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的良心
她的良心
感覺空氣好冷,明明今日陽光正好。绀音猜想,這肯定是因為自己已經涼透了,所以才會心慌到抖得不行。
本就硬梆梆的軀體,悄然之間好像變得更加僵硬了,在不自覺的微弱顫抖中發出嗡嗡的聲響。要是抖得再厲害一點,她說不定都能與此刻的風聲一起共鳴了。
也許是心虛在作祟,或是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合适的應對方式,她總忍不住偷偷打量炭治郎的表情,向他傳遞着求救訊息。
巧合的是,炭治郎也在偷摸摸看她——并且同樣想要向她求救,明明他并不是那個剪壞義勇腦袋的罪魁禍首。
面面相觑,尴尬到極點的兩個人連半個字都擠不出來,更加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義勇才好了。
對于自己的後腦勺究竟發生了一起怎樣的驚天事故,直到此刻義勇都還渾然不覺,不過盤繞在背後的詭異寂靜多少讓他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默默地在原處呆坐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半點動靜。估計是錯覺,他怎麽覺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我的頭發。”很難得的,這次由他主動打破了沉默,“已經被剪掉了,是吧?”
沉默,依然是沉默。
绀音抿着嘴,薄薄的嘴唇已然消失無蹤。
她好想裝出事不關己的模樣,把義勇的這句問話當作是說給炭治郎聽的,但要是再這麽秉持着高高挂起的态度,她的良心真的會痛的(雖然她也不知道日輪刀有沒有名為“良心”的部位存在)。
暗自在心裏琢磨着最妥帖的回答方式,毫不意外陷入了大腦空空的狀态。
绀音知道的,自己本來就不擅長說話,要讓她采用曲折迂回的說辭避免大概率會變得相當可怕的怒氣,這簡直就是世上最難的挑戰了——比讓她去砍鬼舞辻無慘那只屑還難!
思索着思索着,沉默氣氛依舊。好不容易總算是想到了那麽一點只言片語,還來不及開口,又聽到義勇說:“沒剪好嗎?還是剪得很難看?”
前半句話估計是在詢問绀音,但到了後半句話,他卻向身旁微微偏了偏頭,明顯是在對炭治郎說。
……沒想到這個燙手山芋還是被丢到炭治郎手裏了!
眼下實在不是猶猶豫豫糾糾結結的時刻了。绀音猛一邁步,飛快地沖到義勇面前,還是不自覺地抿着唇,用力甩甩腦袋,而後又很別扭地點了點頭。
“不是。我已經剪好了。”
搖頭是對前半句詢問的應答。
至于點頭嘛……
“……沒錯。”
簡直是忍辱負重,說出的每個字都讓绀音好想當場把自己折斷!
“我,呃,這是個意外,我把你的頭發弄壞了。實話實說還挺醜的。”
這話一說出口,绀音心虛了。她感覺自己沒說實話,那亂糟糟不齊整的發梢根本不是“還挺醜”——而是醜到不敢多看。
她的目光早已飄到了天空的一角,完全不敢去看義勇此刻的表情。
在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說點安慰的話語才好,或者是自我辯解一番?但很抱歉,由于富岡義勇是個不懂得安慰他人的家夥,所以身為他的刀,绀音也沒學會安慰話要怎麽說。
至于自我辯解嘛,她更是說不出口了。
現在绀音可以确信自己存在着“良心”了。每當她試圖在心裏編織一些謊言說辭的時候,胸口都會疼得厲害,像是有顆玻璃珠子掉進了她的胸腔裏,轱辘轱辘轉個不停,害得她的脊背都變得比平時還要更加堅硬冰冷了。尤其是在感覺到義勇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的瞬間,她不自在得都想鑽進土裏去了。
“是嗎?”義勇遲緩地眯了眯眼,慢吞吞說,“好吧。”
如此平淡的應聲與绀音極致的心虛感仿佛不在同一個世界。她飛快地将目光從天邊收回,盯着表情和語調一樣平靜的義勇,實在是難以置信,不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
肯定是因為沒有親眼見過她闖下的彌天大禍,不知道自己的腦袋變成了怎樣的醜陋不用,所以還能以一如既往的缺心眼态度對待她啦——絕對是這樣沒錯了!
意識到這個驚人事實的瞬間,她匆忙跑走了。
不是倉皇逃跑,也絕不是想要逃避。她只是沖進了屋裏,不知從哪兒翻出了兩面鏡子,還把其中一面塞進了炭治郎的手中。
“你先看看你的頭發變成什麽樣了,再想想該怎麽罵我比較合适吧。”
不只是安慰話,看來就連“将錯就錯”這個戰略,绀音也還沒有學會。她總感覺臉頰冷冰冰的,只有耳朵莫名滾燙,似乎所有的溫度都跑到這裏去了。叽咕着的話語落在耳中,聽起來更加像是嗡嗡的蜂鳴聲。
“但別忘了,你不久之前把我弄斷了。看在自己也犯過大錯的份上,你別罵得太過分了……知道嗎,我現在不止有良心了。”她舉着鏡子,悄然挺起胸膛,“我還有自尊心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一股沒由來的勇氣莫名其妙湧了上來。她理直氣壯梗着脖子,音量也提升了不少,聽得義勇納悶地歪了歪頭。
該怎麽才能讓她知道,他根本就沒準備責備她呢?
