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顆橘子
半顆橘子
老烏鴉寬三郎被太陽曬得暖呼呼,捧在手中,就像是抓住了一顆小火球。這絲熱度落在绀音冷冰冰的掌心裏,倏地就消失無蹤了。
拖沓着郁悶的腳步,她磨磨蹭蹭穿過庭院,氣悶地往炭治郎身邊一坐,硬梆梆的身子重重落在長椅上,把榫卯結構的木頭壓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微微仰起頭,迎面而來的午後日光曬得鼻尖都暖呼呼的。
不得不說,這裏也是個不錯的曬太陽寶地,盡管長椅确實是稍稍窄小了一點。沒過多久善逸和伊之助也擠到了椅子上,像兩團棉花似的把绀音夾在中間,害她動彈不得,連剝橘子皮的動作都變得分外僵硬了。
“宇髓天元這家夥,居然說我也是個小屁孩,太氣人了!”
她還是忍不住嘀咕起剛才的慘痛經歷,念叨着念叨着,她不忘瞥幾眼炭治郎和善逸的表情——考慮到伊之助的漂亮臉蛋正藏在豬皮頭套下面,實在無法成為绀音的觀察對象——試圖從他們的表情中找到一點茍同的痕跡。
茍同的模樣是否找到了?這實在不好說。
此刻的炭治郎正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她的話語。而善逸正笑呵呵盯着庭院一角幫忙晾曬床單的彌豆子,壓根就沒在聽她說話。
如此明目張膽的忽視實在氣人。要不是炭治郎忽然出聲,她絕對會把手中的橘子皮蓋到善逸腦袋上去的!
“绀音小姐,你的年齡要從鍛造成刀的那天開始算起嗎?”
她愚笨地眨眨眼,感覺思維好像卡住了,坦白道:“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唔——”炭治郎暗自琢磨了一會兒,這才接着說,“我是想說,如果您在成為刀之前、還是原石的時候就存在意識的話,說不定可以從那時開始計算年齡。”
“……有道理哦!”
绀音恍然大悟,猛拍了一記大腿。
自己還是塊石頭的時候,貌似是留有一點感知的。她記得午後的陽光最為暖和,也記得下雨天水滴砸在堅硬表面上發出的啪嗒啪嗒聲響。還有那一年的最終試煉落幕後,年少的小劍士們圍成一圈,或好奇或認真地挑選着的神情。
她也是在那天才第一次見到了富岡義勇。
要是這麽算的話……
绀音猛得站起,如此突兀的動作害得擺在膝頭的寬三郎轱辘轱辘滾到了地上。
老爺爺的美夢就此驚醒,它氣惱地撲棱着翅膀,倏地飛到绀音的腦袋上,氣呼呼地啄了啄她的頭發,但受害者日輪刀小姐卻渾然不覺。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大發現之中。
“炭治郎,我好像有一百多歲!”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可绀音已經樂得不行了,忍不住原地蹦跶了好幾下,長發快要甩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說,我是貨真價實的成年人沒錯啦!”
這股過分的興奮勁成功傳遞給了炭治郎,他也替绀音高興起來了。
“太好了!得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宇髓先生才行。”他笑着說。
“這不是說明你是個一百歲的怪物嘛。”根本看不出表情的伊之助肯定不是笑着說出這話的。
绀音冷靜的擡起手掌,一記手刀落在豬耳朵上。
“我才不是怪物嘞,小豬!”她氣呼呼地說,“我現在就要去為我的成年人身份正名!”
丢下這句話,绀音匆匆跑走了,直朝着緣廊的方向而去,沒有意識到寬三郎還在她的腦袋上戳來戳去,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已然被尖尖的鳥喙啄成了近乎鳥窩的雜亂模樣。
在離開了整整一分鐘之後,她灰溜溜地踱回來了。
“哎——看他們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肯定插不上話,所以就先回來了。”
她用手梳理着頭頂亂糟糟的發絲,叽咕着說出的話語倒像在為了自己的一時怯懦而做出的借口而已。
“再說了,要是和他們講了我的真實年齡,保不齊會被他們拉去一起喝酒呢。比起那種臭味熏天的東西,我還是更想吃橘子嘛!”
說着,绀音伸手探向竹籃裏的最後一只橘子。與此同時,伊之助也伸出了手。
如果這是一部愛情話本,那麽他們的指尖大概會在半空之中觸碰,該有的不該有的感情都會在這個瞬間一起炸開。
但考慮到這是發生在蝶屋的現實,他們只同時摸到了竹籃裏的橘子而已,指尖死死壓在皺巴巴的皮上,誰都不想輕易松手。
一旦松開,橘子也就要落到對方手中了。這是絕對不行的!
绀音佝偻着手指,努力把橘子拖到自己這邊。伊之助也在悄悄使勁,他的指節都用力到微微泛白了。而在這兩股巨大力量的拉扯之下,橘子紋絲不動,只有頭頂綠色的枝葉正在微微顫動着,看來它也受不了這場無聲的争鬥了。
這番難分上下的無聲較量持續了好一會兒,久到緣廊那邊的笑聲都響到足以能夠傳到這兒了,橘子的歸屬依舊沒個定數。
實不相瞞,绀音已經感覺不到她的手指了。可她不想輕易松手——這顯得她很弱似的,多丢人呀!
