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绮夢
绮夢
假如這個世界是一幅巨大的拼圖,一下子挑出相鄰兩塊的概率是多大呢?
沈陽的夜市兒八九點鐘人擠人,電視裏南方的夜生活夜半開始,顯然這裏要更早開始也更早結束。
我将周圍掃了一眼,東北版的鴨血粉絲湯,厚厚芝麻醬的麻辣燙,傳說中放炸裏脊的肉夾馍,還有正宗東北臺灣手抓餅,我默默想起去南方旅游的時候買了一份加了沙拉醬和番茄醬的烤冷面。
其實大家都獨愛自家那一口,就像大學同學吐槽她一個湖南人去了外地,吃了一碗綠豆粉絲做的所謂“正宗湖南米粉”,據說她當時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我憶起來覺得有意思,低頭笑了笑。
“想吃點兒啥?”老板站在小小窗口熱情招呼着我們,油鍋裏的熱氣撲得他滿臉是汗。
“一份甘梅地瓜。”
“一份甘梅地瓜。”
我跟林樹異口同聲。
“謝謝。”
“謝謝。”
老板瞧着我倆笑得更加開懷,調侃一句:“買一份不用說兩遍。”
裹着薄薄面衣的紅薯下了鍋,我和林樹都驚奇于這默契,他看着我笑,而炸食店的老板也投來親切和善的目光,人們總是喜聞樂見美好的事物,比如美好的青春歲月和任何形式的幸福。
“剛才在想什麽?”
“在想粉絲版正宗湖南米粉。”我如實回答,轉念又一想,“如果我們把一個人的優缺點比作拼圖上凸起和凹下的部分,那麽相遇的兩人恰好能拼在一起的可能是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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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樹接過老板炸好的甘梅地瓜,站在較高的臺階上,微微一怔,而後忽認真起來,“缺少太多條件,比如假設這幅拼圖一共多少塊?”
“1000塊兒。”
“這幅拼圖什麽形狀?”
“這很重要嗎?”
“當然,假如長條排開,相鄰的只有兩塊,如果是長方形或是正方形,中間相鄰且正好能連接并拼起來的就會有四塊,但是四條邊與四個角就只有三塊或是兩塊。”林樹伸出手掌在掌心畫出圖形,耐心解釋起來,“但假如這個拼圖是不規則的呢?”
我開始後悔問他這個問題,耳邊是他喋喋不休的假設,“等一下!我只是想表達一下能遇見一個自己喜歡且喜歡自己的人,還能順利在一起并白頭到老很不容易,很多人相遇相愛最後卻不能修成正果,并不想聽到這令我頭大的解題思路,人果然不能變成數據來計算。”
“當然不能,因緣際會誤會巧合,三觀與人性本能,那這就不能算是一個單純的概率問題。”他如此說。
“嗯哼。”我點頭。
“那就需要從實際個體入手。”
“如果是我們?”我問。
林樹用竹簽子從包裝紙裏紮起一塊兒甘梅地瓜遞到我面前,“我們?那在我心裏早就有了答案。”
我将信将疑接過炸地瓜,“什麽答案?”