義勇兀自發了會兒呆,這段神游天外的閑暇時間也沒能幫助他想到該怎麽說才好。他放棄了說點什麽的念頭,擡起眼眸,看着站得板板正正的绀音,與她手中的鏡子所映出的另一面鏡面反射。
透過這雙重的倒影,不必回頭,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後腦勺了——還有那完全算不上齊整,只能說像是被惡劣的野狗啃過的發尾。
绀音覺得,自已應該要習慣沉默的場合才行,沉默沒什麽可怕的。
可盡管如此,面對着不說話的義勇,她居然心慌得不行,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也足以讓踟蹰在心口的慌亂感狠狠翻滾上三圈。
她看到義勇擰着眉頭,鼻子上皺起的小小細紋不知道代表了什麽,微微眯起的眼眸更讓她看不明白了,只知道他的嘴角正在以微不可察的小小幅度顫抖着,一點一點向上拉扯,擠出了很有趣、也很少見的弧度。
他笑了。
不是吃蘿蔔炖鲑魚時那種只揚起一點點嘴角的詭異笑容,也絕非飽含譏諷感的嘲弄,而是正正經經伴随着笑聲一起到來的笑意。
不得不說,他那沉悶幹澀的笑聲聽起來分外別扭,但他真的在笑。
對她剪壞的頭發,放聲大笑。
“确實……”義勇擡手,摸了摸尤其短的左側發梢,“還挺醜的。至少要弄得齊平一點才行吧?”
看來他真是沒有生氣,估計也肯定不會挨罵了。绀音的心情瞬間放晴,一股腦點着頭,硬梆梆的脖頸似乎都變得分外柔軟了。
“啊對對對,是要弄平才可以!”她抄起剪刀,信誓旦旦地說,“這回絕對不會搞砸!”
剛才的失誤,其實只是意外而已——她只是一時亂動,所以才不小心揮動了刀嘛。這種意料之外的情況,根本就不能代表她的真正能力。
身為柱的日輪刀,她曾經斬殺了這麽多的惡鬼,面對小小的一撮頭發,還能克服不了嗎?
只要她小心一點、細致一點、專心一點,毫無疑問肯定能夠……
“嗯……我盡力了,但好像還是沒辦法拯救這場災難。”
绀音默默舉起了鏡子給義勇看。
她真的足夠認真了,可剛才的意外所造成的結果實在太過糟糕。她幾乎快把最靠近脖頸的那排頭發剪到絲毫不剩了,發尾看起來還是有點歪歪扭扭的,盡管可以擺脫“被狗啃過”的狀态,但與“齊平”的标準相比,無疑存在着一定的距離。
到了現在,昨晚躍躍欲試的興奮勁算是徹底磨完了,甚至還賠了一點自信心進去。绀音說什麽也不想去剪義勇鬓邊略長的頭發了,她擔心一不小心會把他變成一顆格外圓潤的腦袋。
真該感謝炭治郎主動請纓,否則義勇就要擁有比圓潤腦袋還要不倫不類的發型了。
過去常幫弟弟妹妹們剪頭發,炭治郎可謂是經驗滿滿,就算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勁,也能輕松且精準地剪去過長的累贅發梢。绀音好好向他讨教了一番,照他的說法,理發訣竅似乎是永遠不要剪掉太多的頭發。
“慢慢修剪的話,總能達到最完美的效果。但要是剪了太多,可就沒辦法挽回了。”
他告訴绀音。她恨不得把這句真理也刻到背上——就寫在“惡鬼滅殺”這列字的旁邊好了!
謝天謝地,在炭治郎的幫忙之下,義勇終于擁有了清爽又利落的短發——以及一個亂糟糟的後腦勺。
要是被宇髓天元看到了,這樣的腦袋估計還是會被打上“太不華麗!”的評價,不過義勇似乎已經很滿足了。這般輕松的感覺,是他很久都不曾有過的。
“既然頭發也弄好了,我們後天就出發吧。”
把鏡子搬回屋裏時,他忽然說。
绀音覺得自己的意識好像狠狠的向下墜了墜。
“出發……去刀匠村嗎?”
“嗯。”
“你的傷還沒好吧,小葵說你能走了嗎?”她撇撇嘴,努力不讓自己顯得過分不情願,“要是太任性的話,傷口會崩開的。”
“她還沒說,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繼續在蝶屋修養,也不會好得更快的。”
難道長途跋涉就更有利于恢複了嗎?
她暗自想着,實在懶得戳穿他的歪理,也不再多說什麽了,磨磨蹭蹭把椅子也一道搬了進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知道去刀匠村的路線嗎?別忘了,我已經記不得該怎麽去那兒了。”
他點點頭:“往南走就行。途中我們還要去另一個地方。”
“另一個地方?”
要是在這時候表現得過分好奇,肯定會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暴露出來的。绀音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連連眨眼。
“我們要去哪兒?”
說真的,只要能夠晚點抵達刀匠村,無論是什麽地方,她都會覺得無比有趣的!
“我們回家。”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