莫名寂靜到近乎詭異的氣氛總算是引起了炭治郎的注意。只瞄了一眼,他就知道這兩人到底在幹什麽了。
“要不就一人一半吧?”他提議道,玩笑似的說,“所以,別再折磨這顆橘子啦。”
他說得不無道理。伊之助默默收回了手,绀音猶豫了好一會兒,只好也把手縮回了袖子裏,接過炭治郎掰開的半顆橘子,磨磨蹭蹭吃了起來。
下午剛從小葵那兒拿來這籃橘子的時候,總覺得多得像是一座橘黃色的小山,怎麽轉眼之間就吃空了?
绀音很納悶,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移平了這座橘子小山的始作俑者。吃完了這最後僅剩的半顆橘子,她又開始饞起來了。
“啊——想要更多的橘子!”她發出任性的感嘆。
“聽說,如果吃了太多的橘子。”炭治郎忽然說,“整個人都會變成橘黃色的。”
她一臉不解:“為什麽?”
“好像是因為橘子裏的顏色滲進血管裏了?”
“……這樣嗎?”
血管變成橘色會是什麽詭異樣子,绀音實在想象不出來——說來丢人,她連血管是個什麽玩意兒都還沒有徹底搞清楚呢。
她慌忙舉起手掌,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除了指尖沾着一點橘子皮天然的顏色之外,無論是她的手心還是手背,都是一如既往的淺淡顏色,泛着一點點蒼白般的淡藍感,倒是看不出任何橘子的蹤影。
說不定自己的身體裏并不存在血管?畢竟她也算不上是真正的人類嘛。
绀音這麽想着,收回了雙手,仰面倒在長椅上,以一種相當別扭且不舒服的姿勢躺着,半個後背和腦袋都騰空在空氣中,但她似乎不覺得有什麽難受的。寬三郎又回到了她的膝頭,用翅膀蓋着腦袋,自顧自地睡着了,直到傍晚時分都沒有醒來。
臨近黃昏,風不由得冷了起來。這時候的日光可就沒辦法再讓人覺得溫暖了。
绀音依舊是雙手捧着鎹鴉,慢吞吞走向緣廊。宇髓天元已經告辭了,只剩下空空的酒壺擺在原地,義勇坐在那裏,夕陽把他的臉頰照得很紅,連耳廓也染上了緋色。她加快腳步,走到他的身邊。
“快回去啦。”她輕輕推着義勇的後背,“該吃晚飯了喲!”
她早就偷看過這個月的菜譜了,今晚會是她心心念念的雞腿肉湯咖喱!
不知道義勇有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他仍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垂低的眼眸盯着地面,好像這塊貧瘠的泥地當真有這麽好看似的。
等了好一會兒,依舊是寂靜無聲。绀音猶豫着是不是要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正準備出聲,總算看到他點了點頭,搖晃着身子站起。
“走吧。”
酒喝多了之後,會陷入名為“醉酒”的狀态。這個知識,绀音是知道的——她以前還是刀的時候,和義勇見到過不少醉漢。
不過,在今天之前,她還沒見過醉醺醺的義勇。
他明顯是喝醉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看不見的足跡分外雜亂,像是正沿着一條歪歪扭扭的曲線向前。腦袋也始終耷拉着,伴随着他的每一步左搖右晃,幅度時而小得看不清,時而又像是在做着搖頭的動作,實在是怪異。走着走着,他的身子總會向右側傾斜,總像是快要倒地似的,明明應當他的左側身子更重一點才對。
要是走在他的身邊,保不齊會被他的突然摔跤壓倒在地。绀音小心翼翼地走在後頭,看着他的身子一點一點往□□去,只好加快腳步,緊挨在他的身邊,硬是把歪斜的身子扶正了。
恰在這時,她聽到了他的嘆氣聲。
“幹嘛?”她耷拉着臉,“我都來當你的拐杖了,你還不樂意嗎?”
“不是。謝謝你。”
義勇好像突然長了條大舌頭,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她差點沒聽清。
“我只是在……想,剛才宇髓和我說的話。”
“哦。”
“他說我現在的發型比以前還要更土氣,一點也不華麗。”
“啊哈哈——”
绀音沒心沒肺地笑出聲來,偷瞄了瞄散落在肩頭的他的長發。
她不知道“華麗”究竟要怎麽定義才好,也不清楚“不華麗”是什麽樣的。在她看來,最近整天散着頭發的義勇,看起來确實不如以前束發的時候精神。
許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有可能只是恰好響到了一處去,他咕哝着說:“只有一只手了,頭發也沒辦法……唉,果然還是剪了吧。”
“剪什麽?”
“剪頭發。”
“你想剪短頭發呀?”
“嗯。”
绀音忽然來了勁,把拐杖的職責盡數抛到了腦後,猛得往前快跑幾步,這才轉過身來,擡手指了指自己。
“讓我來給你剪頭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