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男面具
火男面具
從一篇深淺重疊的綠色中鑽出了兩團渾圓的鮮亮顏色,突兀程度足以吓到讓人尖叫——不知道義勇有沒有在心中發出默不作聲的尖叫,反正绀音已經腿軟了。
但真正讓她心慌到不行的,并不是火男面具的突然出現,而是火男面具本身。
腳下的鋼鐵小橋發出了格楞格楞的聲響,绀音可不想承認只是因為自己的腿抖抖得厲害,才害得鋼鐵小道發出了這麽窩囊的聲音。
趕緊縮起肩膀,努力用義勇的身軀擋住自己,盡力将存在感減少到最小。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眯起眼,對着不遠處的兩個瞪眼歪嘴的面具細致打量了一番。
刀匠村的大家都會戴上火男面具,具體原因她直到現在依舊不知道。
雖說火男面具大致相同,但在細節部分多少有點差別。她記得鐵之森五郎的面具,眉毛是圓滾滾的,像栗子一樣,斜斜地耷拉着,看起來就像是沮喪地垂下了眉梢。嘟起的吹火嘴平平地指着右側,尤其獨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依照這點印象,再仔細看看,眼前的兩個刀匠全都不是鐵之森五郎。她猛松了口氣。
要是還沒進刀匠村就先遇上了目标刀匠本人,這未免也太過糟糕了——她知道自己的運氣不算好,但不能壞到這種程度呀!
現在看來,她的運氣确實沒有太壞。鐵橋的格楞聲總算是停下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箍得好緊。低頭一看,義勇正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表情莫名嚴肅,脈絡不自然地突起着,指尖都有點泛白了。
手被這麽緊緊握着,疼倒是不疼。不過義勇有沒有被自己硬梆梆的手掌硌痛,這倒是說不好。
“你在看什麽呀?”
绀音好奇地晃蕩着手,順着義勇一本正經的視線方向望過去,只看到了自己的腳尖而已,并不是什麽有趣或者值得讓人擔心的東西。
“感覺你要掉下去了。”他稍松了松手。
“哎——不會的不會的!”绀音挺着胸膛,“我哪有這麽沒本事!”
如此自信的模樣,真是一點都聯想不到剛才那副雙腿發抖的凄慘情狀呢。
她朝路過的兩位刀匠擺擺手:“我們在過橋,你們要一起來嗎?不過我覺得四個人一起走的話,好像會更危險一點。”
但凡有一個人踉跄了,說不定會害得四個人一起失去平衡。這種場景,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有夠吓人的。
火男面具歪了歪,明明刻着不變的死板表情,可绀音莫名覺得,面具上好像浮起了一點困惑。
“可是,這不是橋啊。”
刀匠的話語如此直白,仿佛晴天霹靂。
趕緊從這危險的不能被稱之為橋的地方撤下來。好好地和兩位了解一番,總算能夠解惑了。
首先,他們沒有走錯路,這果真是唯一能夠通往刀匠村的路徑。要是繞到山的另一側,就會迎面遇上陡峭到近乎垂直的懸崖,是怎麽也沒辦法翻過去的。
其次,原來這玩意兒,真的不是橋。
準确地說,應該是鐵軌才對。
把刀匠們推着的巨大鐵箱子——實際上是車廂——擺放到鐵軌上去,底部四角的輪子正好能夠卡進軌道的凹槽裏。又稍許捯饬一番,往車廂外抛出了什麽東西,再把控制輪子的曲柄安好,通往刀匠村的手動式載貨小車就算是完美登場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車廂實在是狹窄了一點。
只能容納兩個人的空間裏硬是擠下了四個人,能顯得寬敞那才叫奇怪了。
小車慢吞吞地沿着鐵軌向前爬行,一點一點來到了半空之中。山谷就在腳下,溪流的聲音依舊如此遙遠,刀匠哼哧哼哧轉動着曲柄,提起又放下的手肘一會兒戳中绀音的臉,一會兒又頂住了她的肩膀,實在別扭,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為什麽這輛車不會掉下去?”她誇張地左右晃蕩着身子,小車卻紋絲不動,“好厲害!”
“因為下面挂了重物,所以車廂格外的穩。”
刀匠指了指剛才丢到車外的配重鐵塊,绀音趕緊也探身往外看去。垂在車廂下的配重被擋住了,實在看不到,倒是小車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歪斜聲,她趕忙坐回去。又是吱呀一聲,小車姑且穩當地落回到了鐵軌上。
“車很重,我們四個人也很重,全都壓在這個鐵橋上,不會斷掉嗎?”绀音又問道。她還是沒習慣擺脫橋的稱呼。
“不會。”刀匠擺擺手,“且不說兩端都各自安上了支撐用的鐵架,這鐵軌都是和日輪刀同樣的鋼材打造而成的,絕對結實又堅固!”
