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雙色羽織
雙色羽織
在绀音的手掌觸碰到下巴時,義勇已然想象出了自己的下颚被卸下來的樣子。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相當恐怖的場景。
算不上多麽吓人,但真的很恐怖。
幾乎是條件反射,他攥住了绀音的手腕,卻沒想好是不是真的應當推開。
說實在的,在她渾身上下都在奮力使勁捂着他嘴的前提之下,是不是真的能夠順利将她推開,這确實是一個值得好好琢磨一下的問題。
盡力轉過視線,先前一直慢吞吞走在最後面的绀音此刻正緊緊貼在他的身後,神态僵硬得有些古怪,緊緊抿起的雙唇擰成了一條別扭的橫線,用力到連嘴角都在微弱顫抖。
真怪啊。他想。
雖然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點什麽——就算是于情于理給出一句反問,也顯得不太合适——但義勇還是想要說點什麽。
被如此堅實的“口枷”桎梏着,本就沒能想好的話語,變成了比平日裏更加含糊的嘟哝聲,好不容易才從指間露出,卻一點也聽不明白,只能明顯感覺到绀音的手壓得更用力了。
看來“下颚被卸下來”的恐怖場景,真的可以實現了。
“等會兒,等會兒再告訴他們嘛!”她空出的那只手正不自在地揉捏着衣袖,嘴角也扯下了,如同自言自語似的嘀咕着,“反正現在先別說……可以嗎?”
她的眉梢可憐兮兮地耷拉着,義勇還是猜不出她究竟在想着些什麽。他配合地點了點頭。
這是出自真心的想法,不過他也忍不住暗戳戳地想,在下颚飽受風險的情況下,自己貌似不存在什麽拒絕的餘地。
手動口枷一點一點松開了。绀音加快腳步,從他身邊走過,直到義勇問她為什麽不要告訴刀匠們她就是日輪刀的事,這才扭扭捏捏地放慢步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因為他們說這件事很怪。”
“什麽?”
被風吹走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林間的蟲鳴,義勇一個字也沒聽清。
绀音倏地停在了原地,不自覺努着嘴,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她向前猛走了幾步,湊近義勇的耳邊,卯足了勁大聲說:“因為他們覺得我很怪啦!”
聲音回蕩在林間,砸中樹幹又彈了回來。刀匠們哆嗦了一下,而義勇只覺得腦袋嗡嗡的,她的聲音似乎還在耳中撞個不停,仿佛滅鼠的炸藥在耳邊炸開了。
不對。自家房子被炸上天的時候,他都沒覺得耳朵痛得這麽厲害。
要冷靜幾秒鐘之後,他才能去思考绀音到底說了什麽。
“你很怪?”義勇眯起眼,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吧。”
除了越來越紅的臉頰與幾乎快要噴火般的吐息之外,她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可眼下的重點根本不是绀音怪不怪,而是別人覺得她怪不怪才對。一旦認定別人心中對自己懷有成見,不管怎麽想都覺得有點芥蒂。
绀音氣鼓着臉,好想辯解幾句,卻未曾發現氣氛變得更加不自然了。
刀匠倒是沒聽清他們說了點什麽。
在他們看來,自己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倒是對方貌似陷入了不愉快的情境之中。火男面具驚恐地抖了兩抖,匆忙聚攏過來。
“兩位,吵架是不好的。”他們勸說着。
突然被刀匠包圍——兩個人是否能夠形成一個正經的包圍圈,這确實是個值得思索的問題——想要驚恐地抖兩抖的那一方,反倒變成绀音了。
趕忙收起不知該稱作是猙獰還是生氣的表情,她飛快後退了幾步,雙手僵硬地在空氣中劃着圈,一點一點藏到了背後去。
“我們沒有吵架啦!我們只是在……在玩鬧?”她梗着脖子,固執地這麽說着,還用手肘拼命捅了捅義勇,差點把他整個人都打飛了,“你說是不是?快點快點,快說是!”
