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庭院之中
庭院之中
村東的面館看起來比不寬敞的富岡家還要再窄上一大圈,而且也根本不能稱之為“館”。
實際上,這家店壓根就沒有一個像樣的鋪面,只是擺了一輛破舊的木推車而已,鍋碗瓢盆全架在上頭,估計整間店鋪便承載在這輛小車上了。兩條長木凳擺在近處,充當着餐桌座椅的用途。他們來的時間不巧,簡陋的兩條椅子全都被坐滿了,苦等了好久也不見有人騰出空位。
绀音捧着她的豚骨拉面,滾燙的海碗捂得她的掌心也熱乎乎的了。她垂低眼眸,看着長椅最右側那個眯眼端着空碗、滿臉自在到仿佛正在享受午後日光——可今天明明是個冷飕飕的陰天——占了這個位置好久都不樂意挪一挪肥碩大腿的男人。
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家夥就是故意不讓位置給他們的。
要不要一腳把他從椅子上踹下去?以他這寬闊的體量,騰出的空間足夠能容納她和義勇擠一擠坐在一起了。
绀音暗戳戳地琢磨着,都已經想象出圓滾滾的男人猝不及防在地上轱辘轱辘亂轉的模樣了,光是幻想一下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當然了,她可沒有忘記義勇說過的,随意對他人付諸暴力是不對的(但在绀音問他為什麽第一次見面時非要用自己狠狠敲暈炭治郎的時候,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除非是遇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時刻。
在绀音看來,現在絕對就是必須出手——啊不對,既然要把這家夥踹下去,那應該是出腳才對——的時刻了!
屏住呼吸,藏起所有氣息。她小步小步地靠近小氣男人的寬大後背,勾起的右腿蓄勢待發,只待下一個瞬間就要彈到他的身上了。如果不是義勇忽然碰了碰她,這番精妙的偷襲絕對能夠成功的。
“我們回去吃吧。”他單手托着他的那碗拉面,擺在最頂上的三片叉燒肉躺得穩穩當當,“老板說可以明天再把碗還回來。”
绀音眨眨眼,低頭瞄了瞄手中巨大沉重的湯碗,又擡眸盯着義勇。從他一如既往的平淡面孔來看,這個提議确實不是個玩笑。
其實一碗拉面不算多沉,面館離家也沒有太遠,可非要端着面走回家,這就有點煩人了。不僅要戰戰兢兢擔心湯汁是不是會灑出來,還要為拉面添上一整條小路的灰塵當作佐料。這麽想着,她就不情願動身了。
還不如先一腳把面前這個占着位置不走的家夥踹開更方便呢!
這麽想着,绀音忍不住又把腿擡了起來,可惜下一秒就悻悻地放回去了。
總覺得要是真付諸暴力了,肯定會被義勇罵的——雖然他從未罵過自己。
不能用直接且不禮貌的方式解決問題,也不樂意端着碗走過長長的一段路,看來只能開動下硬梆梆的腦袋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說實在的,兩全其美總是難以實現,不過折中的解決方式總是存在的。
绀音後退了半步,踩在這條小路的邊沿,一本正經地盯着義勇,說:“我們就站在這裏,吃完之後再回去!”
站在路邊吃飯的人,她以前看到過好幾回。雖說端着大碗吃面,怎麽想都透着不自在的別扭感,但和捧着一碗拉面走回家再把空碗送回來相比,可要輕松太多了。
對于這個算不上多麽絕妙、但至少聊勝于無的主意,義勇稍稍思索了一會兒。他估計也覺得這個提議不賴,揚起的下巴眼看着就要點下去了,他卻莫名遲疑了一下。躺在拉面上的三片叉燒顫了顫。
“一只手沒辦法站着吃面。”他這才想起這樁大事。
光是端着碗就占據了他僅有的那只手,根本騰不出多餘的空間拿起筷子。
單手要怎麽同時實現端面和吃面呢?绀音努力思考着這個問題。
拿起筷子正常地挑起面條送進嘴裏,這肯定是做不到了。她想象着義勇舉起面碗,像喝湯似的呼哧呼哧把面條全部吸進嘴裏。考慮到他那一向算不上太好的吃相,保不齊吃着吃着,擺在最頂上的叉燒肉會掉到他鼻子上呢。
光是簡單想想,她都笑出聲來了,只餘下義勇在她咯咯的笑聲中怎麽也回不過神。
沒辦法站着吃面,是什麽很好笑的事情嗎?
他的疑惑一直沒能得到解答,都怪绀音在回家的路上也還是笑個不停。要不是忽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她保不齊真的會笑到推開家門也不停息的。
“說起來,我們好像只能把面碗捧回家吃才行吧?面館前面就擺了椅子而已,沒有桌子。”
“也是。”他遲鈍地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事實,“我忘了。”
“那我們剛才為什麽要待在那裏等空位?”