“啊——原、來、是、這、樣、啊——”
恍然大悟的應聲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別扭地往外蹦出來的。绀音的視線就這麽随着僵硬的每一個字僵硬地挪到了義勇的身上,本就渾圓的眼睛瞪得更加誇張,揚起的嘴角卻吐露出了分外冰冷的話語。
“他說,用來做日輪刀的鋼材是很堅硬的。”如同沒有腳的游魂,她漂浮着靠近,“你聽到這句話了嗎,義勇?”
就算是湊近到了他的耳邊,義勇依然無動于衷。他估計是沒有聽到绀音的聲音。
也有可能早就聽到了,只是不樂意繼續一貫的對話,所以索性選擇裝糊塗了吧。
這點不算愉快的竊竊私語倒是沒有落到刀匠們的耳中。曲柄轉動時的咯吱咯吱聲,還有輪子滾動在鐵軌上的光滑聲響,甚至連山谷中吹過的風都如此嘈雜,這麽多的聲響疊加在一起,實在讓人無心顧及其他的了。绀音主動承接下了轉動曲柄這一重大體力活,但不全是因為貼心或是樂于助人,純粹只是覺得好玩罷了。
吱呀吱呀。
小車裏擠滿了太多人,聯動着車廂四輪的曲柄變得無比沉重。用盡全身力氣往下壓,再猛得一提,曲柄奮力轉過一圈,車廂下的輪子終于前進了幾厘米。
“對了,您是水柱大人吧?”相處了好一會兒,刀匠才終于從義勇的中分小褂認出了他的身份,“您看起來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這後半句話,不管怎麽聽都很像是為了彌補自己的後知後覺而添上的解釋。但绀音卻莫名興奮了起來。
“沒錯沒錯,那是因為他剪頭發了哦!”她一甩腦袋,很得意似的,“是我幫忙的!”
看來不久之前剪爛了義勇的頭發慘兮兮地拜托他別把自己罵得太狠的事情,已經徹底成為舊日的回憶了。
“是嘛。”刀匠了然般點點頭,“那麽您是……?看您沒穿隊服,應該不是鬼殺隊的劍士吧?”
“我——呀——”
沒想到得意勁才出現了這麽幾秒鐘就不得不消失無蹤了,绀音莫名感覺,自己很像是被挂在了山谷上。
擡頭看,空落落的,腳下也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她的思維和心緒就這麽被挂在了大空之中,真叫人不安。
沉重的曲柄狂轉了好幾圈,鐵制小車猛往前突進了幾米。支支吾吾着,她勉強擠出了“朋友”這個詞,姑且算是把這個疑問搪塞過去了。
幸好幸好,刀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善言辭(雖然只是此刻說不出話來),轉頭同義勇說起了話。
“您是來找五郎叔拿新刀的嗎?”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水柱大人,您丢失的日輪刀後來好像一直沒找到。五郎叔找了好久好久,前天還在找哩!”
曲柄又是一陣猛轉,一直慢悠悠走在鐵軌上的小車在這番突進之下倏地抵達了軌道盡頭,可曲柄還在嘎吱嘎吱轉個不停,差點要帶着他們直進深山了。
義勇悶悶地點了下頭。刀匠的推測也不算錯,雖然他此行的目的與拿到嶄新的日輪刀基本無關。
離開車廂,再把小車挪進樹林裏藏好。義勇問他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建造一座跨過山谷的橋了。
“畢竟,鬼已經全部消失了,造一座方便通行的橋也不用擔心遇襲了。”他說。
刀匠神秘兮兮地揚了揚下巴:“我們在盤算着比造橋更大的事呢!”
有什麽事能比一座正經的橋還要“更大”呢?完全猜不出來,索性不猜了。
沿着草地上幾乎看不見的小徑向前,步入深山之中。周遭的寂靜讓氣氛顯得更加僵硬,平常總會叽叽喳喳說點什麽的绀音此刻也顯得格外安靜,害得這段路分外尴尬。
實在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只能聊聊彼此都知道的鐵之森五郎。說說他在弄丢了刀之後羞憤到恨不得沖進鍛刀爐裏一解千愁,說說他新鍛造的刀大概會是什麽模樣,還有他昨天險些跳到河裏找刀的趣事。
“但就是找不到。”刀匠一攤手,“有的東西不見了就是不見了,但五郎叔執念很深的樣子。沒辦法。”
年輕一點的刀匠揉着酸痛的手臂,拳頭依舊握成捏着曲柄的姿勢,很突然地說:“那把刀會不會是真變成人了?”
咔嚓——好像有幾根枯枝被踩斷了。
“之前鬼殺隊的湊鬥來修刀的時候不是說了嘛,水柱大人的刀變成人了……哎你別打我啊!”小刀匠抱着剛被猛拍了一掌的腦袋,眼淚都快從火男面具裏滲出來了。
“湊鬥?那混小子最愛說糊塗話了。日輪刀變成人什麽的,怎麽可能啊——天底下不可能會發生這麽怪的事情的!”刀匠甩甩拳頭,回頭問義勇,“水柱大人,您的刀變成人了嗎?”
“變——”
擡起的腦袋還未落下,剛說出口的應答也還沒來得及補完,義勇猛得呼吸一滞。
他被绀音捂住了嘴。
“你別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