣的賭博行為:
“啊不對不對!”
剛走進三岔路口最左邊的那條道,鐵之森出聲道。
“要從最右邊的那條路進去,走上一陣,看到林子裏的小路,穿過去就到了!”
“……是嗎?”
可要是真按照他的說法走,方向不就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樣了嗎?
绀音真想摸摸自己的腦袋——這麽做說不定能幫忙縷清一些笨蛋思緒。然而雙手滿滿當當,根本騰不出空來,她只好嘆了口氣。
鐵之森家是屬于鐵之森的,沒人比他更了解那兒了。既然他都指路了,那就照着走吧。
退回到三岔路口,拖着沉重的兩個人沿最右側的大路繼續走。他們往前走了一陣——也有可能是兩陣或者是三陣。
不管怎麽想,她都覺得已經走了好久了,可路兩邊不是打烊的商鋪,就是熄了火的鍛刀爐和屋子,哪有什麽林子呀。
難道是眼拙看漏了?還是又走錯了?
绀音費勁地把煤油燈擰得更亮了一點,又用手臂輕輕碰了碰鐵之森:“你看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走?”
“啊?我看看……”
不知道是酒精還是困倦在作祟,鐵之森的眼皮看起來好重,就算是努力睜大了眼,看起來也還是一對細細小小的眼睛。
這雙小眼睛先看了看道路兩側,又放眼望向遠方,不忘回頭瞄一瞄他們來時的路,在片刻的琢磨之後,忽然“啊”了一聲。
“我記錯啦!”
他一拍绀音的後背,高聲說出的這句話帶着一點點的尴尬和很多的懊惱。
“記成以前的家了!”
煤油燈被拍得吱呀吱呀晃個不停,投在地上的他們的影子也開始蕩來蕩去了。
本來绀音是很有怨言的,想了想還是收進心裏去了,問他接下來該怎麽走才好。他搖頭晃腦地思索了一會兒,最後讪笑着說,有些記不起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繼續走在摸索的路上了。
依舊照着印象中的方向前行,走了不只是一陣或是兩陣或是三陣的路,可能途中他們确實是多繞了那麽幾十裏,但當印着“鐵之森”字樣的門牌終于出現在眼前時,什麽辛苦都值了。
五郎這老頭真是的,腦子還不如我這把刀靈光呢!——她很得意地這麽想着。
總之,先把他搬到床上,再把義勇平放在沒有鋪床墊的客房裏,寬三郎則是被放在了義勇身邊。煤油燈嘛,就先放在大概是餐桌的桌上吧。
幹完了這一堆繁瑣事,绀音也該休息一下才好。不過她絲毫沒有覺得疲憊,睡意更是無從浮現。
她象征性地盤起腿,在榻榻米上坐了一陣,沒多久就又覺得無聊了。
繞着屋前屋後走上幾圈,種在院子角落裏的幾株豆苗還算有趣,尤其是扭成盤旋狀向上生長的嫩芽,看起來格外有趣。绀音捏着嫩芽的一頭,把纖細地綠芽抻直了,而後松開手,任由它彈回原本的模樣。
這麽一彈一彈還算有意思,不過趣味感只彈了幾下便消失無蹤。她又落回到乏味的境地裏了。
接下來該幹什麽才好呢?完全想不到。
踱着閑散的步子,她不知不覺走到鍛刀爐前了。
說實在的,鍛刀爐可算不上有趣。此處的氣味也和以前村子裏的那個爐子不太一樣——這兒金屬味道淡了很多,可能是因為鐵之森還沒怎麽在新的村莊裏打過幾把日輪刀吧。
爐火一如既往,燒得正旺。鍛刀用的錘子大大小小地挂在牆上,和印象中一樣齊整,只有最小的那把被摘下來了,就放在爐前的臺子上。不用想,臺面上肯定還擺着新打的刀,畢竟來的時候就已經聽到錘子敲打玉鋼的叮當聲了。
绀音輕哼一聲,噴出好長一段酸溜溜的鼻息。她努力控制着目光,只盯住鍛刀爐的上緣,決心不去看臺面上那把半成品的新刀。
關于要鍛造新刀這事,不管是什麽時候想起來,她都覺得來氣。
所以呀,新刀什麽的,她也是一丁點都不想多看,也一丁點都不好奇!
像是要證明自己的決心,她一邊在心裏這麽盤算着,一邊又哼了一聲——而且明顯更大聲了。
可惜可惜,绀音的決心好像沒有那麽決絕。說着不想多看,結果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挪了。擺在臺上的粗糙刀刃就這麽不出意料地闖進了視線裏。
還真是和預想的一樣,這把新刀根本……
……咦?不太對勁!
绀音慌忙揉揉眼睛,也眼前的一切依然如舊。
她好納悶。
明明她也沒喝醉呀,怎麽臺子上有兩把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