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绮夢
绮夢
我記得那天晚上酒店房門是被我撞開的,心中一如飓風過境般淩亂,我無意去整理心緒,滿心滿眼都只有他,這輩子大概都沒有如此不計後果,卸下一切負累,似着了魔般瘋狂。
“門沒關……”林樹靠着牆,急促低喘,雙眼不住瞥着空蕩蕩的酒店走廊。
那扇房門一如心魔敞開了巨口,恭喜我落入情欲深淵永遠無法自拔,所以我一腳上去咣當一聲,與腦子裏的理智話別,同這心魔默念一句:謝謝,我沒打算掙紮,哪怕是錯也将錯就錯。
我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心中怒意微起,蹙眉看他,“我們又不是在偷情,你哪來那麽多顧慮?!”說完,急不可耐解開他襯衫扣子,第一次煩躁他T恤襯衫的搭配,剝了一層怎的還有一層,氣得狠狠咬着他的唇,聽見一聲哼唧,心滿意足之後溫柔起來。
“宋……夏……”他如同跑了五公裏似的,寥寥兩字竟還要換氣,而後捧着我的肩頭猛一用力,我不敵他只得被迫分開,“你喝醉了。”他靠在牆面,閉上眼深呼吸,用盡全力試圖尋回理智,只可惜身體卻出賣了他。
“打籃球出了一身汗……髒……我……去洗澡,你要是累了就先上床……休息。”說完,他倉惶逃進衛生間,連背包都沒來得及卸下。
我站在門口嘆了口氣,轉身靠着衛生間的門,不過轉瞬水聲嘩啦啦傳出來,我猜他約莫衣裳都沒來得及脫,瞥着這一地狼藉,房卡、身份證、手機、斜挎包,我扶着因飲酒而開始隐隐作痛的腦袋,心中頓時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
所以先喜歡上的那個注定會更苦嗎?
踉跄幾步走向了床,屁股下柔軟的床墊如同坐在了雲彩上,我垂下頭,攥着床墊的邊角,手心的汗将幹燥的床單變得濕漉漉,一如而今這可無處安放的心,渾身上下只剩局促與難堪。
我垂頭發呆良久,時不時翻腕看表,兩個人只隔了一道牆竟僵持了一個小時。
算了,反正心情已經跌入了谷底,我沒好氣掀開被子鑽進去,伴着水聲和淚濕的雙眼沉沉睡去。
夜半,我也說不清做了個什麽夢,只覺得自己好像要溺死在往昔的回憶裏,大連的春夏秋冬就像是老膠卷,被人扯着一頭在我眼前匆匆拽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恍惚看見林樹穿着藍白校服站在高中學校公共區的黑板旁,那黑板上畫着當時最火的日漫角色。
夢裏他回頭沖我笑,可我還在糾結現實中發生的事,低下頭不去看他,只是這麽一瞬,石磚步道化作水面,日光下如鏡子一般,我無意間看見水中倒影,還紮着高中時的馬尾,校服胸前別着名牌,我不敢置信捏了捏自己的臉,還沒等反應過來只覺額前一抹冰涼。
我心跳失序猛然睜眼,昏黃燈光下是他的下巴和喉結,無暇多想一把将林樹抱住,他濕漉漉的頭發貼在我的耳邊,身上的體溫也比我略高一些,眼前景物不算清晰,但還是順着T恤領口瞧見他從臉一路紅到胸膛。
我見是他安下心來,重新閉上眼睛,半夢半醒,酒後呢喃:“林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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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我以為今夜我們一定會發生什麽,但現實就是什麽都沒發生,鬼曉得我吃了什麽迷魂藥,沖動散去,我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氣,“你身上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我含糊說着。
“洗發水?”
“大概吧,你記得我給你發的那張茉莉花的照片嗎?今年夏天雨水太多,花盆忘記收回家,開了花之後就澇死了,你身上的味道就很像茉莉。”
林樹笑了笑,“上次你發了照片之後我就去買了一盆一樣的茉莉花。”
“嗯?”我迎着昏暗燈光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揮胳膊掀開被子,身子也往裏頭竄了竄,拍着被窩叫他上床,“我想抱着你。”
他微怔,寵溺笑着說:“我身上還是濕的。”
轉腕看了眼手表,已經快要淩晨兩點,“你一個澡洗幾個小時?等你洗完我等到黃花菜都涼了,明早酒店老板都得跟你要水費,不曉得以為你在房間裏養鯨魚,擱這換水呢,我不管,我就要抱……”說完狠狠勒住他的脖子,直将他按在床上,對着嘴唇狠狠親上一口。
“好好好。”林樹握住我的一雙手,敗給了我,安順蹬掉拖鞋上床,只不過兩人之間留出的空隙至少還能再睡一個人。
我雖不滿意,可也不願意強求,“你怎麽洗那麽久?”
