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鋼鐵小道
鋼鐵小道
從富岡家到刀匠村所在的山頭,绀音跟在義勇的身後跨過了共計四十七座橋。其中有今年才新建好的、用水泥和鋼筋打造而成的跨河大橋,也有簡陋得只用兩塊木板架在河岸之間的臨時橋面,甚至還有踩在圓木上過河的經歷。
毫不誇張地說——也沒有自誇的意味,绀音覺得自己對于“橋梁”這玩意兒已經算是相當了解了。所以她可以斷言,眼前這兩根橫跨山崖之間的鐵棒,絕對算不上是一座橋。
面前的這道山谷不算多麽寬闊,不過也有十來米的距離,俯身向下望去,緩緩流淌的小溪遙遠得幾乎快要看不見了,更聽不到流水聲。實心的鐵棒就架在這麽一處不太寬敞卻格外陡峭幽深的落差之間,兩端各用幾枚碩大的鐵釘固定在了山地與岩石之間,看起來倒還算是堅固。
绀音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這鐵棒要比她的拳頭看起來還要更寬一點,看起來本該是很堅固的,可不知為何,中間卻被刻出了深深的一道凹槽,實在讓人很難不擔心它的強度。
真的要沿着這麽窄的鐵棒跨過山谷嗎?绀音實在想象不出自己歪歪扭扭地走在上頭的樣子——更加想象不出體型比她還要大上一圈的義勇要怎麽慢吞吞地磨蹭過去。
“所以我們真的要繼續往這個方向走嗎?”她向義勇确認着,腳步已經悄咪咪往遠離山谷的方向挪動了兩小步,“我是一點也不害怕啦,也沒有在擔心什麽亂七八糟的,更加不覺得自己會從這上面掉下去。我就是,呃……真的要從這裏走嗎?”
義勇似乎沒聽出她那絮絮叨叨的話語中藏着多少的不情願,只探身向山谷下方望了望,估計實在确認着不慎失足的話會不會釀成千古恨吧。
看了幾眼,他收回目光,視線踟蹰在眼前的兩根鐵棒之間,問绀音:“你離開刀匠村的時候,也是沿着這座橋過來的嗎?”
“……你居然真的把這玩意兒叫做‘橋’啊?”
绀音感覺自己心中對“橋”的定義遭遇了一場重大震撼。
不過,說實在的,這是她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簡陋、這麽不能被稱作是橋的橋。從鐵之森五郎的火爐邊一路走到蝶舞的途中,到底有沒有從這裏經過,她完全想不起來了。但以此刻她心中如此強烈的抵觸感,答案大概率是否定。
這麽說來,也許還存在着其他通往刀匠村的路徑?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绀音立刻重燃起了希望,趕忙左右望了望。
她的左邊——是山谷的一部分。
她的右邊——連接着連綿的山丘和密林,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通往前方群山的路徑。
這麽看來,也許只能繞到群山的另一側才行了?
繞到山後,這事聽起來輕松,但誰都不知道究竟要耗費上多久才能找到另一條通往刀匠村的路。畢竟山勢陡峭,路途中滿滿的只有未知而已。绀音很快便意識到,他們的旅程根本沒有走到盡頭。
悄然低下頭,她用衣袖拭去了眼角湧出的多餘水分。
真沒想到,抵達刀匠村的日子又可以往後拖延上一會兒了,太棒啦!
棒到她的眼睛都樂得出汗了!
既能避開冒險跨越山谷,又能達成一如既往的拖延心願。人們常說的一舉兩得,肯定就是這麽一回事啦!
好想歡呼,好想狂笑,好想原地跳起!
雙腳還沒來得及輕快地脫離地面,绀音忽然聽到義勇說,其實他們可以想辦法跳過去。
“這道山谷,看起來不是很寬。”這是他經過好一番細細打量之後給出的結論。
“……是哦!”
沉浸在這個奇妙發現的欣喜之中,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美夢破滅的事實。
“現在就讓我跳過去試試看!”
绀音摩拳擦掌,興奮地說着,恨不得立馬展現自己了不起的本事才好。
才剛向前邁出了一步,義勇忽然将她拽住。
“別朝着山谷的方向跳。要是跳不過去的話,就——”義勇忽然不說了,只是按着她的肩膀,讓她轉過身去,“想要嘗試的話,就先往這個方向跳吧。”
“好吧。那我上啦!”
“嗯。”
绀音沖他揚起得意的笑,稍稍壓低身子,邁開雙腿。
先助跑幾步,而後向前躍起。身體脫離地面,從山谷深處卷起的風在身後推動着她,恍惚之間,她覺得自己似乎會就這麽乘着風飛走。
這份輕快地自由感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伴随着沉重的“咚”一下,她猛得砸在了地上,幸好及時調整好了姿勢,否則肯定要吃得滿嘴泥土了。
但就算當真摔得凄凄慘慘,绀音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她趕忙興沖沖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證自己的成績。
她跳過的距離是——
“你這樣肯定跳不過山谷。”
只用三步就從她的起點走到了終點的義勇給出了無比直白的評價。
可惡,那種很讨厭的像是被日光直射的感覺又出現了。
绀音慌忙用雙手捂住了臉,掌心之中的溫度滾燙得厲害。
平常曬太陽的時候,暖乎乎的感覺她總是很喜歡。可此刻這種臉頰熱乎乎的感覺,雖說和日光的照射差不多,但怎麽總有種別扭感呢?真奇怪。
她用力搓搓臉,不服氣地沖義勇努了努嘴。
“那你自己試試看嘛!”她咕哝着,像是挑釁,“要是你能跳過去的話,到時候帶着我一起跳就好了!”
