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的未來
你的未來
——我不需要你。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義勇感到右手有些癢癢的。發出瘙癢感的位置就在食指最上方的那段指節上,只要稍微動一動就能摸到了。他甚至能夠想象出挪動手指的模樣,哪怕這只手已不存在。
他曾經用這只手緊緊握住他的刀,現在卻做不到了。作為劍士的命運與他的右手一起被鬼舞辻無慘斬斷,僅剩的那只手無法再握住任何一把刀。這是不争的事實,他倒也不覺得多麽失落。
能活下來,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要是再為了失去的那部分哀嘆不已,簡直像是在侮辱犧牲的夥伴們。
但也許正是因為再度茍活,他必須去思考未來。
正如刀匠在信中所寫的那樣,在惡鬼消失的如今,日輪刀的時代說不定即将就要結束——不,也許是刀的時代,會徹底結束吧。
仔細想一想,走在街頭的警官早幾年就已不再在腰間挂上太刀了,他們更青睐西式的槍.炮作為防身武器。
從此往後,再也不必斬斷任何一只惡鬼的脖頸,也不必再沾滿鮮血,更無需擔心在戰鬥中慘烈折斷。
或許,對于绀音來說,成為人正是她得到的新時代的獎勵。
如果再用過去的那套主從關系約束着她,簡直像是對她下達詛咒。義勇依舊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人,但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她能夠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不是循規蹈矩般重複過去。
更何況,他現在只是不完整的人罷了。她不會需要一個再也拿不起刀的人的。
所以,不是他不需要日輪刀,而是日輪刀不需要他才對。
毋庸置疑,上述這些貼心且複雜的思考活動,全部都是在富岡先生的心中進行的,半點都沒在表面上透露出來。他依舊是那副平靜到近乎冰冷僵硬的面孔,多餘的表情都見不到,甚至連眉梢也沒有動一下。
與這樣一副板正神情相比,皺起眉頭耷拉嘴角硬是在臉上擠出了三條皺紋的绀音,簡直像是戴上了能面面具。
“喂喂喂——”她把話語的尾音拖得好長,滿滿都是疲倦與無奈,圓乎乎的臉頰當真要徹底垮下去了,“你又開始說這種話了啊?”
“……”
……什麽叫“又開始說這種話了”?
義勇無言以對,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這一刻他絕對被自己的刀嫌棄了。空蕩蕩的右側衣袖被她捏起,惡作劇般晃蕩了好幾下,摩挲出更加響亮的摩挲聲。
“因為鬼都消失了,所以日輪刀未來排不上用場了,這種事我不是不知道。可我現在又不是刀,我變成人了呀!”
她雙手叉腰,說得理直氣壯的。
“我擁有了人類的形态,說不定還有了人類的感情,從此之後我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我會繼續幫助你,我可以成為你的朋友——我是說真正的、可以為你分擔苦惱的朋友,而不是單純的工具而已。你也可以教我怎麽才能更像一個人,所以我一定要繼續陪在你的身邊。”
或許依舊是風吹動了衣袖,也有可能是绀音在故意拉扯,義勇莫名感到肩膀有些沉重。他并未低頭去看,因為眼前的人正無比認真地注視着他。
倘若在這樣的注視之中自顧自地移開目光,可就太過失禮了。
“最後的決戰,我沒能陪你戰鬥到終末。當然了,這全都要怪你虛弱到連刀都握不緊,一下子就把我弄掉了。這回你可別想着再把我丢掉了。”
她揚起嘴角,笑得自信而驕傲,向義勇伸出了手。
“這一次,我會陪你走到最後的!”
有些出乎意料,她有着一對很寬闊的手掌,充滿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卻不會讓人覺得與她孩子氣的面孔格格不入。日光漾在指尖,邊緣映着一點冷冷的淺光,如同刀刃所折射出的寒芒。如果就這麽握住她的手,大概就意味着同意吧。
義勇有些遲疑。這是意料之外的展開,他還無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正如他仍然摸不透绀音的心思。
如果日輪刀變成了人,會是怎般模樣?這種事情,義勇一次都沒想象過。他只是覺得,绀音和他的設想不太一樣。
他總覺得,日輪刀應該是更加……或是稍微……
好吧。他實在給不出一個确切的表述。
也許想象和現實之間确實存在區別,但他并不讨厭。
于是他也擡起了手。
以眼下的場景,不管怎麽想,都該是彼此和和氣氣地握個手,就此達成共同相伴前行的共識才對。不過绀音還沒學到這麽深奧的交往方式。
在義勇伸手的同時,她猛得擡高手臂,又飛快落下,借着這股慣性狠拍了下他的手掌,直到清脆的“啪”一聲彌漫了好遠,火辣辣的刺痛感這才冒出來。
好像有根筋被拍歪了。他默默收回手,绀音早已走到前面去了,步伐前所未有得輕快,簡直像是要把他甩在身後。
走着走着,她忽然頓住腳步,耐心等着義勇跟上,這才繼續邁步。可還未走遠,她又停下來了,不是為了等待義勇,而是聽到了一點微妙的動靜。
一旁的花叢裏冒出竊竊私語,從枝葉的空隙之間,能瞥見到織得密密得黑色布料。有什麽人正蜷縮在角落裏,對着手中的東西念念有詞。
走近一點,绀音認出他來了。
這不是剛才來蝶屋湊熱鬧還盯着她看了好久的那個鬼殺隊隊員嘛!
