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绮夢
绮夢
費一寧的心已經飛了,別人是飛到了花花世界,而她是飛回了老家。
我見她在寝室裏忙活半天,把閑置物品盡數整理好,要麽扔了,要麽送了,還有一些幹脆寄回了家,直看得我心裏癢癢,不自覺也打掃起了衛生,但嘴上仍要抱怨一句:“你這暑假不是剛回來嗎?”
“剛回來怎麽了?還不是有一些暑假前沒來得及收拾完的東西?”她用保鮮膜将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纏了一圈兒又一圈。
我點頭稱是,“沒關系,反正還得繼續往回買,先把地方收拾出來,省得到時候沒地兒放。”遂挑眉挑釁似的看着她。
我瞧得出她本想反駁我,可她手機卻不争氣響了起來,費一寧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快遞?啊,你幫我放一號宿舍樓小賣部就行,我一會兒去拿,好嘞好嘞好嘞!”
“費一寧,你化成灰兒,我都知道哪一堆是你。”我得意洋洋翹腳看着她。
“你說我聽聽,哪一堆?”
“我就站在殡儀館大喊一聲,費一寧,有你快遞!你自己都得主動飄過來找我,你信不信?”
她斜眼瞥着,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結果手裏的手機又響了,“喂!快遞啊,一號宿舍樓小賣部,謝謝,好嘞好嘞好嘞!”
我一攤手,她也不再做無謂掙紮。
整理出許多陳年舊物,落了灰也沒用上幾遭,初見時喜歡,買回來發現并沒那麽需要,所以就一直放着,不過一圈兒下來,我比她要強上不少,至少這種閑置東西不多,唯一麻煩的就是一摞摞包起來的書和看着好看卻怎麽也寫不完的本子。
前些日子我選了兩本做成相冊影集,把和林樹在一起拍的照片洗出來,一張張貼在上面,洗照片時那照相館的老板還覺得我莫名其妙,好幾張就只是樹蔭與夕陽,好一點的是茉莉花與背影,甚至還有自行車和蟲子,帶人臉的屈指可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拍來作甚?
不過有錢不賺王八蛋,老板雖覺得奇怪,也沒多說什麽。
“不是離實習還有段時間嗎?你着什麽急?”我望着宿舍的空地上擺滿了費一寧的鍋碗瓢盆,不知道的以為她今天就要走。
“No!No!No!”她伸出食指晃了晃,“這只是我東西的十分之一。”
Advertisement
“我要是丁格,肯定是會崩潰的,你倆以後得買多大的房子裝你這些塑料娃娃?”我見她桌子上擺了好幾排,她以前還說這都是有名字的。
費一寧家境不錯,每個月生活費基本算得上全班最高那一檔次,她爸當兵退伍回來在老家開了個餐館,後來正趕上城市大發展,就和兄弟包攬了幾個工程,幾年後餐館變成了飯店,颠勺兒的變成老板,在那麽個小城裏也算是小有名氣。
不過令我意外的有兩件事,第一,她爸爸見好就收,早早就打算退休,第二這麽個生意人竟然是個老古董,費一寧跟我說過,初中時她跟男同學借練習冊,還書的時候她爸非要開車載着她去,生怕她早戀。
不過後來的事兒告訴我她爸爸是正确的,城市發展停滞,不少人吃了大虧,她爸爸翹腳喝茶,影響和損失都降到了最低,至于怕她早戀這一條變成了早婚。
“什麽塑料娃娃,這叫SD娃娃。”費一寧噘着嘴頗為不滿,“所以你不是丁格。”
“這不是初中時流行的東西嗎?我記得那時候連書皮紙上印的都是這種娃娃。”我理着手頭上的兩本書閑來聊着。
“是啊,我初中的時候我爸很忙,我媽天天泡在單位裏,沒人管我,索性就把我送到寄宿學校去了,我不喜歡那兒,但也沒辦法,那時候我家裏全是外債,我一看新聞就說哪裏哪裏老板破産跳樓了,成天提心吊膽,生怕我爸也跳樓,天天給他打電話喊他回家。”費一寧掂着手裏重重一紙箱打包好的雜七雜八嘆了口氣。
“所以你打算惡補回來?”
“必須惡補回來,我記得我家最窮的時候,我媽跟我要錢買菜,把我存零花錢的小豬給砸了,我清楚記得我媽第一次只拿了五塊錢。”費一寧回頭望了一眼那SD娃娃,“後來我才知道他倆把我送到寄宿學校是因為把房子賣了,我當時就覺着我媽真行,我爸發瘋,她一個有穩定工作的人怎麽也陪着發瘋,再後來他們一吵架我就趕緊去當和事佬,就怕他倆背着我把婚離了。”
我擡起頭看她,說不定正是因為兒時的遭遇才讓費一寧這麽希望擁有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似乎一切有跡可循,當年不知不覺種下的因,結出了今日的果。
翻弄着一沓廢紙,裏頭夾着幾張顯眼的體檢報告,上面是我自己的名字,憶起上初中的時候我媽檢查出癌症,當時只覺得天都要塌了,我要變成沒媽的孩子了,我清晰記得那天傍晚來接我的不是我媽,也不是我爸,而是我爺爺蹬着二八大杠。
然後我媽我爸就從我生活中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不清楚他們為什麽要去別的城市看病,在那個懵懂的年紀,我以為癌症就等于死亡,每次給我媽打電話都當成最後一次。
這麽想的話我當年種下了什麽因,才結出了今日林樹的果呢?