“……因為我忘記了。”
绀音戳了戳他空蕩蕩的衣袖,笑得莫名狡黠:“這種事也能忘嗎?”
“嗯。我還沒有完全習慣。”
“好吧。”
绀音不再搗鼓他了,默默收回手,繼續捧好自己的碗。還要再經歷一次艱苦的“叢林探險”,才算是順利走近了家門。
走過一個來回,庭院裏的這一大叢雜草被他們的足跡壓出了歪歪扭扭的路徑。要是再多走幾趟,估計這條痕跡也會變成小路了吧。
在面館前耽誤了太久,回來的路上又走得慢悠悠,拉面早已失去了滾燙的溫度,變得有些溫溫的。面條也被泡得漲起,幾乎快從碗邊緣溢出,磨磨蹭蹭地吃了好久,才終于見到白色碗底。恍惚之間,好像聽到了下雨的聲音,推開窗卻半滴雨水都沒有見到,原來是傍晚的風吹動了庭院的雜草。
以前這座庭院是什麽樣的呢?她想象不出來。
她決定去問問義勇。
“以前……我不太記得了。”義勇阖上窗子,不自覺擰起眉頭。
雖說對于庭院的記憶早已淡薄,但他還是認真回想了一下。
“父母還在的時候,院子裏好像有棵果樹,他們去世之後,庭院就和現在差不多了。茑子姐姐以前總說要好好打理一下。”
但在這個願望實現之前,她也喪生了。破舊的宅邸與荒蕪的庭院由他繼承,依舊不複昔日模樣,甚至記憶中的他的家,似乎也在慢慢褪色,變成如今這般……
“果樹嗎?這麽棒呀!”绀音忽然蹿到他的面前,攢掇似的用手臂輕輕推他,“我們也種樹吧,種橘子樹。我喜歡橘子!”
以前庭院裏的那顆是橘子樹嗎?義勇實在想不起來了。
不過,橘子樹也很不錯。
他聽着绀音叽叽咕咕在身後念叨着還想擁有什麽樹,語速快到耳背的鎹鴉寬三郎根本聽不明白,時不時就會發出“嘎?”的一聲疑問。
一路走着,穿過狹小的堂屋,踩着木梯子上到二樓,绀音大剌剌地走近他的卧室裏,很熟稔似的往地上一坐,望着他的深藍色眼眸睜得渾圓。
“我為什麽要跟着你進房間?”她指了指自己,把他剛說出的問題重複了一邊,這才說,“哪有什麽為什麽,到了你睡覺的時候,我不都是在你身邊的嗎?”
在她還是刀的日子裏,夜晚義勇入眠時,她就是被擺在他身邊的。大多數時候他還會抱着刀入睡,以免在睡夢中遇襲。
現在绀音倒是不想被他摟着睡覺啦,但如果他非要這麽做的話也不是不行。以前的做派,她也還是會繼續貫徹。而義勇直到今晚才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麽不對勁。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在蝶屋的時候,她每晚都坐在自己床邊的地上休息了——那時候他只注意到绀音夜晚不需要睡覺這回事了。
不需要睡眠也能保持充沛的精力,這究竟是怎麽實現的?義勇還沒參透其中的奧秘。
不過很明顯,今晚的日輪刀小姐依舊不需要睡眠或是美夢。她只歪頭看他,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搞得有些迷茫了。
“我不能這麽做嗎?”绀音問他。
“……嗯。不太合适。”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給出的答複,“你可以去這裏的任何一間房間,想做什麽都可以,但……”
“那我要待在你這裏!”
不等他說完,绀音急急地搶過話頭,可惜這也無法阻止義勇的後半句話。
“但待在我的房間裏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究竟是哪裏不好?
她想要知道答案,可義勇實在答不上來。他甚至裝出一副困到不行的樣子,眯起的眼皮都在心虛地顫抖。如此不像話的演技,也就只能騙過绀音和他自己了。
演着演着,睡意居然真的探出頭來。他早早地鑽進被窩,夢裏都在撥開高草。
穿過比他還高的草葉,衣擺将龐大雜草撥動出沙啦沙啦的聲響,他走了好久好久,此處似乎不見盡頭。身旁一株草穗被壓彎了,斜斜地落在身邊,随風一起戳着他的臉頰,冷冷的,有些癢。他揮揮手,不一會兒卻又湊了過來,直喊他“義勇”,清晰的話語中還摻雜了一點吱吱的聲響。
草是不會說話的,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掙紮着撐開眼皮,眼前虛無缥缈的面孔約莫轉悠了八圈才變成绀音的模樣。
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一直站在他的床邊,豎在半空的食指顯然是他夢中的草穗。
為什麽又過來了?義勇很想問她,可他的身體還在夢中沒有醒來,嗓音沙啞得厲害,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詢問。但這也無妨,因為她已經主動說出原因了。
“你家裏有老鼠。”
她舉起手,毛茸茸的黑色生物正在她的掌心裏吱吱亂叫。
“有很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