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绮夢
绮夢
費一寧終于得償所願可以回家了,我穿着拖鞋送她到宿舍樓下,兩個人依依惜別,還以為像她這麽樂觀的人應該不會哭,誰知道哭得梨花帶雨的反而正是她,我刻意拿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催她上車。
“我走了!”她站在臺階下還沒走出兩步頻頻回頭,“我可真的走了!”
我擺了擺手,“都沒出省,還婆婆媽媽的,趕緊走,又不是見不到面了。”
丁格搖下車窗向我打招呼,我點頭之後見費一寧還杵在原地,索性穿着拖鞋牽着她的手将她塞進轎車裏,我彎下腰扶着車門低頭看她,“油錢不是錢啊?小事兒發信息,大事兒打電話!”
她手裏握着一張面巾紙不說話,兩個人靜靜聽着汽車啓動的噪音,我目送着載着費一寧的車漸漸遠去,就像是一去不回頭的大學生涯,階段性畫了個句號。
當我真正覺着難受的時候寝室已經只剩下我自己,平日裏費一寧叽叽喳喳覺着煩,可真正安靜下來又開始莫名覺着傷感,我在那張沒了床墊的床上又躺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看了眼費一寧的社媒頭像又匆匆息屏,望着白色的牆發起了呆。
我跟林樹在沈陽租了房子,離我倆上班的距離并不是很近,樓下路邊種着跟大學旁邊一樣的懸鈴木,因為是二樓所以陽光被遮了個嚴實,我只需站在窗臺一伸手就能摸到樹葉,許是哪個鄰居打了投訴電話,園林綠化來新修了樹枝,原本每到太陽落山時就能落進屋裏的樹影而今被收了回去,不過想來也是,誰不想要陽光照進家裏呢?
每天清晨天一蒙蒙亮就能聽見樓下的環衛工人拿着打掃把掃去路上的落葉,初時我還對這聲音有些不适應,住了一段時間反倒喜歡上了。
今晨起床,林樹并沒在我身邊,我照例疊完被子看看窗外,瞧着雖沒有完全亮,但好在萬裏無雲,大概是個好天氣,幾日裏連着降溫,陽臺外的茉莉早早拿進了屋。
“夏夏!吃早飯!”林樹的聲音從廚房裏頭傳出來,我像是停在樹枝上的麻雀,踏着棉拖鞋應聲飛奔出卧室。
我記得很多電視劇裏頭都會有類似的情節,情侶同居之後會在一個天氣極佳的午後,當金燦燦的陽光照射進屋子,男主身上系着圍裙,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襯衫端着一盤煎蛋面包片和一杯溫熱的牛奶出現在足以翻跟頭的客廳或是餐廳裏。
然而我和林樹的現實生活卻全然不是如此,早上睜眼第一件事我要先打噴嚏,林樹是先咳嗽,我是鼻炎,而他大概是什麽氣管炎,就像是南方潮濕得關節炎的概率就會大大增加,而東北寒冷幹燥,周圍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咳嗽,比如我爸和我奶奶。
他穿着灰色的睡衣,秋冬之交,還沒到供暖的時間,日子總是有些難熬的,桌上是最簡單的蔥油湯面,熱氣與面香散在小小的客廳裏,我吹了又吹吃得不亦樂乎。
“燙,慢點兒。”林樹笑着給我倒了杯紅棗茶,“今天面湯可能有點兒膩,油倒多了,別喝湯了。”
“嗯,今天晚上要加班嗎?”我一直嚼嚼嚼,得空閑來瞥了他一眼,林樹似是在想什麽,半晌反應過來才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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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接你?”我咽下最後一口面,林樹要比我下班晚一個小時,但接他與回家是南轅北轍,最開始的幾天我幾乎天天去,但後來天氣越來越冷,天黑也越來越早,他就沒再讓我去了。
“不加班,剛才在想事情,對不起。”他寵溺看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臉。
“什麽事?工作不順心嗎?”我問。
其實我跟林樹都很清楚,上班并沒有像在學校那樣輕松開心,我倆就像是兩條魚,以前總以為學校就是個魚缸,社會就是大海,畢業了終于能抛去枷鎖,然而等真的離開了魚缸才發現有人按時投喂魚食、沒有天敵、不需要經歷惡劣天氣和海洋漩渦的生活有多麽輕松。
好在,我倆都是個倔強脾氣,更何況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但長大是每個活着生物的宿命,就像生老病死是必經之路,誰也躲不了。
林樹放下筷子,我倆坐在餐桌旁面對面,“沒有,其實我是在想要不要考研的事。”
“我記得你之前好像說過不想考。”我并沒辦法輕易理解林樹對待學習的看法,就好像高中時他的際遇在我這兒永遠是個迷,各方證據表明高考之後他好像變了個人,而我也不敢開口問。
“嗯,正好有大學同學打算考研,所以我想先問問他,了解一下情況。”他開口解釋。
“為什麽?”我面露不解直直盯着他,在我看來是那次高考讓他讨厭書本,人沒必要逼着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他笑着說,說完還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梁,“你想啊,怎麽能讓一件事變得長久?那就是使其可持續發展,我現在的工作并不是一個有很大發展前景的崗位,以後我們要組建家庭,我總要多做些準備,對吧?”