“我與你相遇并在一起且走到最後的概率是百分之百。”月牙雙眸一如既往好看,讓人忍不住留戀他的眉眼。
我看入了神,待反應過來林樹說了什麽時只覺得他像是哄孩子一般逗弄我,“我還以為你又要給我講題,只不過是從數學變成了哲學。”說罷,牽着他的手邁步下了臺階。
“其實我是故意這麽說的。”
“為什麽?”我止步看他。
“因為我以為這麽說你會開心,我在很認真對待你提出的任何問題。”
“要不我們聊一下宇宙的起源?”我故意噎他,但其實他并沒有說錯,見林樹正要張嘴,一塊甘梅地瓜塞進他的嘴裏,“麻煩讓我先從知識的海洋上一下岸,拜托了田螺先生。”
廣場上許多人正在跳廣場舞,路邊兒有個男生在彈吉他唱歌,敞開的吉他包裏零零散散盛着路人放進去的錢,一塊紙幣像是鮮嫩綠草,偶爾開了幾多五塊紙幣的花兒。
我記得在與林樹初見的那家清吧裏好像也聽過同一首歌,遂挪不動步子站在原地聽了許久,不記得林樹是何時離開我身邊,當我發現他不見之後踮着腳四處尋他的蹤跡,甚至已經走出了圍觀的人群,直到從音響裏傳出熟悉的聲音,是他社媒分享過的一首慢情歌。
我撥開人群,林樹抱着吉他撥動琴弦,之前那個唱歌的陌生男孩一直看向我,周圍大多數人都發覺了林樹的炙熱目光,我也從緊張忐忑變得心潮澎湃。
高大的燈立在廣場一側,落下一圈溫暖燈光恰好在林樹腳下,一曲終了掌聲四起,他望着我笑,微微垂頭腼腆停頓了會兒,終于鼓足勇氣開口說:“宋夏,我們雖然未必是兩塊兒相鄰的拼圖,但是我很幸運,能被你在這世界的角落裏發現,秋天我們一起畢業旅行吧?”
我沉浸在只有他的世界裏,慶幸于自己有機會發現這寶藏,又害怕未來無數個未知的日日夜夜,他閃閃發光,就像是那些神秘故事裏作為關鍵鑰匙的寶石,而我普普通通,只想過好每一個簡單的日子,我開始感到害怕,害怕那些情歌裏唱的聚散離合,害怕他只是我生命裏的流星,我從未有一刻這麽想跟一個人永遠在一起。
林樹等着我的回答,周圍的人也開始起哄,拍手說着:“答應他。”這似乎像是一種什麽儀式,或是某種固定的流程,就像那天費一寧在KTV,只要有一個人開始拍手,緊接着都會不自覺跟着做,比如我低下頭就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這年紀或許壓根兒不懂這意味着什麽,但還是很開心一邊兒拍手一邊兒擡頭看着我。
“未必是兩塊相鄰的拼圖?”
他微微傾身湊近話筒:“因為理論上來說一塊拼圖最多可以與四塊契合,而我只能與你一人相伴餘生。”
“那我們是什麽?”我調笑着問。
“互利共生。”他笑着答。
我瞧見周遭人愈發迷茫的眼神,卻異常開心,這情話着實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我走近他,拉起他,抱住他,不知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連林樹一本正經去論證所謂的概率我都覺得迷人可愛,大概是中了毒才會這樣想。
“你竟然會彈吉他。”走在路上,我倆閑逛着,廣場上幾只狗從我身邊跑過,幾個孩子腳下踏着滑板車,而我正用簽子紮着炸地瓜條努力劃拉着紙包底的甘梅粉,到底是誰發明了這麽好吃的東西?
林樹手裏拎着炸雞柳、烤冷面、還有烤面筋和烤玉米,“高中閑着沒事兒學的。”
他用紙巾擦去我唇角上的碎屑,而我卻在心裏感嘆,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參差嗎?我痛恨自己的三分鐘熱度,特長園裏本想是百花齊放,結果是種了一地一朵沒開,連最原始的農耕技能都給弄丢了,可憐那盆兒被養死的茉莉。
“閑着沒事兒就能彈成這樣?你不會是什麽超級賽亞人或是什麽天外來客吧?”我帶着點兒嫉妒嘟囔,“那我疼了好幾天的手算什麽?”
林樹看着我噗嗤笑出聲,“你想聽好話還是賴話?”
“賴話吧。”
“萬事開頭難,等彈出了繭子之後就不怎麽疼了。”
“這我也知道,可還不是沒忍住放棄了?那好話呢?”
林樹醞釀了一小會兒,“你喜歡什麽,我都可以彈給你聽。”
燈光下他的雙眸如湖光潋滟,我卻執意不買賬,“學也學不過,說也說不過,煩死啦!”
