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爺爺烏鴉
老爺爺烏鴉
——在你眼裏的我,是什麽樣的?
绀音是卯足了勁說出了這句話的,音量也不由得提升了些許,以至于此刻話音都已落下,吐露出的每一個字仍舊像是回蕩在腦袋裏,碰撞出的嗡嗡響聲。真是奇怪。
把如此深奧的問題抛給了義勇,他肯定要琢磨上很久。所以在得到他的答複之前,她自己也開始思索起來了。
她思索着,義勇眼中的她會是什麽樣的。
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好像也有一點無關緊要,這時候绀音能想到的是宇髓天元。
不過,從她腦海中跳出來的并不是鑲嵌着漂亮紅寶石的發帶,也不是宇髓喝完酒之後帶着晃晃悠悠的背影走在夕陽下的模樣,而是他一本正經地湊到眼前打量着自己,略有些嫌棄地說她和義勇不像的場景。
考慮到他在丢出這句話後不久便改口說她和義勇很像,所以至今绀音依然不确定自己和義勇像不像。
如果相像,那當然不錯。
抛開把她弄斷的慘痛經歷不說,也暫且別去想他剛進鬼殺隊時整天哭哭啼啼淚灑日輪刀的事情,義勇其實算得上是個很靠譜的劍士。
他殺死了那麽多的鬼,也救了好多好多人,哪怕只是以绀音現在單薄的認知看來,他也是個毋庸置疑的好人。能和一個好人相像,這可不賴。
可是義勇不會說話也不招人喜歡,大多數時候都比鍛造日輪刀所用的原石還要木讷。要是和他一樣,那還得了?
這麽想着,她就不情願和義勇相像了。
但無論她怎麽琢磨,估計都改變不了義勇心中的想法。如果他眼中的自己當真就是翻版的另一個他,那绀音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了。
再或者,要是他也和五郎一樣将她視作自己的孩子(明明還沒和鐵之森五郎見面呢她居然就已經下定結論了),她肯定更加想不到以後要用什麽态度對待義勇了。
上述複雜且無聊的思考總計耗時五秒鐘,得到的成果是绀音瞬間板起的面孔,以及她那不知不覺間快要炸開來的發絲。
“義勇,我不要變成你的小孩!”
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麽一句。
不得不說,這種“在心裏想了一堆結果說出口的只有意義不明的簡短話語”的缺點,也被绀音從義勇的身上完美地繼承了。
義勇當然不知道绀音想了這麽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他遲疑了片刻,似乎是真的很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她的話語,而後才搖頭。
“我沒有将你看作是我的孩子。”他頓了頓,補充道,“也沒覺得你是我的後輩。”
“哦——那就好!”
绀音一下子就安心了,往前蹦跶了幾步,依舊盯着他。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快告訴我嘛!”
她的腳尖也不自覺輕快地上下踮着,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也是一晃一晃的了。
“吶吶義勇,我想知道!”
她好像很是期待。
面對這般的期許,默不作聲顯然是不行的。義勇張了張嘴——此刻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嘴唇意外的非常僵硬——而後聲音才散在空中。
“老夫覺得绀音你是一把任性的日輪刀嘎。”
僵硬的字一個接着一個地蹦到了绀音的耳朵裏,不高不低,就是從義勇的肩頭傳來的。
能把一句話說得這麽別扭的,當然只有鎹鴉寬三郎了。
在他們翻山越嶺向刀匠村進發的時候,年事已高的鎹鴉寬三郎一秒鐘都沒有醒來。
當義勇和绀音面對着橫跨山谷的鋼鐵小橋一籌莫展時,它也睡得香甜。
就連剛才绀音為了驗證“穿着雙色羽織的人等于水柱”這一理論而任性地非要穿義勇的一副,為此甚至還把它從義勇的的肩頭挪到了頭頂而後又重新挪到肩上,寬三郎都沒有被驚醒,怎麽偏偏在這時候醒過來了,還搶答了這個她無比關切的問題。
不對勁,很不對勁。這只老爺爺臭鳥,不會是故意插科打诨的吧!
熱切期待消失無蹤,只剩下氣呼呼的情緒在心中橫沖直撞了。绀音一擡手,把寬三郎從義勇的肩頭撈了下來,惡狠狠地瞪着它——考慮到她一向擺不出什麽正經的兇神惡煞面孔,所以直勾勾的眼神看起來更有種呆愣木讷的既視感。
“現在不是你回答的時間啦寬三郎!”
她嚷嚷着,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完全忘記了自己正站在鐵之森五郎的家門口。
“而且烏鴉為什麽要自稱‘老夫’啊,好怪!”
