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說绀音是自信心爆炸也好,或是稱之為玩心大發也無妨,總之替義勇剪頭發這件事,她覺得自己義不容辭。這個重要的任務,無論如何都該由身為日輪刀的自己完成不可。
如果被鐵之森五郎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鍛造的日輪刀變成了剃頭師傅,說不定他會惱怒到立刻從刀匠村沖到蝶屋來找義勇興師問罪吧——結合刀匠們普遍的精神狀态,這個可能性實現的概率相當之高。
所以眼下的好消息是,鐵之森五郎尚且不知道日輪刀變成了人(應當感謝主公大人幫忙堵住了多嘴烏鴉們的舌頭),也不知道這個傍晚發生在蝶屋的一切。
更好的消息是,對于绀音這不可思議的請求,義勇居然同意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答應的,還是純粹只是因為酒勁讓他穩不住腦袋,晃來晃去的小動作被誤解成了點頭。總之在绀音看來,這絕對就是贊成的表現沒錯了!
隔天的上午,趁着陽光正好,她問蝶屋的妹妹們要來了不用的舊圍裙和最大的一把剪刀,趕緊搬了把椅子擺在屋外,推着懵懵懂懂的義勇坐了上去,嘴角揚起的得意弧度,怎麽看都透着難以掩飾的自信感。耳邊的剪刀發出了咔嚓咔嚓的光滑聲響,聽得義勇後脖頸發涼。
刀刃的摩擦聲越來越近,近到仿佛快要将他的耳朵剪掉,他這才遲疑着開口,問绀音想幹什麽。
“給你剪頭發呀!”她說。
她的表情看起來和義勇一樣納悶。
绀音納悶的是,昨天根本沒怎麽多考慮就直爽地答應她的義勇好像消失無蹤了。
而義勇所疑惑的,當然是绀音怎麽會知道自己動過剪短頭發的心思。
實不相瞞,上一個傍晚發生的事情,他已經不記得多少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嘀咕了許多關于頭發的事情,更忘了他還稀裏糊塗地答應了绀音的請求。
他只當是自己的刀終于覺醒了心靈感應這種了不得的技能呢。
“哎,我都和你說了,我才不會這種奇奇怪怪的本事!”她替自己辯解着,“我只是一把日輪刀而已——現在變成了人。就只是這樣而已,沒什麽其他特別的了!”
光是從刀變成了人,這件事就已經有夠特別了吧?
義勇暗自在心裏這麽想着,但沒有把話說出口。
剪刀的摩擦聲這會兒總算是停下了,绀音正在一本正經地捋着他打結的頭發,叮囑他千萬不要亂動。
“否則我很有可能把你的頭皮剝下來喲——就像剝橘子皮那樣!”她故作惡狠狠地沖他威脅。
她不成熟的威脅是否當真派上用場了,這實在不好說。
義勇配合地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态,任由她費勁地把一縷打結的長發捋順,這番奮力拉扯讓他的腦袋不受控地往後傾斜。他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正在亂動。但既然日輪刀大人沒有發表什麽額外的抱怨,想來這點不可控制的小小動彈應該無妨。
用力把每一根發絲都梳理齊整,實在是超乎預期的繁重工作。绀音的手指都快被亂糟糟纏成一團的頭發勒出凹痕了。
“明明晚上睡覺的時候看起來挺規矩的,怎麽會亂成這樣啊……你這家夥大半夜到底在幹嘛?”
她忍不住發出小聲抱怨。
這确實是個好疑問,然而義勇完全無法回答。下意識地想要低頭,又想起绀音的“剝頭皮”恐吓,只好呆呆地繼續保持着此刻的姿勢,任由她的怨念毫不留情地落在腦袋上。
從鬥志滿滿到興致缺缺,再到徹底罷休,想要實現這番斷崖般的心情變化,大約需要數十次反複拉扯的動作,以及怎麽都弄不服帖的亂糟糟腦袋。绀音罷休了,頹廢似的一甩手,徹底不想幹了。
也恰是在宣告放棄的同時,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事實。
既然義勇的頭發都要剪短了,那麽她如此費力地為他捋順長發,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绀音感覺自己的思維似乎停轉了幾秒鐘。
總感覺,好像白幹了?
在懊惱的心情追上來之前,她趕緊搖了搖頭。這個事實實在太過悲傷,她可不願意再多想了。
“你要剪掉多少?”
雙手攏起他的長發。發絲吸滿了今日的暖風,摸起來有些熱乎乎的,绀音豎起兩根手指,假裝是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在他的頭發上剪了幾下。
“剪到這裏嗎?”她的手在義勇的肩膀處停留了兩秒,而後才往上挪了幾寸,“還是這裏?”
她忘記搬一面鏡子出來了,義勇完全看不到她的手指剪刀比劃在了什麽位置,只能靠着直覺和估摸,在自己覺得差不多的位置才點了點頭。
“剪到這裏哦?”
