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绮夢
绮夢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不發光的燈沉思良久,我以為自己的腦子會很有深度去思考性與愛的聯系,然而并不是,在不自覺浮現出幾幕初見林樹時的朦胧畫面之後就像是被拔掉電線的電視機,徹底黑了屏。
緊接着我開始變得有些恐慌,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忽然想哭,就着夜色放大所有負面情緒,無聲流下兩行清淚,從默默聳動着肩膀,到後來開始小聲啜泣,呼吸聲出賣了我。
林樹從床上坐起身,我以為他會立刻說些話安慰我,然而并沒有。
他似是在找些什麽,滿床劃拉着。
“林樹……”
“我在。”
“你在找什麽?”
“找紙和手機。”
我聽着他的回答有些發愣,紙我倒是可以理解,“找手機幹什麽?”
林樹被我問得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握着找到的手機坐在床上發了好長一段兒時間的呆,“我想問我媽是不是畢業就可以結婚,如果他們同意,只要你願意,我們随時都可以領證。”
“等一下,領證?”我拽着被子騰一下從床上坐起身,看着方寸大小一片地方被手機屏幕照得雪亮。
“我不是逼着你一定要畢業就跟我結婚,我只是不希望假如有一天你跟我提這件事時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沒有準備好而讓你等。”林樹抓着我的手,大抵是想給我吃一顆定心丸,“如果我什麽都準備好,至少能讓你心裏舒服一些,我想你明白,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
我透過黑夜去看他的心,看着看着自己卻先如浪濤翻湧,只好輕咬着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最後還是失敗了,我撲進他的懷中,如茉莉花般的香氣萦繞周身,夾着些許酒氣,感受着他的體溫,夜色濃郁,哭聲也越來越明晰可聞。
“林樹,你會害怕嗎?”
“害怕跟你在一起嗎?我求之不得,哪裏會怕?”他說話時輕撫着我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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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要失去自由。”
“怎麽會有人去問自己喜歡的人這樣的問題?”他笑着捧起我的臉,吻落在鼻尖那滴淚上,“任何事都是相對的,過度放大絕對自由就可能會造成某種意義上的絕對不自由。”
我瞬間将深情抛到九霄雲外,順便白了他一眼,“一定要說這麽繞口的話嗎?我是怕現在不講清楚,以後你又會後悔。”
“不會後悔,愛你是我的選擇,與你相遇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愛情和自由并不一定相悖,我們可以一起去感受那些精彩又美好的事。”
“有時我會想假如愛情并不是我們所期待的那個樣子怎麽辦?我現在腦子裏有點兒亂,你要等我整理清楚。”
林樹聽了我的話緘默不言,似是想什麽出了神,我用胳膊支起身子擡頭看他,卻也只能捉住雙眸反射出的微弱光點。
他似是艱難克制着心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沒關系,我等你。”然後像是哄孩子似的拍打着我的背。
我想我将無限懷戀與林樹相遇的那個夏天,哪怕是七老八十坐在輪椅上也要牽着他的手将這舊回憶拿出來翻一翻,并抱着那美好一同度過未來的每一個春夏秋冬日日夜夜。
“是我讓你感到有壓力了嗎?”他低聲問。
“一點點壓力。”我輕聲答。
“對不起,不必擔心,做你自己就好。”
“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罷了,況且就算有壓力也是甜蜜的壓力。”我俏皮笑笑,“別忘了,可是我主動的!”說完瞬間破涕為笑。
房間裏夜色漸淡,我爬到床邊穿上拖鞋踱到窗邊,此時山城猶靜,我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林樹從身後抱住了我,“從山頂俯視,地上的燈光會不會也是一顆星,而我們現在正住在星星裏。”
“會。”他答。
“以後我們也在家裏挂一幅地圖吧?每去一個地方就把照片洗出來挂在牆上。”我說。
“好。”
話音落,窗外滿眼燈光剎那間關閉,那些在夜裏瞧不見的山邊角落而今染上一抹藍,我伸手去摸他的側臉,轉過頭見他也被夜色濡染,我對他傾心愛慕,且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猶勝過我見這奇峰疊翠時的心曠神怡。
房間裏氤氲着令人迷醉的氣息,林樹垂眸,吻細碎落下,我閉上眼将其想象成漫天繁星,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時間就此停在此刻,停在這間屋子裏。
第二天我倆終于調整好,爬山的路很長,也都走不快,隔一會兒就要停下來借着看風景的名義歇一歇,我見湖水如鏡,碧綠湛藍交錯點綴,倒影着周遭的樹,綠樹叢中生着低矮的蕨類植物,有許多見都沒見過。
山腳時是春夏,行着行着就見了秋,待等着最後又瞧見了挂霜的樹,與我們一同上山的游客并不多,我倆又挑了一條小路,行了許久只看見寥寥幾人。
我一雙手墊在木欄杆上,望着遠處不見盡頭的重疊群山,有時也會生出一種毫無根據的遐想,當地人生活在這麽美的地方,怕不是山中的精靈吧?他們唱着美妙的山歌,跳着歡快的舞蹈,還有那個能把酒當水喝的民宿老板,我心生羨慕。
“他們說九寨溝是大熊貓的栖息地,你猜現在山裏有熊貓嗎?”我轉過頭看向林樹。
“可能吧。”他猶豫許久才答。
“那山裏有精靈嗎?”