“我們可以嘗試別的方法。”
“理論上可行,讀書相對做生意而言對我來說是條捷徑,你不必擔心,我心裏沒覺着有什麽不好。”林樹無比認真看着我。
我似乎意識到這不是一種商量,他已經抱着一定要達成某種目标的決心。
林樹告訴我單純的愛情可以極盡所有華麗的詞藻去贊美,但想要真正長久相伴卻不只能只顧着眼下舒坦,不過好在我們都願意為了對方做出某種程度的改變,以達成人生某種意義上的良性循環。
我不再提出異議,點頭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現在這個節骨眼就像是鐵軌上換車頭的火車,一切都要像他說的安排妥當,我站在洗碗槽旁隔着玻璃隔斷望着他的側臉,“晚上我去接你。”
“好,路上注意安全。”他笑着沖我眨眨眼,然後幾步繞過隔斷走到我身後摟住我的腰,“要是你可以任意縮小放大就好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接過他遞給我的擦手帕子,微微側過頭,剛剛好瞄見林樹的臉,“然後呢?”
“這樣我就可以把你揣進兜裏,去哪裏都帶着,最好就只有鑰匙那麽大,可以放在我上衣外套的裏兜,貼在胸前,冬天肯定暖和。”
我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準備一下,該出發了。”
“嗯。”
天邊擦黑的時候我帶着一天的疲憊坐上了去接林樹的公交,我記得上學時有一輛相熟的破公交車從校門口直到市中心,至于為什麽非要單獨拿出來說是因為那輛公交車是漏的,我最常挑的那個座位低頭就能透過底盤破洞看見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飛快而過。
踏出公交車站我長出了一口氣,嘈雜的聲音灌滿了我的耳朵,忽然一下子安靜下來反而有些不适應。
林樹單位種了滿院子銀杏樹,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門口的保安大爺瞧着得有六七十了,我剛到那大爺拎着個棍子熱情跟我打招呼,“又來接男朋友下班啦?”
“那可不!”我興沖沖答,“大爺你幹啥呢?”我從飯盒保溫袋裏掏出同事給的兩個蘋果遞給他,大爺倒也不推辭,反正是混熟了的。
“打打葉,省得吹得哪哪都是,我那桌上有摘的白果,你要不?要就自己拿,抽屜裏有塑料袋。”
“要!”我興沖沖跑到崗亭裏去。
說話間擡頭一瞥,林樹今天穿着一件長款羊呢大衣,脖子上圍着格子圍巾,遠遠瞧着瘦瘦高高,正朝着大院門口走來,我拉開門崗的窗戶探出頭去,“林樹!”喊了一聲之後朝他揮手,他的身影映在一地金黃之中,一雙眼笑成了月牙。
我拎着飯盒保溫袋飛快跑到林樹身邊,門崗的老爺子見我大步流星,停下手裏的活兒握着棍子看着我笑,還記得第一次來接林樹時,保安大爺還不認識我,所以一臉嚴肅,林樹紅着臉腼腆介紹我是他女朋友,大爺打量我一番,許久才“嗯”了一聲,像是一種認可。
不知怎的逐漸就演變成我跟大爺有更多的話聊,而林樹只負責聽,好像個外人,後來閑聊才知道林樹幫大爺上樹挂過彩燈和橫幅,還一起救過一個喝醉了倒在大門口的酒鬼,有了很深的革命友誼。
我倆正打算告別回家,銀杏樹下的落葉堆裏傳來幾聲貓叫,地上原本悠哉的麻雀忽受了驚似的往樹上飛,緊接着一只貍花貓從樹後跳出來,一個猛撲卻什麽都沒抓到,尴尬打了個哈欠。
林樹走到樹下伸出手,那貓好似相熟般用舌頭舔了舔林樹的手指,他轉頭笑着看我,“你看,我多少還是有些貓緣的,只是學校門口那只大白貓跟我八字不合。”
我愣了一下,掏出手機給林樹跟貓都拍了下來,恰好秋意正濃。
老爺子走到我身邊,“這小子天天拿魚香肉絲喂貓,要是食堂吃糖醋魚還給貓挑刺兒,我問他天天吃這倆菜也不下飯啊,他說多少沾點兒魚,貓愛吃,要不這貓能搭理他?我們院裏這麽些人上下班,這貓還不是看見扭頭就跑?再說,魚香肉絲裏頭哪有魚啊?淨瞎扯淡。”
林樹抱起貓朝我走來,我拉着保安大爺留了幾張兩人一貓的合影,拍着拍着就變成三人一貓的自拍,背景裏的滿地的銀杏葉恰巧被風卷起,大爺看着煩心得很,趕忙掃葉子去了。
“我給你帶了糖醋魚,吃飯的時候多打了一份兒,在包裏。”林樹小聲貼在我耳邊說。
他剛說完,懷裏的貓十分應景“喵”了一聲。
我抖了抖手裏的保溫袋,“裏頭還有倆梨,回去給你煲梨湯,給你熬的秋梨膏吃完了嗎?吃完了周末去市場買梨吧?”
他笑着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