手指剪刀又動了動,恰好落在靠近耳垂下方的高度。绀音和他又确認了一次,再度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她這才抄起真正的剪刀。
這把有着長長刀刃的黑色剪刀是蝶屋的妹妹們平常剪裁布料用的,格外鋒利。绀音用力合攏剪刀,長發卻沒有如想象那般順利而輕松地瞬間切斷。惱人的發絲散在刀刃之間,每當剪刀合上時便飛快滑走。
用力剪了好幾下,他的頭發只被弄斷了一小撮,其餘部分毫發無傷。
“我好像白幹了”——這個念頭又從绀音的心裏跳出來了。她瞄了瞄手中的剪刀,又低頭看看義勇的長發,一瞬之間似乎琢磨出什麽來了。
“果然還是這把剪刀不行!”她信誓旦旦地說着,匆匆忙忙跑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去借個好用點的工具,馬上就回來!”
她的承諾兌現得飛快。義勇的應答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看到她向自己跑來,淺色的長發飛揚在風中,如此輕快。
帶着幾分得意似的,她舉起手中的日輪刀,朝他用力晃了晃。看來這就是她借到的“好用點的工具”了。
日輪刀握住了一把日輪刀,聽起來着實有點奇怪,但實際上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
這把刀是向炭治郎借的。聽說義勇要剪短頭發,他也好奇地來湊熱鬧了,看來是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刀變成理發工具。
“以前炭治郎你的頭發還是被我弄短的,現在倒是要用你的刀來修理義勇的頭發了!”绀音想起了這樁了不起的巧合,“人們總說的‘風水輪流轉’,肯定就是這麽一回事了吧!”
風水輪流轉,這好像是個貶義詞吧?
義勇暗戳戳琢磨着,倒是沒把這話說出口。他只覺得後脖處又傳來了涼飕飕的陰冷感。
梗着脖頸,勉強用餘光瞄了瞄,绀音早已經抽出了日輪刀,壓在他的頭發上,鋒利的刀刃明晃晃正對着他的後頸。要是再用點力,這把可就要砍到他的脖子上了。
“把刀反過來。”他指正着,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不是鬼。”
這句稍稍別扭的話,大約要在腦海中轉三圈才能理解透徹。绀音趕緊翻過手中的刀,叽叽咕咕的聲音像是抱怨:“你要是怕我砍斷你的脖子,就直說嘛!”
“……”
義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但他想表達的意思确實和绀音說得一樣。他只好沉默,任由绀音繼續拉扯着他的頭發,而他依然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态,不過她的注意力已不全在他那頭令人失望的長發上了。
不知是好奇還是怎麽的,也有可能是從未真正握住日輪刀,绀音總盯着手中的這把刀看,仿佛炭治郎的刀真有這麽有趣。
“真好啊——”盯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發出感嘆,卻是一副無比傷感的模樣,耷拉的嘴角快掉到地上去了,“炭治郎的日輪刀又長又好看,還完整無損,根本沒斷。真是太好了!”
絕對是故意的,她在“完整無損”這幾個字上咬了重音,重得幾乎都快化成石塊,狠狠壓到義勇腦袋上了。一邊說着,她還偷瞄了他好幾眼,試圖從他板板正正的臉上找到一點愧疚或是無地自容的痕跡,可惜卻連半點多餘的情緒都沒看到。
這個榆木腦袋,看來壓根就沒想起自己犯下的滔天罪過!
绀音惱了,氣呼呼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個鬼臉,丢下陰陽怪氣的一句:“我還不如當炭治郎的刀呢,這樣就不會慘兮兮地斷掉了!”
“要是變成炭治郎的刀。”義勇誠實地說,“你斷裂的次數會更多。”
如果炭治郎不在場的話,這段好似舊酒裝新瓶的對話估計會以绀音不服氣的“哼——!”一聲告終。
但問題是,炭治郎就在這裏。
氣氛僵硬了。绀音的手抖得厲害,連帶着整個身子都顫顫巍巍了,真不知道是羞恥心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在作祟。
要是再這麽抖下去,刀都快拿不住了。她攥緊拳頭,把手中的長發和日輪刀抓得緊緊的,可看起來,反倒抖得更厲害了。
尴尬的沉默彌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被她氣惱的控訴打破了。
“明明就是你沒教好師弟才對吧!”她惱怒地一甩手,“炭治郎肯定是被你帶壞了,所以才會把刀弄斷的啦!”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啊?
義勇真想這麽說。
還來不及開口,他忽然感到拉扯在腦後的那股力量消失無蹤了。輕悠悠的腦袋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然漂浮起來,輕得幾乎不真切了。
而在這輕飄飄的感覺到來之前,他記得自己聽到了格外光滑的“沙啦”一聲從耳旁傳來。绀音僵硬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和剛才一樣,她的左手依然攏着義勇的長發,右手上還拿着炭治郎的日輪刀。
但是左手的頭發已被切斷,右手的日輪刀還沾着發茬。
至于眼前義勇的後腦勺,像是被斜斜切斷的一茬高草,左半側地發梢短得幾乎捏不住,右半邊又長長地戳着脖頸,長短不一地混雜着,難看到根本不想多看。
于是绀音默默閉上了眼。
好像闖禍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