“精靈?”
林樹的臉被明亮的日光照着,我癡癡傻傻注視了很久才解釋:“就像故事裏長着像蜻蜓一樣的翅膀,身材很迷你的那種。”
他憋着笑意,學着我的模樣将手放松放在欄杆上,“也……說不定,反正有美好的想象總是好的,比如我現在向精靈許願,興許真的可以實現。”
“許願?說來聽聽。”
“例如許願可以拿到大學畢業證、回家之後能吃上一頓鲅魚餃子、太陽從東邊兒升起……”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還有……明天是個好天氣。”
“林樹!”
“好啦,我知道你說的那種小精靈,叫蟌,你也可以叫它豆娘,比蜻蜓小,跟蜻蜓很像。”他一邊兒說一邊兒笑着看我,兩道彎彎月牙挂在臉上。
“林樹……”我對他的冷笑話頗有些無奈。
他望着欄杆之外的山色,雙手合在一起,握成了個喇叭,“我希望!我們都能幸福!宋夏!我!愛!你!”喊完他轉過頭來看我,漸漸喘勻了呼吸節奏。
“宋夏!會永遠愛林樹!永遠!”我望着他明媚笑意,感嘆一句:“這高海拔真不是吹的,連走路都喘不上氣,我以後還打算和你一起去西藏呢。”
湖水被風吹起波瀾,樹枝随風搖擺,清亮的鳥鳴就像是小時玩的陶瓷哨子,漫山遍野的冷杉雲杉紅松赤桦,偶爾瞧見零星野鴨鴛鴦,生了誤入幻境的錯覺。
我眼睛亮晶晶看着他,身體上的疲累不足一提,甚至僅憑着他一張笑顏就好似瞧見了以後的日子,放任自己沉淪深陷不做絲毫掙紮,我大概是瘋了。
回去的路上,我倆坐在高速服務區的臺階上各自捧着一碗泡面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傻笑。
“我覺着香辣牛肉的好吃。”我嘬着塑料叉子眼巴巴瞧着林樹手裏捧着的桶裝泡面,微涼的夜風下冒着騰騰熱氣。
“不喜歡海鮮的了?”他笑着将自己手裏的泡面遞給我。
“還是喜歡,但是偶爾也想換個口味兒,高中時候海鮮面吃太多了,有點兒膩。”我嘗了一口林樹的泡面随口解釋,“但是我覺得如果用鍋煮的話最好吃的還是蔥香排骨。”
林樹回頭看了看,透過服務器便利店的玻璃牆向裏頭的貨架望去,“我怎麽不記得剛才見過你說的這個味道。”
“那當然了,這個口味別的地兒不常有,我記得小學的時候就開始吃,後來我搬去跟我爺爺奶奶住,我爺爺煮泡面簡直一流,拿刀切面都不換的那種,但他總說蔥香排骨是最好吃的,所以我從不吃泡的蔥香排骨面,只吃煮的,就像我不常吃雪糕,但如果有麻醬味兒的還可以考慮。”我端起泡面桶喝下一口熱乎乎的泡面湯,再張嘴時連嘴巴裏都往外吐着熱氣。
“不會吧?難道你不喜歡吃大火炬嗎?”林樹問。
“小時候喜歡,對了,你知道馬哥嗎?”我眼睛一亮,想起一樁趣事。
他尋思半晌,“好像有點兒印象。”
“哎呀,就是我們那屆裏頭最帥的班主任,我們班每次考試的時候,他就會給我們提要求,比如成績進步多少名,他就請進步的人吃雪糕,而且是随便挑随便選,那時候學校旁邊兒的小賣部裏賣的還不就是綠舌頭、老冰棍兒之類,結果有一次小賣部老板進了六個圈,我也不曉得是不是大家都奔着六個圈去的,可把他給坑慘了。”
“啊?你們好壞哦,可憐的馬哥,職業生涯全是絆腳石。”林樹頓了頓,忽話鋒一轉問我:“所以你吃到六個圈了嗎?”
“那當然。”我挺胸擡頭說得理直氣壯,不過很快又像是氣球撒了氣,“是我自己買的。”
我倆對視半晌,都憋着笑,直到忍也忍不住,兩個傻子坐在冰涼的石頭臺階上笑個不停,白色燈光從便利店的玻璃窗透出來稀釋着黑夜,幾輛車飛馳而過,我倆瞧着那些車由遠及近從小變大,最後消失在夜色裏。
“馬哥就是我懸崖邊兒的一根稻草,能不掉下去就很不錯了,行差踏錯那就是粉身碎骨。”我繼續悶頭吃着碗裏的面,可一口咽下去卻沒了吃第二口的心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裏捏着叉子柄,表情僵在臉上,緩緩轉頭看向林樹,他卻只是在認真吃着桶裏的泡面,并沒有多說些什麽。
這一刻我後悔極了,卻又怕開口之後越描越黑,我倆都刻意跳過這個話題,就像是誰都未曾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