“……是。”
明明是事實沒錯,可一旦以近乎脅迫般的方式說出口,怎麽聽都好像不可信了。兩位刀匠稍稍困惑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麽了。剛才的好奇疑問也不了了之,這倒算得上是好事一樁。
繼續向前。要爬上一段陡峭的繩梯,再跨過流淌向山下的淺淺小溪,而後重新沒入林中。
新刀匠村的位置确實隐蔽,走了好一陣,才終于穿過村子外圍的木栅欄。低矮的平屋露出淺色房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熱乎乎的金屬味,聞着真叫人覺得牙酸。绀音下意識地捏了捏臉,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出這種無聊的動作。
走到這裏,她總算覺得熟悉了。趁着夜色離開村莊的時候,她就是沿着這條路走的。
那幾天,村子裏的大家都沉浸在成功擊殺鬼王的欣喜之中,到處都充滿了歡笑聲和碰杯聲,杯子撞在一起,濺起的清酒能飛到半空那麽高。她從歡鬧聲的間隙之中悄悄鑽過,誰也沒發現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離開了村子。
仔細想想,那時候的自己還挺厲害呢。
與印象中相比,今日的刀匠村可就安靜多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分外遙遠,不知是誰家還吹着鼓風箱。許許多多的火男面具行走在路邊,有的走得歪歪扭扭,有的正在擡頭望天,刀匠村的街道上倒是比印象之中更加熱鬧,許是沒有了鍛刀修刀的需求,所以才擁有了格外多的閑暇時光吧。
一同走到此處,便要與先前遇見的兩位刀匠告別了。他們好像還有重要的差事要做,不過臨分開前還是很貼心地為他們指明了通往鐵之森家的路線,雖然绀音也知道該怎麽走。
在原來的村莊,鐵之森的小屋背靠山丘,位于最偏僻的角落裏。就算是搬到了這裏,僻靜的位置依舊不變,估計要走上好一會兒才能見到鐵之森的鍛刀爐中冒出的黑煙吧。
慢悠悠走在街頭。義勇過去不常造訪刀匠村,更認不出面具後面是什麽人。在他看來,連這些火男面具都是如出一轍的。
有些意外,刀匠們倒是認識他——雖然總是要經過好一番仔細的打量,用目光将他從頭到腳全部掃過一遍,最後落在他的羽織上,這才發出感嘆似的一句“原來是水柱大人來了啊!”。
“也就是說,要是你把這件羽織脫了,就沒人認得出你是水柱了?”
在經歷了第六位刀匠的目光洗禮之後,绀音得出了如上結論。
說真的,義勇一點也不想肯定她的推測,但是……
“……也許是這樣沒錯?”
但是實在無法否認。
恍恍惚惚之間,義勇莫名覺得走在刀匠村的自己,如同光禿禿地飄忽搖晃在風中的羽織。
別人眼裏的他好像就只是這麽一件雙色的羽織而已,除此之外的——譬如他被剪壞的腦袋,或者是僅剩一只的手,全都不存在。
也許這是好事一件,可多少有點微妙。他幹脆不深想了。
“那麽那麽!”
绀音忽然跳到他面前,分外興奮的模樣。
“如果你把羽織給我穿,別人會不會以為我才是水柱?”
這是個值得深究的好問題。
他想了想:“應該不會吧?”
“我們試試就知道了嘛!”
掃興的回答顯然沒有掃走绀音的興致,她依舊滿懷期待地蹦來蹦去,一會扯下他的袖子,一會兒又戳戳他的肩膀,雖然沒有直白地動手脫掉他的羽織,可每個小動作都在進行着暗示。
真該慶幸今日的風還算溫暖,就算是少去一件羽織,也不會被凍到。
在绀音的小動作徹底進化為搗亂之前,義勇脫下了外衣,順手搭在她的肩頭。
他比绀音稍微高一點,身量也更寬闊,沒想到本就寬松的羽織穿在她身上,意外的很合适,許是因為昂首走路的姿态足夠撐起這件衣服吧,雖然義勇也不懂她為什麽非要采用這麽誇張的姿勢。
難道是想要模仿水柱的樣子嗎?可他平時也不會這樣走路啊。
這點小小疑惑被踩在腳下,一點一點消失在路的盡頭。一直走到哪位刀匠也看不到的角落裏,他們總算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結論——
果不其然,壓根沒人會把穿着中分小褂的绀音認作是富岡義勇。
“為什麽啊!”绀音很不服氣。
義勇平靜地說出了顯而易見但唯獨被绀音忽略掉的事實:“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一代的水柱不是女性。”
“啊——什麽嘛!”
她的無能狂怒持續了兩秒鐘,最終因為無處發洩,只好灰溜溜地鑽回到了心底裏,徹底消失無蹤了。
另外還有一個不知道該算作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發現。
失去了羽織的富岡義勇本人,沒有被任何一位刀匠認出身份。他似乎被大家當成了某位不善言辭也鮮少與人接觸的新進鬼殺隊員。
“壞了。”绀音癟着嘴,露出一副慈悲神态,說出口的話倒是絲毫慈悲都不存在,“你在這裏的人緣好差。”
她脫下羽織,學着義勇剛才的樣子,丢到了他的肩上。
被她穿了一會兒,羽織染上了和她相似的涼意,算不上刺骨,但着實存在感十足。義勇不說話了,只是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今天的風真冷。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