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兩把新刀
兩把新刀
如果鍛刀爐前只擺了一把刀,那麽绀音也就輕哼一聲瞄上一眼,然後酸唧唧地腹诽幾句便就算是結束了。
可出現在眼前的,是出乎意料的兩把刀,于是哼聲也好怨念也罷,全都飛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她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生怕真是自己的眼睛出問題了。
畢竟人是擁有兩個眼睛的。一只眼睛看到了一把刀,所以兩只眼睛能夠看見兩把刀也不算是什麽稀奇事?
如此離譜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成真的,況且她的眼睛也确實沒有出問題。
也就是說,不管怎麽看——踮起腳尖高高地往下俯瞰或是俯身壓低視線從下方掃過去,擺在臺面上的兩把刀就是兩把沒錯。
這兩把刀姑且還只是粗糙笨重的半成品模樣,根本看不出半點鋒芒,但長度也好形制也罷,都是一模一樣的。
也就是說,鐵之森正在鍛造完全相同的兩把日輪刀。
為什麽呢?打兩把刀幹嘛呢?
酸溜溜的嫉妒心在古怪的現實情況面前頓時算不上什麽了。绀音依舊盯着面前的這兩把到,一點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奧秘。看來只有刀匠本人才能給出解答了,她真恨不得把鐵之森從床上拽起來搖醒才好。
事實上,她也确實将自己的想法付諸實際了,只可惜天光未亮,沉浸在酒精世界中的鐵之森睡得正酣,就算被搖晃了好幾下,都沒有動過眼皮。
醒都醒不過來,更別提要向他發出質問了。
绀音滿心無奈,但也沒有辦法,暫且罷休了,帶着困惑繼續在周圍踱步不停。
今夜的夜晚好像格外漫長,也可能是不安定的心情讓時間顯得更加拖沓。她真的都快要把鐵之森家周圍這片土地踩到凹下去了,才終于聽到磨蹭的腳步聲從房間裏磨蹭着出來。
來了來了,終于醒了!
绀音真的樂到都快要原地跳起了,蹦跶着前所未有的輕快腳步,比正午的風還要更快地鑽進了屋裏。
倏地從亮堂的庭院來到了略微昏暗的室內,視線短暫地黯淡了一瞬,她這才看清站在眼前的人影——比她高一點、比她壯一點,耷拉着的腦袋上翹起着幾縷短短發絲。
哎呀,這可不是她等待已久的目标人物鐵之森啊,而是義勇呀!
輕快的腳步不可避免地僵住了,不過也還沒到沉重的程度。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了。
好嘛,義勇就義勇,能見到他也挺高興的,所以沒什麽叫人失望的!
加快步伐,她一下子就蹦到了義勇身邊,盯着他那不自然搖晃着的腦袋,忍不住笑出聲來。
上次他在蝶屋喝多了酒的時候,好像也是這副模樣呢。
“太陽都要把你的頭曬穿啦,你睡醒了嗎?”她說着,用手指戳戳義勇,有點意外,“咦,你的頭怎麽這麽輕?”
只是稍微碰了碰而已,都沒怎麽用力,腦袋晃動的幅度居然變得更明顯了。難道頭蓋骨裏頭裝的全都是空氣嗎?
酒精将如何影響人類的身軀,其中的奧秘绀音一點也不懂。義勇也不知道怎麽向她解釋比較合适,悄無聲息地壓低了頭,臉頰怎麽看都好像比剛才更紅了一點,可能是因為時值正午的陽光,也可能是由于酒精的搗亂,總之絕無可能是他的羞恥心在作祟。
實在被戳了好久,他只能親自動手推開那只惡作劇般動個不停的手指了。
“……不要玩了。”他嘆了口氣,難免有點無奈,“頭很疼。”
昨晚喝的那一肚子酒,現在好像都跑進他的腦袋裏了,只是微微動一下,都好像能聽到頭顱裏傳來哐當哐當的水聲。
“哼!”绀音雖然發出了這麽一聲不痛快的悶響,卻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好奇心當然也是一點都沒有減少,“因為喝了酒,所以頭疼嗎?”
義勇眨了幾下眼,代替點頭作為應答:“是的。喝得太多了。”
“那你不喝不就好了嗎?”
