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藏
冬藏
轎車行駛到了酒店,費一寧說這是市裏最大的酒店,是他爸當年蓋的,跟酒店老板也算是有點兒交情,直到現在倆老頭還一起釣魚。
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望着窗外,酒店前頭的廣場上幹涸的水池裏頭鋪滿了新下的雪,幾個員工正拿着雪鏟向前推,瞧着像是早市裏頭切豆腐,邊緣很是平整,“蓋房子會有這麽深的交情?我還以為生意場上都是爾虞我詐。”
“其實也差不多,我爸不是開過大飯店嗎?他有人脈,這家酒店的老板都快七十了,家裏養了個二世祖,砸了大錢出國留學,以為能學成歸來,誰知道沒學點兒好的回來,光顧着吃喝玩樂了,他爸是想替兒子積累點兒人脈,省得他百年之後弄得太難看。”費一寧并沒有跟着丁格一起回去,而是幹脆在酒店住下了,她坐在床邊整理着結婚要用的零碎。
“最後還不是要靠他自己?”窗外的人影同芝麻一樣大,車在路上緩慢向前挪移着,小時候管這叫幽靈車,順便編一套詭異故事,現在想來很是可笑。
費一寧撇了撇嘴,“誰說不是呢?據說現在這二世祖給他爸幹什麽客房部經理,說是下基層鍛煉,要我看就是得把他錢停了才好使,不過他爸比我爸大十多歲,但他只比我大兩三歲,多少也算是老來得子,家裏條件又好,寵成這樣也不奇怪,當年他爸還想讓我跟他談戀愛,給我爸吓得不輕。”
我回頭望了一眼費一寧笑出聲來,“幹嘛?家族聯姻啊?”
“屁的聯姻,就是趁大樓沒倒,找人給他兒子兜底兒,當紙尿褲,只有傻帽兒才願意呢。”費一寧嘴噘得老高,只瞧表情就曉得看不上人家。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也比丁格家裏條件好吧?”我刻意調笑。
“那我們丁格可不一樣,我們丁格不挑吃不挑穿,還老實聽話,哪像那個二世祖都不知道在外面玩得多花,這要是結了婚,不得把我氣死?一天天不用幹別的,淨給他擦屁股了,誰樂意當這衛生紙誰去當,我才不稀罕。”她說着擺出架勢昂起頭,“開始我爸說來這兒辦我還不樂意,現在想想也挺好,省着賊惦記。”
我學着費一寧的語氣笑道:“哎呦,我們丁格可不一樣。”向她抛了個飛眼,“有多不一樣啊?”說完抱在一起打鬧了起來。
半晌,兩個人累得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吊頂和琉璃吊燈一動不動。
“說回來,我多少也算是你跟林樹的媒人,你倆結婚可得第一個告訴我,我必須是除你們兩家之外第一個知道的,OK?”費一寧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我正發着呆,沒想那麽多,等大腦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時,她已經翻過身,用胳膊撐着腦袋目光灼灼看着我,我微微一愣,“那你等着吧。”
她驚訝問:“你倆不會是打算談一輩子戀愛不結婚了吧?”
“怎麽可能。”我雙手交叉在肚子上,躺得很……安詳?遂餘光瞥了一眼費一寧,“我們說好了,等他研究生畢業就去領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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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這有什麽講究嗎?他說的?”她問。
我搖頭,“沒什麽講究,我說的。”
“我聽丁格說林樹家庭條件不錯,家裏兩代從醫,他要是也走這條路不比現在強?至少有目标,前景也光明,或者經濟上找家裏幫幫忙,非要留在沈陽幹嘛?沒苦硬吃?”費一寧用十分嫌棄的口吻說。
“他從實習之後就沒跟家裏要過一分錢,要麽節省,要麽加班。”我轉頭看向費一寧。
“就是自尊心太強了,這性格總要吃虧的。”她如是說。
我不置可否。
如果沒有高中的意外,林樹會考去醫學院嗎?我暗自假設,良久也沒個結果,錯過就是錯過,假設再多也沒意義。
費一寧的婚紗很好看,複古風的蓬蓬裙,後邊兒是巨大的拖尾,彩排了幾次不是我踩了她的裙子就是差一點兒被她的裙子絆倒,許是浪費了太多時間,倒是給一旁的主持人煩得夠嗆。
從中午到晚上,我倆終于屁股底下落了座,費一寧看着我笑,一大團婚紗堆在地上,中間突兀冒出個纖細的人來,看着很是好笑,她握着一瓶礦泉水打了我胳膊一巴掌,“這個廳是酒店裏最大的,早知道就不訂這麽大的廳,這路也太長了。”
“你說不訂就不訂啊?表面上是你結婚,實際上都是沖着你爸來的,大學同學才來幾個?就算你跟丁格的朋友全叫來能不能坐滿三桌都兩說。”我瞥了她一眼。
費一寧今天的妝化得很好看,長長頭紗看着就像是從童話書裏走出來的小公主,前提是不要說話不要動,她一掀頭紗,往身後一甩,“要不是要給我爸個交代,我倆就旅行結婚了,你跟林樹去阿壩發給我的照片真好看,我可羨慕了,但是還得在家苦哈哈準備這些東西。”說完她望着絆腳的婚紗拖尾嘆了口氣。
“再難受也就明天一天,忍忍就過了。”我毫不走心安慰着她,費一寧也毫不客氣白了我一眼,我正笑着,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樹的名字跳上屏幕。
“明天淩晨的火車,婚宴前可以趕到。”
我在心裏默念了一遍,然後飛快回了幾個字給他:“一路順風。”等發送出去之後又覺着有點兒怪,應該是一路平安才對,不過反正意思大差不差,也撤不回來,就此作罷。
我擡頭看費一寧,高興說:“林樹明天能趕到。”
“那太好了!他的伴郎服我早就帶來了,黑色西服配淺香槟長紗裙,多少也算是郎才虎豹了。”她沖我一挑眉。
“虎豹?”我眯起眼看她。
“女貌,郎才女貌,口誤,純屬口誤。”
夜裏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睡不着覺,費一寧倒是睡得香甜,不曉得的還以為明個是我要結婚,不然大半夜輾轉反側圖什麽?
