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背後怪物
背後怪物
看着屋裏烏泱泱一群人,大家的臉上都帶着難掩的好奇,一聽到靠近的腳步聲便齊齊投來目光,倏地落在義勇的身上。
小葵也有些懵了,她明明記得,自己只給主公大人寄去了信箋而已。可此刻主公大人的影子都快被大家擋住了,分明他才應該是今日的主角,然而這會兒根本尋不到他的蹤影。
這麽說實在不太合适,但事态會變成這樣,完全是鎹鴉的過錯。
應當怪罪給主公大人送信的那只烏鴉實在按捺不住分享欲,飛着飛着便迫不及待地把日輪刀變成了人這樁怪事說給了它的兄弟聽,好事的兄弟又把這事傳給了它的妹妹,消息如同吹散的蒲公英一般瞬間飄散到了各處,順勢落入了其他鬼殺隊成員的耳朵裏。
日輪刀變成了人?這種事聞所未聞,必定得親眼見證一下才行!
于是,在這個和平常無異的白天,蝶屋聚集了遠比想象之中更多的人,空氣仿佛都随之變得熾熱了,多少有點怕人。
绀音知道自己不是膽小鬼。
拜托,她可是能夠斬盡惡鬼的柱的利刃,怎麽會被小小人類吓到呢?
話雖如此,但在意識到所有人的視線其實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的瞬間,她還是覺得不自在極了。她莫名感覺這些目光中都帶着沒由來的狂熱,看着就叫人心悸——盡管她也不确定本質是刀又變成了人形的自己是否真有心髒這一器官存在就是了。
有點怯懦且窩囊,她往義勇身後躲了躲。長得還算高挑的身軀此刻正格外別扭地蜷着,怎麽也不願讓腦袋從他的肩膀後方露出蹤跡,顯然是把他當作盾牌了。
磨磨蹭蹭擠進人群裏,從前方直直而來的視線一點一點變成了全方位的環繞,很明顯能感覺到身後也有人在注視着自己。義勇默默低下頭,想要盡量避開目光,卻忽然感到羽織後背的布料猛得抖動了一下,像是被扯了扯,冷風也随之灌了進去。
是有人正拽着自己嗎?
義勇想着,下意識停住腳步,冷冰冰硬梆梆的什麽東西“咚”一下撞到了他的背上。回頭一看,後背的衣服居然隆起了巨大鼓包,以不規則的形狀起伏不平,着實吓人。
根本來不及驚恐,這個鼓包開始聳動起來。
聳動着聳動着,從羽織的下緣,绀音探出頭來。
“你怎麽不走了?”她困惑着瞪着他,“快接着往前呀!”
破案了。原來是實在不知道怎麽應對背後的目光,所以她幹脆鑽進了他的羽織裏呀。
恐怖的謎題得到解答,不過義勇還是覺得心情微妙,在原地頓了頓,這才繼續邁步。重新躲進羽織裏的绀音也踱着小碎步緊跟在身後,不時還能感覺到她硬硬的腦殼撞在後背的感覺。
就這麽慢吞吞踱着踱着,主公大人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産屋敷輝利哉依舊穿着前代留下的羽織,見到義勇時,對他揚起了嘴角,看起來依舊是很少年老成的模樣,但不自覺睜大的孩子氣眼眸足以說明他和其他人一樣好奇。
“這孩子就是你的日輪刀嗎?”他指了指義勇背後隆起的奇形怪狀物體。
“是的。”
既然都已經到了主公大人的面前,再這麽躲藏下去,未免太不像話。
不情不願地、也有些鬼鬼祟祟地,绀音探出腦袋,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這絕對是有生以來遭遇過最多目光交流的一次了!
上一回被這麽多人盯着,還是在當年鬼殺隊的最終選拔結束之後,通過選拔的新晉隊員們圍着一起挑選用以鍛刀原石的時候。她還記得那年通過活過最終選拔的劍士特別多,但絕對不如此刻更多。
那時候被滿懷憧憬的小劍士們盯着,是種什麽感覺來着?绀音有點想不起來了。
她的羞恥心感貌似是在變成人形之後才冒出來的。在她還是一把刀的時候,既沒有本事、也沒有閑空去糾結害臊感這種事。
說真的,她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變回刀的形态了,硬得仿佛快要麻木,尤其是在主公大人對自己說話的時候,甚至都能聽到嗡嗡的響聲,可明明對方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壓根不吓人。
難道是因為對方是鬼殺隊的統領者,從身份和權威上遠高于自己,所以才讓她感到緊張了嗎?又或者是其實自己壓根就不擅長和人類打交道?
理由難以辨明,簡單的點頭動作也變得分外艱難,她只能勉強擠出一聲“嗯”作為應答。
如果是肯定的答複,那就是短短的“嗯”。倘若是否定,那就變成意味不明般的“嗯——”了。
這樣的應答方式多少有些詭異,但傳達的效果倒是意外得相當不錯。
“你之前也曾化作人形嗎?”
“嗯——”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變成人類的模樣?”
“嗯。”
“我知道你在最終決戰時斷裂了。你有因此而受傷嗎?”
“嗯——、嗯——?”
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要說沒有受傷的話,她的腰上确實是留下了難看的攔腰折斷的疤痕,是淡紅色的,格外突兀。可要是将這定義為受傷,實在不算貼切,因為她既沒有流血,也不曾因此感到疼痛。
非要說哪裏痛的話,估計也就只有“我被笨蛋義勇弄斷啦!”這個事實叫她心痛吧。
“也就是說,在你變成人的時候,就已經是完整的人形了嗎?”