有沒有被挑釁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不便辨明。不過義勇确實也想在平地上先嘗試一下。
如果是以前,越過十餘米的距離,雖算不上是小事一樁,但也不是無法實現。在重傷初愈,久久沒有恢複體能訓練的當下,自己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這個問題的答案義勇自己也無法确認。
于是,在數次的嘗試之後,得出結論如下——
義勇可以勉勉強強跳過等同于山谷的距離。
绀音跳不過這麽長的距離,就算是助跑一百米也不行。
如果讓義勇扛着着绀音,那麽他們兩人全都跳不過去。
“可惡……所以我注定要從這麽危險的東西上面走過去嗎!”
绀音嗷嗷叫着,毫無章法地胡亂抓着腦袋,在原地踱步了好幾圈,實在是不想接受這個痛苦的事實。
“要是掉下去的話,我肯定又要斷掉了!”她一步一步踏得好響,話語比步伐還要更加沉重,“肯定會斷,斷成八片!”
義勇默默地看着她手舞足蹈了好一會兒,這才擡起手,幫她揪順頭頂一根翹起的頭發。
“放心,你不會斷的。”他說,“你大概只會……被摔扁吧。”
究竟是咔嚓一聲斷成幾節好一點,還是啪叽一聲變成肉餅更加溫柔,绀音實在是選不出來。
這兩個結局聽起來都挺吓人的。
她姑且是停下了亂走的腳步,也不再搗鼓那被揉得無比淩亂的頭發了,回頭看着義勇,可憐巴巴的嘴角都快要耷拉到山谷裏去了。
“你這話算是在安慰我嗎?”
“不算吧。”義勇眨了眨眼,對自己剛才的發言做出了一個更準确的界定,“我應該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那你下次還是別說事實了。”
“哦……”
但就算是不說出口,事實也已成為定局,與其繼續不情不願下去,倒不如早點回到現實之中更好一點呢。
绀音努力收起垮下的面孔,在第八次的嘆息聲中,踩上了連接着山谷的狹窄鐵橋。
當真踩上去了,才發現這比看上去的還要更加吓人一點。鋼鐵的部分只能勉強容納大半個腳掌而已,要想讓腳跟完完全全踩在上面,就只能委屈足尖落在空空如也的風中。
還沒能順利邁出第一步,绀音就已經開始晃悠起來了,身子總是不受控制地往前傾。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找回了平衡。
“要是寬三郎能揪着我到山對面就好了。”
看着盤旋在頭頂的鎹鴉,她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寬三郎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
“你很重的,我叼不動你。”它叨叨說。
“什麽嘛。”绀音沖它吐着舌頭,好像很嫌棄似的,“明明就是老了沒本事嘛!”
“嘎?真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它的哼聲倏地變得更響亮了,噴出的氣體打在绀音的頭頂,害得她差點又失去了平衡。還來不及再嗆寬三郎幾句,她忽然瞥見到義勇站到了另一側的那根鋼鐵小橋上,吓得她也差點發出烏鴉叫聲了。
“你怎麽也上這兒來了!”
“我擔心會跳不過山谷。”義勇很誠懇地說,“我又想了一下,越過這麽遠的距離,還是有點太危險了。”
“可這樣也很危險呀!你快過來,走到我身邊!”绀音連忙向他招手,“隔這麽遠,要是你掉下去了,我肯定抓不住你的!”
這會兒她的平衡感居然出奇的好,如此大幅度的動作都沒讓身體搖晃半分。
仔細想想,這話倒也不無道理。義勇配合地踩上了她所在的那條小道,還來不及邁步,绀音卻不由分說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掌帶着異樣的堅硬感,并不如想象得那麽柔軟,最初觸碰到時,只能感覺到突兀而不自然的冰冷感。熱意要在數秒之後才會浮現,溫暖得仿佛能夠順着掌心鑽進骨子裏。
“這樣就不怕啦!”她好像很驕傲。
握緊了手,究竟是可以讓他不害怕,還是能夠消除她的不安呢?義勇一時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你摔下去了。”他說,“我會抓住你。”
“放心啦。我肯定不會摔的!”
她自信地擺擺手,看來先前的憂慮和擔心此刻是一點也不存在了。
“好。那我們現在就前進吧!”
大聲地抛出這麽一句,绀音向前邁了一步——小小的一步。
穿過山谷的風向天空而去,倏地把本就雜亂的發絲吹得更亂。她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掌,義勇手指上的繭子磨得掌心微痛。
卷起的風似乎吹向了別處去,聽到了身後草葉摩挲的粗糙聲響。
三個火男面具忽得出現了,推着一個古怪的鐵箱子,從樹林裏探出頭來,疑惑似的打量着一臉大義凜然的绀音與看着她的義勇。
“兩位……”刀匠不解地歪過腦袋,“這是在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