躺屍了一宿,天沒亮化妝師就來敲門,翻腕一看也才剛到五點,然後換衣服、化妝、做發型,一口氣折騰到了八九點鐘,我終于體會到了費一寧不想辦婚禮的感受。
剛化好妝,費一寧拉着丁格你侬我侬,我一個人坐在一樓大廳等林樹,玩了會兒消消樂消磨時間,直到他發來消息說已經上了來酒店的車,我在椅子上坐不安生,索性穿上羽絨服到酒店外頭一邊兒看熱鬧一邊兒等。
酒店門口的自動旋轉門一時不歇,花壇裏堆滿了未化的雪,玻璃窗上貼着聖誕老人,人們迎來送往,眼前景象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同這世界剝離出的一個角色,就像費一寧之前叫我NPC,眼前的紛亂忙碌都與我無關。
我找了個無人角落,在石頭臺階上來回踱步,偶爾看一看來往人流,再望一望路口,直到林樹的挺拔身影出現在酒店門口,我終于重新擁有了些許現實感。
我倆對望笑着,忍不住提起裙子飛快向他走去,最後小跑着撲進他的懷裏,他拍了拍我的背,又彎下腰替我拉上了長款羽絨服的拉鏈,“怎麽不在裏面等,外面這麽冷。”
我見他的臉被凍得紅彤彤,随即從羽絨服巴掌大的兜裏掏出個玻璃杯塞到他手裏,杯裏灌滿了熱水,“我想你了。”我貼在他耳邊小聲說,然後又一本正經給了看似合理的解釋:“裏面太吵了,我不喜歡。”說完,掏出兩個被面巾紙層層包裹着的水煮雞蛋放到林樹面前,“吃早飯了嗎?”
“嗯。”他咳嗽半晌才輕聲回答。
“藥帶了嗎?”我問。
“帶了,吃了,可能着涼了,有點感冒,不過沒關系,喝點兒熱水捂捂汗就好了。”他笑着說。
我牽着林樹的手陪他上樓換上伴郎服,照理說沒什麽可避諱的,但這次卻不自覺駐足在房間門口沒有進去。
身子靠在房門旁的牆壁上,用鞋跟不停敲打着地上的瓷磚,就像是在敲木魚,門鎖咔噠轉得響,我應聲轉頭看去,林樹穿着一身黑西裝站在光裏,“好看嗎?”
我心跳頓了一拍,定定望着他,無言點頭,林樹被我盯紅了臉。
婚宴按部就班,我老老實實代替花童送了戒指,要是非要說有什麽插曲,那就是一堆人站在費一寧身後等着接手捧花,最後卻砸在了我懷裏,主持人非要我上前講兩句,一回頭林樹勾唇看着我笑,滿眼都是鼓勵,而我捏着一手心兒的汗,就差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都一并搬出來。
實際上也沒好到哪兒去,我嘴在前頭說,腦子在後頭追着跑,對着麥克風一臉嚴肅,“希望費一寧和丁格能夠積極向上,完成人生理想,實現人生價值,争做現代好青年,繼續發光發熱!”
臺下賓客有沒有笑壓根兒沒膽子看,反正我是被自己蠢笑了,誰也沒說接到捧花還要發言啊!我在心裏怒吼,好好的一場婚禮愣是被我說得像是升學宴,愛情變成了革命友誼。
開席之後我坐在林樹身邊,将頭埋在飯碗裏一聲不吭,他遞來一只剝好的蝦遞給我,我卻遲遲未下嘴,蹙眉看了半晌,像是有口難言。
“怎麽了?”他問。
“等我們結婚的時候,能不能盡量別讓我說話?”我滿面愁雲,似乎已經遇見以後自己結婚時的慘狀。
林樹愣了愣,然後笑着看我,“都聽你的。”他話語微頓,又夾了一塊排骨放在我的碗裏,補充說:“其實你說的也沒什麽不好,我覺得挺樂觀積極向上的,況且悄悄告訴你,吃酒席的人才不會關注臺上的人都說了什麽。”
“為什麽?”我不解。
“他們都在想肚子好餓啊,到底什麽時候能開飯。”他笑着說。
我低頭強忍住笑意,想想也是,小時候跟着家長去吃酒席,大人們關注了什麽我尚且還說不清楚,反正小小的我只一心想着到底什麽時候才發筷子,思及此,蒙在心頭的烏雲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