“嗯。”
“其他的日輪刀是否也會像你一樣化作人形呢?”
绀音眨眨眼。這個疑問可就沒辦法用簡單的應聲作為回答了。
她認真琢磨了一小會兒,好幾次想要開口,卻總是在出聲之前便悻悻地阖上了嘴。如是這般重複了好幾個來回,她總算措辭好了。
“估計沒有,不過我也不能确定。”
緊張感依舊在作祟,她說話時的語調硬梆梆的,就像是水滴砸在了鐵塊上。
“我只是從刀變成了人而已,沒有覺醒什麽奇奇怪怪的‘同類之間的心靈感應’這種東西。”
绀音沒覺得自己在說什麽笑話,可輝利哉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話對于主公大人來說實在有趣,或純粹只是因為她的說法足以逗笑八歲的孩子。
他的笑聲如此輕快,多少讓绀音放松了些。在完整地說完了一整句話後,她這才發現,原來在一大群人面前和主公大人對話也不是什麽困難事嘛。
當然了,對答如流這種境界,對于硬梆梆的日輪刀小姐來說還是很難達到的。在依舊算不上太順暢的對話之中,他們總算是總結出了一點有用的發現。
首先,日輪刀小姐擁有的記憶從自己作為原石形态被開采為起點,迄今為止的一切經歷她都清楚地記得。
但據本人描述,在成為人型之前,她并沒有多麽清晰的“意識”,貌似也不曾體會到“感情”。
記憶對于她來說,很像是某種平面而蒼白的東西,光禿禿貼在了身上而已,與拂過刀鞘的風、照在刀镡上的日光沒有什麽區別。
根據绀音的說法,她認為自己會脫離刀的狀态完全是因為義勇在最終決戰的時候把自己弄斷了,除此之外不存在其他別的理由。雖然這也并不能解釋為什麽她直到最終決戰結束後的好幾天,才在鐵之森五郎的鍛刀爐旁變成人的。
保不齊是不想被丢進爐火之中的求生欲在作祟吧?
再然後,憑着一腔直覺——也有可能是奇奇怪怪的心靈感應——她來到了蝶屋,回到了義勇身邊。
盡管不開竅的腦袋依舊同鐵塊無異,不過她多少也有點預感,要是就這麽貿貿然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絕不是什麽好事。于是埋伏着埋伏着,直到今天才被揪出了一點蹤跡而已。
關于她的一切,說到這裏也算明了。未知依舊那麽多,本人對此倒是毫無苦惱,只是眨眨眼,兀自睜着深藍色的杏眸。
她的眼眸與義勇如此相似,卻也那麽不同。但注視着她時,确實會聯想到水柱。
不知對于主公大人來說,是否還有更多的疑慮還沒能解開。他并未在蝶屋逗留太久,也沒有問太多,好像只是想要印證“日輪刀變成了人類”是否确有其事,而他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其他的,他便也不多問了。但義勇還有一樁非問不可的事情。
“為什麽偷拿廚房裏的東西吃?”
等主公大人和看熱鬧的其他隊員回去之後,他才問道。
總感覺度過了忙忙碌碌的一天——抓住偷吃的小偷、見到變成人的日輪刀、與主公大人一起好好面對了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做了這麽多意料之外的事,回過神來,才發現日頭都還沒觸碰到天際,時間還早着呢。
午後的陽光照得腦袋和肩膀都熱乎乎的,绀音感覺自己這嶄新的龐大又厚重的身體都快融化了。她慢吞吞走在庭院的邊緣,對于義勇的疑問,她稍稍思索了一下才給出回答。
“我看那只豬就是這麽做的,所以我也拿來吃了。”她說,“而且那些東西看起來很好吃。”
“不是因為餓,只是因為它看起來好吃嗎?”
“嗯。”
她正聲應着,後背擡得直挺挺,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果然如同義勇所推測的那樣,她缺乏正常人的認知,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要是讓她繼續做出這種不問自取的事情,想來一定會給小葵添很多麻煩。他本來是不打算說什麽的了,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這麽做不好。”
绀音困惑地眨眨眼,好像沒聽明白:“你是說怎麽做不好?”
“一聲不吭偷拿東西吃不好。”
她還是很不解的模樣。
“意思是不能這樣嗎?”
“是的。”
“好。我知道了。”她認真點點頭。
就算被直白地點出了錯誤,她也沒覺得過分羞愧或是怎麽的,只正正經經應聲說以後不會再這麽做了,而後便把這個話題抛到腦後去了,自在地行走在日光下。
她看起來總有種無憂無慮的模樣,義勇不知道她是不是什麽都不會去擔心,可眼下還不能那麽無憂無慮。
有件重要的事,主公大人還沒有問绀音,也不曾對他說過。但他必須知道答案。
“你想過之後要做什麽嗎?”
義勇直白地問她,不過她還是懵懵懂懂的模樣,理所應當般丢出一句:“和以前一樣不就好了嘛。”
她一點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也沒意識到現在早已不是“以前”。
像以前那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午後的風拂過他空蕩蕩的右側衣袖,分明帶着暖意,可一旦穿過那虛無的部分,就變得無比冷徹了,布料會随之摩挲出空洞的聲音,傷口又開始痛起來了。義勇停住腳步,注視着她微微晃動的長發,在片刻的思索後,才說:“日輪刀現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頓了頓。
“我也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