寬三郎的一對纖細爪子被绀音攥在掌心裏,用力晃蕩了好幾下。如此無情且不溫柔的動作真的要把它搖得快要暈過去了,叫聲在風裏拐了八個彎,聽起來更加別扭。
“嘎啊啊啊但作為烏鴉的老夫真的已經到了可以用‘老夫’這個稱呼的時候了。”
“你平常又不這麽說!”
“可是你很正經地問我‘你怎麽看待我’,所以我想着要正經地回答你……別搖別搖,就算是烏鴉也會被晃吐的。”
“什麽嘛!我哪有問你啊!”她高聲控訴着,手上的動作總算是停下來了,可氣惱的表情是一點也沒有減少,“‘義勇,你是怎麽看待我的呢?’——我明明是這麽說的!”
“是啊,你說的就是‘寬三郎你怎麽看待我’,不是這樣嗎?”
“完全不是……真是的,你果然是一只耳背的老爺爺烏鴉啦!”
绀音越想越氣,恨不得捏着寬三郎在空中掄上三圈才好。
她的這番恐怖計劃估計是完全暴露在了氣到變形的臉上,縱然老眼昏花如寬三郎都能意識到不對勁了。
趕在最糟糕的結局實現之前,它往前伸長了脖頸,尖尖的喙紮向绀音的指節。
尖銳鳥喙與堅硬皮膚,碰撞在一起時制造出了很駭人的“咣”一記響聲。疼痛感倒是一點都沒有,大概要歸咎于她那硬邦邦的奇妙身體。這一不意攻擊恰好觸碰到了手指上的一根筋,她下意識松開了手。借此機會,寬三郎撲棱着翅膀飛走了,晃晃悠悠地落回到義勇的肩頭,還往他的頸窩裏縮了縮,好似绀音是多麽駭人的洪水猛獸。
寬三郎冒出這種怯怯的心情倒也正常,但绀音還是沒辦法就此罷休。
明明馬上就能從義勇的嘴裏撬出好奇已久的回答了,卻被耳朵不靈光的老鎹鴉打亂了氣氛,無論是誰都會被惱得不行的——她真的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氣到融成鐵水了!
要是她再稍稍冷靜一點,肯定會發現義勇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會留意到環繞在身旁的異常寂靜,因為此刻什麽聲音她都聽不到,包括身後小屋裏傳來的打鐵聲。
那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到底是什麽時候停下的,绀音毫無頭緒,其實義勇他也給不出準确的答複。可能是在寬三郎聽岔了問題胡亂作答的時候,也可能是一刀一鳥進行着無聊的争辯的途中。
總之,當看到鐵之森五郎邁着蹒跚步伐走來時,他猜想這位年長的刀匠終于留意到自家小屋外頭的動靜了。
上次和鐵之森見面,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情了,義勇早已記不清他的模樣。只是隐約覺得,他看起來好像縮小了一圈,大概要怪他的背駝得很厲害吧。
和義勇一樣,其實鐵之森也沒能認出義勇來。
他費勁地仰起腦袋,盯着義勇翹起的短發看了一會兒,而後才垂下目光,轉而研究起他的雙色羽織,視線短暫地在空蕩蕩的右側衣袖上停留了片刻,而後才很愧疚似的挪到了一旁去,嘴裏滿是困惑的咕哝聲。
他真的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妄圖偷偷溜走的绀音都被義勇強行用手按在了原地,壓根不可動彈。這種很別扭的膠着感似乎維持了好一陣,才終于聽到恍然大悟般的嘆息聲從火男面具平平的吹火嘴裏飄出來。
“原來是富岡殿下啊,午好!”
他爽快的笑聲倒是一如既往。
“抱歉,剛從爐火旁邊走出來,眼睛都要快被熏黑了,一時沒認出您。啊,鎹鴉大人,您也午好!”
“午好,鐵之森大人。”
寬三郎像模像樣地點點腦袋,而後又鑽回到義勇的頸窩裏了。
鐵之森接着說:“富岡殿下此行是來取新的日輪刀嗎?真是不好意思,現在……”
然後他好像還說了點別的什麽,不過半個字都沒能鑽進绀音的耳朵裏面。
“新的日輪刀”——這幾個字完美地搶走了她的所有心思,以至于腦海中也只剩下這麽一個概念了。
看嘛看嘛,五郎這家夥心裏就是沒有她了嘛!而且她都離開刀匠村這麽久了還在搗鼓新刀,絕對是想要鍛造出一把比她還要更好的日輪刀啦!
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噴湧而出了,把绀音的面孔擰成了前所未有的扭捏模樣。要不是被義勇按住肩膀動彈不得,她這會兒肯定已經昂首闊步地走回——準确地說是逃到蝶屋去了。
“對了,這位小姐是……?”
話題終于從新刀的事情上挪開了。鐵之森盯着她,耷拉的眉毛怎麽看都好像更加迷茫了。他揉了揉面具上渾圓的大眼睛,似乎難以置信。
“總覺得,好像有點眼熟?我見過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