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栗子饅頭
栗子饅頭
喝完碗底的最後一口湯,豪爽地把碗往桌上用力一放,還來不及發出惬意的嘆息聲,绀音注意到桌對面的義勇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視線不是直到此刻才突然出現的,只是绀音遲鈍地這會兒才察覺而已——剛才實在太專注于今日的早飯了,她都不知道義勇究竟是什麽時候才放下筷子的。
而義勇這幅面孔意味着什麽,她當然也是不太能看明白的。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眉梢偏低了一點,看來勉強能夠納入到“心情郁悶”的範圍之中。但究竟是什麽害得他擺出這幅面孔,绀音就更不明白了。她困惑地左右瞄了幾眼。
看看小飯館裏不知何時坐滿的熱鬧餐桌,又探頭望望窗外昏暗得任何時刻都會落雨的天空,再聯想到他們長途跋涉了這麽久,眼下距離刀匠村只間隔兩個村莊的這個事實。她的思緒飛到了雜七雜八的各種地方去。
想是想了不少,可惜绀音心中的疑惑卻是半點都沒能裂開。
無論是鬧哄哄的環境還是昏暗的天色,貌似都很難構成某些人擺出臭臉的原因吧?
不過,說實在的,臨近刀匠村這件事确實是有夠讓她覺得煩惱的,但也不至于害得義勇也染上同樣情緒才對。要是連他都不情願去刀匠村的話,那還得了——這麽一來他們不就真去不了刀匠村了嘛!
冒出了這種奇奇怪怪邏輯不通的糾結念頭的绀音,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真正心思馬上就要暴露出來了。
趕緊轉念一想,說不定義勇的臭臉還是由于陰沉天空在作祟吧?
她知道的,天氣貌似是一種會影響到人類心情的重要因素——非常不喜歡陰天的绀音如是想。
琢磨了老半天,合情合理的理由是半個也沒找到。她索性學着義勇的樣子,也垮下了面孔。
“幹嘛,你又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壓根沒考慮過彎彎繞繞的迂回質問,她幹脆直白地問道。
绀音覺得自己對義勇的模仿絕對是無比相似,真可惜手邊少了一面鏡子,沒辦法讓她好好欣賞自己的完美演技。
沒有鏡子,其實也不失為好事一樁。否則她的自信就要被當場打破了。
該怎麽說呢,她現在的這幅耷拉神情,确實能夠看出那麽一點義勇的影子,然而多少有點用力過猛了,稱之為“超級無敵加強版臭臉富岡義勇”都不夠。擰起的眉頭與直指向地面的嘴角在她光滑淺白的肌膚上刻出幾道淺淺的皺紋,飽滿的臉頰也變得稍稍凹陷了些。雖說這點溝壑倒是不至于讓她看起來像個苦巴巴的老婆婆,但難免顯得格格不入。
只盯着這樣的她看了短短的幾眼而已,義勇便默默移開了目光,游走的視線頗不自然地落在了木桌子的一道陳舊裂縫上,話語帶着刻意的漫不經心感。
“我在想,今天的這頓早飯,你吃得好像不少。”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視線甚至都從桌角的邊緣挪開了,于是桌上堆起的空碗也從餘光之中消失。他只看到了绀音猛得縮進椅子底下的一只腳而已。
倘若出于嚴謹性,那麽義勇話中的“好像”一詞應該删掉。因為她真的吃了不少。
牛肉飯吃了三碗,炒烏冬添了兩回,追加的豬肉大醬湯已經喝空了滿滿當當的一大盆,裝裙帶菜的碟子壘起來說不定能夠比桌角還高。要不是他出聲說話,她那探向栗子饅頭的右手估計都已經精準地抓住目标了。
以上這些,就是绀音小姐在抵達這家小飯館的三十分鐘後實現的戰績。
看着這堆空碗空盤,绀音下意識想要反問出的“是嗎?”倏地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僵在半空的右手停滞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如同下定決心一般猛得往前一伸,把栗子饅頭抓進了掌心裏。
居然是在為了她吃得太多才用如此微妙的表情盯着她看嗎?這可真是——
“義勇,你不舍得錢嗎?”
她把饅頭塞進嘴裏,烤得酥酥的焦色外皮啪嗒啪嗒掉在桌上。
“難道我們已經沒錢了嗎?看嘛,我早就和你說了,房子被燒掉的事情就該和主公大人說一下才對嘛!”
雖說那棟房子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且房子裏面也不存在值錢的玩意兒,但突然就沒了容身之所,這絕對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沒有之一。要是主公大人知道了這件事,估計會想辦法送給義勇一套新房子吧,或者是提供一筆錢作為注定無法收到的賠償的替代品(現在绀音總算知道“賠償”是個什麽東西了)。
無論是新房子還是一大包錢,绀音都覺得不錯,可是義勇似乎下定決心不想和主公大人提起這件事。
不說的理由嘛,當然是不想給她增添多餘的負擔。
“就算你不說,以後主公大人肯定也會知道這事的,因為主公大人很厲害嘛。他向來都是什麽都知道的。”她抓起又一個栗子饅頭,咬了一大口,“還不如早點告訴他嘞。如果我是主公大人的話,會覺得……哇,這個饅頭裏有一整顆栗子,義勇你看!”