明知道喝多了酒會不舒坦,居然還是硬生生灌下去了不少。绀音撇撇嘴,真搞不懂眼前這個人類在想什麽。
大概是被她這理所應當般的質問口氣說得有些心虛,義勇的目光偷摸摸挪到了別處去,很生硬地避開了她的目光,艱難擠出的“嗯”一聲氣若游絲。
“下次我不會再因為對方太過熱情而來者不拒了……我先去吹會兒風。”
丢下這麽一句話,他順手搬走旁邊的舊竹椅,加快腳步走出去了。
有了義勇陪在旁邊,盡管不是每分鐘都一定能冒出什麽有趣的對話,但也足夠打發無聊的等待時間了。
绀音伏在他的身後,把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了椅背上,一會兒揪揪他後頸處那幾撮狗啃似的發梢——沒錯,就是不久之前她幫忙剪頭發時留下的“傑作”。
過去了大半個月,義勇的頭發也添上了一指寬有餘的長度,于是歪歪扭扭的發梢看起來更加醜陋了。她特地多揪了揪短短的那幾捋發絲,心想着這肯定能讓他的發梢變得足夠齊整。
能冒出這麽天真的念頭,真得歸功于義勇從沒教過绀音關于揠苗助長的知識——并且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想到要教授這個道理。
吹吹午後暖風、玩玩難看頭發,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幾句,好像等了沒多久,就見到鐵之森了。
出乎意料,他竟然好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昨晚那副醉到昏天黑地連路都走不穩的模樣消失了,他的每一步都邁得無比結實,戴着火男面具的腦袋也安穩得很,根本不像義勇那樣,以不安穩的姿态晃來又晃去。鐵之森還同他們道了聲午好,話音中氣十足。
垂眸看看鐵之森,再低頭瞅一瞅義勇,绀音很納悶。她怎麽感覺這兩個人不屬于同一個世界呢?
“富岡殿下,宿醉還很嚴重嗎?”鐵之森很暢快地大笑了幾聲,似乎心情格外好,“您酒量不是很好啊!”
義勇沒吭聲,估計打算點點頭,不過晃蕩不停的腦袋實在不聽使喚,他只好拉扯了一下嘴角作為回應——不知道為什麽這揚起的弧度看起來好像不屑的冷笑。
宿醉……宿醉是什麽玩意兒呀?
陌生的詞彙就這麽猝不及防地鑽進了耳朵裏,绀音笨拙地眨眨眼,居然連半點有價值的都想不到。
還不等她弄明白“宿醉”的意思,鐵之森的蹤影已經從眼前消失了。不遠處又傳來叮當叮當的打鐵聲,伴着黑煙從屋頂的煙囪裏翻滾出來。
差點忘記了,她苦等了好久,不就是為了和鐵之森說起刀的事情嘛,怎麽這會兒完全抛到腦後去了!
可不能再磨蹭了。绀音加快腳步,倏地就沖到了鍛刀爐前。
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停下了。看着從鐵之森的火男面具上浮起的困惑,她感覺自己的梆硬腦袋一下子卡住了,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
難道要開門見山地直接說“你幹嘛鍛兩把刀啊!”嗎?還是迂回一下,旁敲側擊地探聽到答案?
迂回戰術聽着不錯,肯定是最完美的行動方針,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绀音一點也不懂彎彎繞繞。
梆梆硬的笨蛋腦袋正生硬硬地轉動着。靠譜的戰略是半點也沒想出來,話語倒是自顧自地脫口而出了。
“五郎,宿醉是怎麽意思?我不懂。”她大剌剌地說,“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寫這兩個字。”
對她的話,鐵之森琢磨了一小會兒,然後才笑出聲來,拿手中的小錘子在泥地上寫下字跡。
“至于意思嘛……”他雙手叉腰,思考着該怎麽描述才好,“就是喝完酒的第二天,還是覺得很不舒服的感覺。就像現在的富岡殿下一樣。”
說着,他指了指外頭。順着他黑漆漆的指尖望過去,能見到板着面孔坐在竹椅上的義勇,略顯木讷的表情仿佛是被風吹定型了。
绀音發出長長的一聲“哦”,已經完全明白宿醉是怎麽回事了。
一個疑問解開了,可還有更龐大的疑慮盤在心頭。收回的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了鍛刀臺的那兩把刀上,躍動不止的爐火映在她的眼中,讓這直勾勾的目光也多出了些許不明卻莫名熱切的意味——換句話說,就是稍稍有些可怖。
要怎麽提問,她還是沒能想好,不過無妨。
鐵之森已經猜出她的心思了。
“你對這兩把刀的事情很好奇,是嗎?”
他一定是笑着說出這話的,因為在聽到他的詢問時,绀音既沒覺得不好意思,也沒感到什麽多餘的罪惡感。她坦蕩蕩地快走了幾步,來到他面前。
“嗯!我好奇!”她大聲說,“而且我覺得你用不着再打兩把刀了——我已經是你最好的刀了呀!”
雖然被某位使用水之呼吸的柱弄斷了,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抓着這事不放了!
現在,鐵之森确實笑了,很輕的笑聲從面具的縫隙裏漏了出來,倒是聽不到太多嘲笑的意味。
“這個嘛……說起來比較複雜,我慢慢地告訴你。總之,這其中的一把刀,是我準備獻給神明大人的。”
他把火鉗伸進爐子裏,燒得正旺的木柴迸發出爆裂聲,劈裏啪啦的。
待爐火平息了,他才接着說:“餘下的另一把,才是給富岡殿下的。”
“……神?”
過去不常聽到的“神”這個字眼,在過去的一天裏已經聽過好多遍了。
绀音眨眨眼:“你是說哪個什麽什麽什麽神嗎?”
“日之山神嗎?”鐵之森自動補齊了她話裏的漏洞,“對。我想要把我的作品獻給它。關于山神的故事,绀音,我也會說給你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