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房屋易主
房屋易主
沒有電燈,窗外的月亮也不曾探出身來,此刻房間裏分外昏暗,而绀音手中毛茸茸的一團東西還要更加漆黑,在吱吱聲中不停扭動着身軀,像是一團不安穩的黑色空洞。光禿無毛的油膩尾巴也不停甩動着,恨不得用盡全身上下的全部力氣逃出這重桎梏才好。
很可惜,就算再怎麽努力,小老鼠的願望也只能落空了。在義勇的強烈制止之下,绀音才沒有把手中的老鼠放到他的被子上。
他有被眼前的場景吓到嗎?可能有一點吧。
至于是被悄無聲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绀音吓到了,還是扭來扭去吱吱亂叫的老鼠叫人心慌,亦或者是此刻滿臉失望可憐兮兮地盯着他的绀音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義勇也說不明白。但在久違回家的夜晚見到一只老鼠——而且它還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被放到自己的床上,這實在是有點可怕。
天地可鑒,绀音可不是為了惡作劇或是找樂子才這麽做的,純粹只是因為義勇露出了暧昧不明的質疑神情,仿佛她在說着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所以她才着急地想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
當然了,她并沒有意識到,把一只髒兮兮的老鼠放在別人的面前,這可不是什麽好事。義勇也沒想到要趁着眼下的機會向她傳授這點小小道理。小老鼠的叫聲實在太過惱人,此刻已經升級到了幾近破音的程度,他不由得擔心自己的鼓膜是不是也要一起破裂了。
兀自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大腦慢慢吞吞地清醒過來。他琢磨着绀音剛才的話語,習慣性把她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你說家裏有很多老鼠,對吧?”
這可不是質疑。他只是覺得現狀實在讓他不願相信而已。
“對的。”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這只老鼠是從竈臺上跑過去的,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
說着,绀音微微松開手掌,但并不是想要再次證明自己,更加不是想用這小東西狠狠吓唬義勇。
她的手指只松垮了短暫的半秒鐘而已,在老鼠鑽出手掌的瞬間猛然合攏,用指尖捏住了纖細的難看尾巴。老鼠一整個被猝不及防地吊了起來,髒兮兮的爪子在空中撲棱着,圓潤的肚子都快垂到脖頸上了。
看着這肥碩的小身子,義勇好像知道它為什麽會出現在廚房,又是如何輕松地落入绀音的手掌心裏的了。
“上樓梯的時候我也見到了好幾只老鼠。”她漫不經心甩着依舊掙紮不止的老鼠,好像這是多麽有趣的玩具,“真沒想到這麽個小東西居然能夠爬上那個又破又陡峭的木梯子,簡直是奇跡——知道嗎,它們攀在木梯上的小爪子可比你的手要穩多了!”
“……”
富岡義勇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和老鼠放在一起做比較,更加想不到他在這番競争之中還能落于下風。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之間似乎有老鼠的小小爪子搭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恰在餘光的邊緣,一溜烏漆嘛黑的小老鼠排着隊飛快竄過,倏地消失在了更漆黑的角落裏,如同一道蠕動的不規則黑線。
在此刻看不到的一樓,說不定還有更多的老鼠正徹夜狂歡。
義勇想,他應該得開始接受這個家的主人已經從自己變成了老鼠的這個事實了。
接受歸接受,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念叨:“我記得以前沒有老鼠的……肯定沒有這麽多。”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嘛!”绀音往床邊一坐,說話的腔調像個經驗十足的過來人,“也不想想你多久沒回來過了。”
久得讓這裏徹底變成了雜草的樂園,連老鼠都能在富岡家橫行霸道了。
也許是她的這話激起了義勇的羞愧心,或者他只是在思索着什麽,悄然低下了頭,沉默着半句話也沒有說。
绀音耐心等了一會兒,這種得不到回應的感覺讓她不太喜歡。
又忍耐了片刻,沉默依舊,她只好出聲了:“我是無所謂老鼠這種東西啦,但是夜裏總有小小黑黑的玩意兒在家裏爬來爬去的,你不會覺得很古怪嗎?而且,我還看到有只老鼠在咬椅子腿哦。要是放任它們繼續下去,肯定會把地基也吃掉的,到時候你家可就要塌了!”
說着,她側過身,一本正經地——甚至近乎嚴肅地望着他。
“得想個辦法把老鼠全部驅逐出去才行。而且不能再拖延了,我們現在就得行動起來!”
這是她真情實感的苦惱,可不是為了拖延動身的日子才臨時想到的說辭。她是真的很擔心富岡家會被老鼠毀于一旦。
“住處被老鼠啃壞所以無處可去”,這種事聽起來也太怪了,簡直像是太陽一樣,悄然之間曬得绀音臉頰發燙,讓她覺得好不自在。
但是,要怎麽做才能讓占據了富岡家小木屋的老鼠們消失呢?