被他捧在手裏的……好像是日輪刀吧?
在這個距離下,他的話語多少也能聽清一些。
“變啊!你快給我變啊!”
他煞有其是般念念有詞。
嗯,是變了。
這個人變成變态了。
現在绀音有點後悔了,真不該冒出的多餘好奇心。還是趕緊溜走吧。
她踮起腳尖,連呼吸都屏住了,才後退了一步,就被對方發現了蹤跡。
估計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相當怪異,只與绀音對上了一秒鐘的視線,便羞憤到瞬間紅了臉,緊緊把日輪刀藏在羽織裏,匆匆忙忙跑開了,期間還回頭瞄了好幾次,像是擔心會她被偷偷跟蹤似的。
腦袋硬梆梆的感覺又出現了。绀音撓撓頭,笨拙地走回到義勇身邊,糾結着不知道該怎麽把這件怪事說給他聽才好。還沒想好合适的說辭,他倒是先開口了。
“等我的身體好一點了,就去刀匠村吧。”他說,“你的情況,我覺得應該當面告訴鐵之森先生。”
光靠鎹鴉的七嘴八舌,是不是真能完好無缺地把整件事傳達給刀匠,這事讓他多少有點擔心。
而且,能夠回到自己被鍛造的地方,對于绀音來說,應該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吧。
義勇是這麽想的,可她卻重重地“哼——!”了一聲,沉重又誇張的吐息幾乎都快把庭院的草坪掀翻了。
“我才不去見他咧!”
她煞有其是般高聲說着,固執地別開腦袋,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別扭感。
明明是一把幹脆利落的日輪刀,沒想到居然鬧起了小脾氣。義勇大腦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麽應對才好,只好笨拙地僵着臉,看她揚起的下巴幾乎快要指向天空,咕咕哝哝說出郁悶的話語。
“他都打算鍛造新的日輪刀給你了,保不齊早就忘記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她氣鼓着臉,碎碎念的話語聽起來更像是埋怨般的叽咕了,“也罷也罷!反正我就只是個拙作而已嘛,斷得那麽凄慘,還丢了他的面子。從此往後不複相見才好呢!”
“不複相見……這種話還是別說了。”
這樣的說辭,未免太決絕了一點。
有些突然的,他在這時候才回想起了昨晚奇怪的夢,還有冰冷觸感貼在傷口時的感覺。夢中聽到的念叨聲,簡直和這會兒她說話的腔調一模一樣。
在他把夢境和绀音完全聯系起來之前,她已然眯起了眼眸,斜斜地睨着他,嘴角不自在地拉扯着,看起來分外別扭。
睨着睨着,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出聲:“你打算去找他,是嗎?”
“是的。”義勇不否認。
“哼!”
她再度別開腦袋,只留下後腦勺沖着義勇,甩動的長發差點打在他的臉上。
“你如果一定要去的話,那我也去吧!”
她的語氣還是那麽執拗。像是想要證明什麽——或只是為了否認什麽,她的語速飛快,話語一連串地順着午後暖風砸進義勇的耳朵裏。
“我可是一點也不想去的,但考慮到你這家夥沒了我估計去哪兒都不方便,所以才跟着你一起去了。聽好了,我是一點都不打算過去的喲!”
她的心意,義勇完全明白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真的這麽不想去的話。”他默默壓低了頭,“那就我一個人……”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绀音打斷了。
“哎哎哎,我說了會和你一起去的呀!”她急急說着,“你別……總之我會去的啦!”
她似乎是還想再發出一聲輕哼,以此來掩飾自己先後立場不一的尴尬局面,可這聲沉重的“哼”也卡在了她的喉嚨裏。日光把她的耳朵捂得通紅,想來一定也分外滾燙。
日輪刀的心思,義勇依舊無法摸透。
但既然她已經說出了同意,那就一同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