費一寧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手裏拿着的東西,“我剛認識你的時候還納悶兒,小小年紀這麽惜命的嗎?每年都不落下,阿姨現在好些了嗎?”
我點了點頭,“比我體格還硬實,去爬山比我走得都快。”
沒說出口的是那時候我媽的确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而把她從閻王爺手裏奪下來的不僅有醫生和她自己的頑強毅力,還有我爸,确診到回家從頭到尾我爸都沒假手于人,日夜不離陪着她,以至于我媽後來自己在家每天要給上班的我爸打三四個電話,要我說是家裏蒼蠅在窗上打個刺溜滑她都得跟我爸說一聲。
所以我媽跟閻王打了照面之後我的生活就又一切恢複如常,回頭想想,我的人生好像一直是這樣,雖然偶有波瀾,但有驚無險,終究還是在那一小方格子裏規規矩矩,也挺好,我經不起折騰。
“那你和林樹實習打算去哪?”費一寧掐腰站在宿舍中央。
我回頭一瞥,“沒問過他。”直起腰想了一下,“要麽沈陽,要麽大連,我都無所謂。”
話音落,桌子上的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我正伸手去拿,她刻意踮起腳看了看跟着起哄,“呦呦呦,真不經念叨,說說還來了,我看看是不是林樹,不是他我轉頭就去打小報告。”
“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我一說完,費一寧嘿嘿嘿笑個不停,雙手摟上我的腰,“哪兒能呢?林樹找你幹嘛?”
“約會。”我故作神秘鎖上手機屏幕。
她捏着嗓子故意用又尖又細的聲音重複一遍我的話:“喲~約會~”
初秋時熱氣還沒有驅散,我瞧着天邊霞光将火燒雲映襯得像是一片玫瑰花海,兩步走向窗臺,透過玻璃瞧見花壇邊上正站着一個熟悉人影,白色襯衫,淺色直筒牛仔褲,與初見時一模一樣。
“林樹!”我打開窗興奮向他揮了揮手,像是困在籠中的鳥兒窺見了自由,不過這自由無關身體,而在于精神。
他轉過身的這一刻,我見到了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林樹捧着一大捧牛皮紙包好的茉莉花,面頰被晚霞映得紅紅,笑容依舊,我懷着愛意與他對視,區區幾秒遠勝春花秋月。
只是這花束看着有些古怪,我目光停留了一會兒,不過管它呢。
“等我!”我隔着防盜窗大聲喊,然後無視費一寧的調笑飛奔出去。
他像是掐着時間邁步,我繞過長長走廊,站在宿舍樓大廳時剛好看見他站在門口,我迫不及待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去,只覺得見了他渾身都暖洋洋。
“給我的?”
“嗯。”他的眼睛亮晶晶看着我,毫不猶豫點下頭,卻又匆匆從包裏翻出一個用報紙包着的東西來,塞進我的懷裏,“不是鮮切花,有根的,你可以把它栽進花盆裏,就當彌補一下今年夏天你失去的那盆茉莉。”
我将那報紙微微扯開一角,裏頭是個很簡單的白色陶瓷盆,疑惑看他,“什麽意思?”
“澇死的那一盆,這回下雨前要記得收回來。”林樹扶着我的雙肩,輕輕将我推進宿舍樓,“回去換衣裳,我在門外等你,一起去吃飯。”
而我卻還呆呆傻傻想着他的回答,之前只是随口一說,以為他會随便一聽,遂攔下他的手,認真看着他,“林樹,我想知道這樣你累嗎?”
他似乎有些意外,目光在我的臉上尋着有用的線索,“累?”
“好像我無論說什麽你都能記住,可是我卻什麽都記不住……”我低頭看向茉莉花油綠的葉子,聲音越來越小,甚至在心裏開始替他感到不公平。
林樹愣了半晌,許是摸不清我的腦回路,想明白後淡淡笑着,指引我看向天邊的落日,那一抹火紅餘晖就要散去,金紅金紅的太陽一半已經沒入地平線。
“看到了嗎?”他柔聲問。
我點了點頭。
“喜歡嗎?”
我繼續點頭。
“那我們就只要夕陽好不好?”
我點頭又搖頭。
“為什麽不好?”他低頭看我。
“喜歡但留不住,我控制不了太陽。”
“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想你、念你。”
我轉頭,他彎腰。
我驚訝睜大了眼睛,他卻深情閉上了雙眼。
一抹溫熱覆上,好似那天邊的火燒雲落在了我的雙唇,我措手不及向後退了幾步,倘若不是林樹拉住我,說不定要撞在寝室樓的大門上。
OK,抵抗無效,全線潰提,我吻到了火燒雲,心中小鳥仿佛在天地間肆意撒起了歡兒。
直到他撤離,我才壯着膽子扭捏低語:“好多人看着呢。”
“要不……我跟她們道個歉?”他假裝認真,等話說完面上一副無辜表情。
“我換衣服去了。”拖着腳步轉身往寝室走去,滿腦子都是林樹方才說的話,一遍一遍又一遍,那感覺到像是小時候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小貓小狗,愛不釋手,非要抱在懷裏反複摸個不停,又或是得了什麽觊觎已久卻不常吃到的零食小吃,哪怕是包裝紙都不輕易放過。
如今我将林樹說過的話拆開了、掰碎了、再組裝起來細品。
真是瘋了。
我失神磨蹭進屋。
費一寧驚奇看着我,“出門喝二鍋頭啦?臉這麽紅?”她像是童話故事裏的老巫婆邪惡笑着,“你完了你!淪陷了你!”
我這才沖到鏡子前,捧着自己的臉蛋兒,啊……好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