绀音毫無頭緒。她對人類世界都還一頭霧水呢,更別說要讓她參透老鼠的奧秘了。
義勇同樣想不出什麽特別的主意,他從不知道家裏有這麽多害獸出沒,也不曾思考過除鼠的妙招。
既然已經知道了家裏滿是四爪生物,再想安然入睡肯定是做不到了。義勇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夢裏将會充滿這種賊頭賊腦的毛茸茸小生物。
真該慶幸今晚的滿月終于從雲中露面。費勁地把緣廊清理幹淨,在竈臺上抓到的肥碩老鼠則是被绀音丢進了那口幹枯的水井裏(她稱之為“如果它大難不死的話就可以在水井裏建立自己的王國了”)。坐在依舊濕噠噠的木制緣廊上,晚風慢吞吞地把這幾塊比義勇年紀還大的木頭吹幹。賞了一晚的月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幾句,總算是将整晚的時間打發過去了。
然後,就又要被迫面對“除鼠妙計”這個重大問題了。
徒手捕鼠必然是不行的,天知道富岡家的老鼠帝國藏了多少常住居民。思來想去,不如先到集市上看看,說不定能夠買到強力耗子藥或者是捕鼠陷阱,一下子就把富岡家的老鼠帝國一網打盡。
別忘了把洗幹淨的空碗送回到村東的面館,然後才能順路繼續向東前進。再稍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集市緊挨的鋪子了。
說是集市,但這裏平常就算不上太熱鬧,此刻更顯得冷清。他們來得太早了些,好多店都還沒支起來,少有的幾間店面也才剛拉開店門,正在做着開張的準備,整條街只有開阖大門的吱呀聲響與遠處的鳥鳴而已。
走在閉攏的木門之間,绀音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尤其是路邊那個拿了把銀色剪刀,眯着眼不停打量她的家夥,最讓她感到別扭。
更別扭的是,這人在他們身後跟了好幾米,視線緊緊粘在腦後,無論是加快腳步還是放慢速度,這道視線的存在感怎麽都甩不開,望得她耳朵發燙,簡直像是要融化一般。她猛得停住腳步。
真想把這個甩不掉的家夥痛罵一頓,雖然她也不懂多少罵人的話。
绀音在心裏這麽盤算着,就差沒有付諸實際了。她甚至都已經轉過了身。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方的視線從來就不在自己身上。
他注視的對象是義勇——與他的後腦勺。
“小兄弟,你這頭發剪得真不行啊!”他以近乎痛心疾首的口吻說,“要不讓我幫你修理一下?我正好開了一家——”
……居然是為了這個糟糕的發型嗎!
真是沒臉聽下去了,绀音拉着義勇快步溜走,走着走着總不自覺摸摸耳朵,生怕耳廓在不知道的時候融化了。
慌不擇路逃到陌生的小路上,熱情剃頭匠的身影終于見不到了。她還是不太放心,趕緊把義勇拽到身邊,擺出了從未有過的嚴肅面孔。
“你可別被他蠱惑啦!”她正聲說,“千萬不能跟着他一起去!”
“我本來也沒這個打算……”
“那就好!所以接下來該怎麽走來着?”
她已經忘記他們是怎麽走到這裏的了。周圍陌生的平房和農田明顯不是集市該有的模樣,不過冷清感倒是相似,只見到了挑着水桶的農夫和一只小橘貓而已。
小貓看起來胖乎乎圓滾滾,像顆毛球似的跟着農夫腳邊,不時還會蹭一蹭他,可他對毛團子的青睐滿不在意,一邊念叨着“去去”一邊擺手,硬是把小貓從身邊趕走了。
落單的小貓撬開了绀音的笨蛋腦袋,一個絕妙的主意跳了出來
“養只貓就可以了!貓會吃老鼠,對不對?”
在義勇給出肯定答複之前,她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探向毛絨絨的小腦袋。指尖才剛碰觸到尖耳朵,小貓猛得一仰頭,狠狠咬住了她的小拇指。
咔噠——這是堅硬牙齒和更堅硬的皮膚碰在一起的聲音。
小貓吃痛般皺着臉,眯起的眼睛裏似乎快要溢出淚水了。它張大嘴,沖着一臉遲鈍的绀音猛哈了口氣,渾身上下的毛都炸開了,呲牙咧嘴地後退着,一點一點退到了草叢裏,兇巴巴的怯懦模樣莫名可愛,不過绀音笑不出來。
這小東西,明明剛才還和打水的農夫那麽要好,怎麽一見到自己,就露出尖尖犬牙了?
她低下頭,看着小拇指上淺得幾乎快要看不見的齒痕。雖然小貓的血盆大口沒有給她造成半點實質性的傷害,但不知怎麽的,她的胸腔痛得厲害,平常總感知得不那麽真切的心跳也鼓動得比任何時刻都要更加強烈,發出幹澀的咚咚響聲。
真是,好不喜歡這種感覺。
最後一點橘色也被草葉蓋住了。小貓徹底銷聲匿跡。手指上的齒痕也徹底看不見蹤跡,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绀音想把這場小小失利抛到腦後——前提是義勇的話語沒有輕悠悠地飄過來。
“你,”他垂了垂眸,“被讨厭了?”
“……啊真的,唯獨不想被你這麽評價!”
绀音“噌”一下猛得跳起,比倍受驚吓的小貓炸毛得還要厲害,對着他好一陣呲牙咧嘴。
“我,日輪刀绀音,才沒有被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