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驚喜地跳了起來,舉起手裏吃得只剩一半的饅頭給他看。
果不其然,裏面還真是放了一顆完整的栗子——不過已經被她咬得缺了個口了。
義勇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不過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看着馬上又要見底的饅頭盤子,不自覺地擰起了眉頭。
“你現在吃飽了嗎?”他問。
“飽了吧。”绀音很嚴謹地在句末留了小小的一點懸念感,“我覺得栗子饅頭好好吃。可以再來一盤嗎?但你要是錢不夠了的話,我也可以不吃的。”
她還是很貼心的,就是不太多。
聽着這話,裝在羽織衣袖裏的荷包忽然沉甸甸地往下一墜,拉拽着袖子也沉了沉。義勇擡起手,放在腿上,一本正經地看着她。
“錢是夠的,你不用擔心這種事。我只是怕你的肚子會被撐破。”他坦誠地說,“好幾年前,見到過一只過分暴食的鬼。它真的把自己的肚子撐破了。”
塞得滿滿當當的臉頰忽得僵硬了一下,绀音整張臉都快綠了。
“……求你別喚醒這種糟糕的回憶啊!”
那只惡鬼的脖子是她砍掉的,她一點也沒有忘記——所以她依然清楚地記得暴食鬼腹部薄薄的一層皮膚是怎麽被撐得徹底裂開、又是怎麽在血淋淋的進食啃咬之中愈合的。
粘稠肮髒的□□會從撐開的裂口中流淌而出,散發出髒器的臭味,而後又飛快地合攏。這樣的撕裂與重合反複不停地上演,仿佛是個扭曲的循環,即便在腦袋落地之後,那只鬼腹部的巨大裂口還是愈合了整整三次。
身為柱的日輪刀,绀音可以自信地說,各種各樣的鬼自己都見過了,但這只鬼的惡心程度絕對無出其右。還是刀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現在想來真是叫人難受。她一點也不願意回想。
她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義勇居然會把她和這麽個惡心玩意兒放在同一句話裏。真的太過分了!
绀音惡狠狠地吐着舌頭,沖他做了個難看的鬼臉。
“我的肚子才不會裂開咧!”
她嚷嚷着,當真有夠不服氣的。
辯駁的話語說得信誓旦旦,可才剛一說完,她的手就不自覺地搭在了肚子上,不着痕跡地飛快摸了摸,似乎是在尋找說不定馬上就要出現的裂口。
确實是吃得有點多了,她的肚子鼓起了明顯的弧度。隔着一層布料,觸感變得頗不真切,不過裂口倒是一點也沒有摸到。她真想趕緊解開腰帶好好看一看,但根據義勇所說,随便脫衣服是絕對禁止的行為,她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揣進衣袖裏,不自在地攥成拳頭。
說真的,她一點也沒覺得胃脹。這麽看來,她的肚子現在應該還好好的吧?
惴惴不安地擔憂着,盤子裏的最後一顆栗子饅頭,绀音實在是不敢吃了,只好把盤子往義勇那兒推了推,美其名曰“讓你也嘗嘗味道”。
“挺好吃的,對吧?”她迫不及待想要聽到義勇的感想。
“還不錯。”他嚼吧嚼吧,給出了更精準的評價,“有點太甜了。”
“哎!”绀音一甩手,“要知道你不愛吃的話,我就不給你吃了!”
“……抱歉。”
“沒事。用不着道歉。”
慢吞吞啃着饅頭,義勇結了賬。荷包倏地變輕了好多,但他只覺得自己的腳步變沉了。
“你今天,吃得比平常多了很多。”
他其實不也想總念叨這件事,可不知道為什麽,一張開嘴,脫口而出的還是這個話題。
“是因為心情很好嗎?”他猜想着,“因為我們快到刀匠村了?”
目的地近在眼前,這确實算是好事一樁。但考慮到他們的目的地是刀匠村,再怎麽好事一樁,落在绀音的心裏,也要變成頂頂糟糕的壞事了。
保不齊就是出于寂靜抵達刀匠村的壞心情,所以才不知不覺吃了好多東西吧。绀音暗戳戳地想。
想歸想,這話她當然不會說出口,只哼唧了兩聲當做搪塞,又随便說了點什麽,硬是扯開了話題。
“接下來要怎麽走?”她問義勇,“是不是要跨過山谷來着?”
“我看一下。”
義勇掏出了先前隐部隊的小夥伴為他們準備的簡易地圖。
辛苦跋涉了整整四天,現在他們終于臨近黑筆畫出的路線軌跡的盡頭了。新刀匠村依舊坐落在群山之中,想要抵達山中,必須得越過一道陡峭的山谷。
在簡筆畫所示意的山谷符號上,隐部隊的小夥伴畫上了兩道豎線,在一旁用寫上了“山谷間有小橋連通”的字樣。
“小橋……呃——”
從山谷底部吹來了潮濕的冷風,流淌的溪流聽不到水聲,但是能夠嗅到池水特有的味道。绀音的頭發被吹得淩亂,但她已經顧不上整理了。
她低頭看看地圖,又擡眸瞄了瞄眼前架在山丘之間狹窄纖長的兩根金屬鐵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違和感。
“這個。”她指了指眼前這個難以形容的物體,忍不住問義勇,“也算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