他立馬意會,輕蹙眉假裝成很認真的模樣,一邊兒點頭一邊兒說:“那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力氣才學會的,吉他都不知道彈壞了多少把,就我家裏的那把舊吉他你曉得吧?都快被我彈成尤克裏裏了,大小不說,琴弦都磨沒兩根兒。”
我的假正經終于繃不住了,将臉擋住由着表情放肆大笑,未曾想笑岔了氣,蹲在地上仍扯着林樹的手。
“你記得高中學校元旦晚會時有人彈過這首曲子嗎?”
我順着聲音去尋他的臉,擡頭望向林樹,“高中?”入秋的夜風并沒有秋日該有的涼爽,像是夏日的依依惜別,也是一年蟬鳴的終點,順便卷起我回憶的浪潮,很可惜,我什麽都沒想起來,茫然搖了搖頭,“是你嗎?”
林樹默然點頭。
我以為他會不開心,甚至會有些氣惱,畢竟我還在因果與宿命之間猶疑,偶爾會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冒出來,想到這兒我甚至有了些許歉意。
“那太好了。”他如釋重負般笑着說,“否則一點兒新意都沒有,豈不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勇氣可不會随叫随到。”
林樹朝我眨了眨眼,而我的笑卻凝在面上,怔怔望着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蹲下身将我抱起來,“對了,你還沒說畢業旅行想去哪裏?”
我扶着他的雙肩,直到完全站直了身子林樹也沒急着放手,緊接着他牽起我的手,夜風拂過,似乎将方才那個話題一并吹走,我隐隐窺見他壓抑藏匿着一些東西,雖然只是我毫無根據的第六感,但我們很有默契都不去提過去的事。
“我想去阿壩,去九寨溝,要不張家界也行。”我尋思半晌給出這麽一個答案。
“好。”林樹捧着我的臉揉了揉,他輕快落下一吻,足以在我心中留下層層漣漪。
“那我要吃臘肉、糍粑、還有糌粑、藏式奶茶、牦牛肉……”我細細數着曾在紀錄片裏看過的那些個美食,時不時瞧一瞧他臉上的表情。
“可是張家界沒有牦牛肉,阿壩沒有湖南臘肉怎麽辦呢?”他看着是像在思考。
我有些貪心,哪一個都放不下。
“那就……都去吧?”他賣夠了關子笑着說。
“真的?”
“當然,等一切步入正軌,我們就要開始為以後做打算,不知道下一次要讓你等多久。”
“以後?”
“對,提前做好準備就不會被未知的麻煩打個措手不及。”林樹說這話時似乎十分篤定。
我沒有回答,腦子裏不自覺幻想出了什麽穿着古老歐洲戰甲的騎兵衛士,專門來保護我們倆的愛情,騎兵昂首挺胸,騎着高頭大馬走到我面前,拿下面罩,是林樹的臉。
他伸手将我被風吹亂的頭發攏好,“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意外發生,說過的話總要兌現不是?對你,我從來不是說說而已,但并不是這話從我嘴裏說出來就意味着我付出比你多,我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只是分工不同,感情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
我神情複雜望着他,擔憂、欣慰、感動、還有點兒躍躍欲試,“你怎麽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什麽都知道你不會覺得這樣的戀愛很無聊嗎?久了會膩的。”
“不會,因為我需要你。”他說。
“需要我?聽起來好像我是個扳手、鉗子、螺絲刀。”
“走吧,螺絲刀小姐,你是一字螺絲刀還是十字螺絲刀呢?”他淺笑低下頭,把頭頂朝向我,“快幫我看看我是個什麽螺絲。”說完,很自然牽住我的手。
我記得那夜的月亮像是蒙了一層輕紗,離滿月只差最後一哆嗦,萬裏無雲,獨獨月亮周圍像是裹了一圈薄霧,我很想叫林樹跟我一起看,但又很想聽他的那套奇怪理論,最終也沒有提月亮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