“我……”林樹看着我的手支支吾吾,“我需要冷靜一下……”
等一下,不會真的被費一寧說中了吧?
呸呸呸!我在心中揮散那不好的念頭,“冷靜?”
他似是思考了很久,瞧着很是鄭重,“宋夏。”
我迷迷糊糊就要再度睡去,聽見林樹叫我的名字才勉強打起精神,“嗯?”
“我們要約法三章。”
我扭了扭身子,磨蹭着靠近他,“張?什麽張?弓長張?立早章?香樟的樟?”
“我是認真的。”
“嗯,你說,哪三章?”我下意識回答他,其實早已魂游天外。
“第一,沒有畢業前不可以做那種事,第二,我們是以結婚為目的交往的,第三……”
“你先等一下,為什麽沒畢業不行?”我提出異議。
“因為我覺得應該留給你更長的時間考慮是不是真的選擇我,假如你覺得美好的是愛情,而不是我……”
“切,神經。”我賭氣翻了個身不聽他繼續說下去。
“宋夏,你聽我把話說完。”他轉身抱我,湊近我的耳邊,似乎是要把未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還有第三。”
“我不聽。”我下意識捂住耳朵,“第三,你如果再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現在就……”話說一半,我一如上岸的鯉魚,飛快翻過身子,将臉埋在他的肩頭,“先把你的第一條打破!”
靜默良久,我聽着他的呼吸聲,感受着熱流撲在肩上,“林樹,我是真的喜歡你,如果有機會回到高中,我一定會去找你,陪着你,愛你,我真的一直都在可惜我們之間擦身而過的那三年,我不會後悔,你是個很好的人,好到讓我覺着只要跟你在一起任何不快都會煙消雲散。”
我似乎感覺到他的手在輕顫,繼續開口說:“第三,無論以後有什麽困難、麻煩,都要相信對方,也相信自己,不可以欺瞞,哪怕為對方好也不行,我不要善意的謊言,只要以誠相待。”
“好。”等了很久他才應答。
我聽見了濃重鼻音,疑惑擡頭看了一眼,“大哭包。”蹭着身子向上挪了挪,覆上輕巧一吻,額頭相抵,“可是,又有什麽關系呢?”說完,将林樹摟得更緊,直到模糊了意識。
你相信酒店裏會有雞叫嗎?
我信。
清晨,一股熱流促使我睜開眼,我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沖進衛生間,滿腦子只有兩個字:完了。
不過看樣子還沒有那麽糟糕,畢竟我全副武裝,連襪子都沒有脫。
我躲在衛生間裏不知如何是好,良久,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林樹敲了敲門,“宋夏,還好嗎?”
“額……怎麽說呢……其實不太好……”我結結巴巴回答,在心裏暗自尋思怎樣開口,比如:林樹,我來姨媽了,麻煩你幫我買一包姨媽巾?我躊躇半晌,終還是洩了氣,生怕他見到我不完美的那一面。
額……要不還是打電話找費一寧算了,坐在馬桶上掏了掏兜,人倒黴的時候果然喝涼水都塞牙,手機沒帶進來,“要不……你幫我拿一下手機?”
我心中焦躁,細細聽着門外匆忙腳步聲,林樹不曉得走了幾個來回,終于等到第二次敲門聲響起,他一只手伸進衛生間,等看清了他拿着的是什麽時我愣了半晌,腦補出一場天使揮着潔白羽翼,頂着光環降臨世間的奇幻場面。
“只帶了這一種,不合适的話一會兒回去的路上再買。”
他一句話打破了我的想象,我狼狽走到門口接下,而後趕緊重新關上了門。
“你怎麽會……”
“上次在籃球場時就知道日子了。”他答。
“我是說你怎麽會帶?”
“上次和朋友出去吃飯,看到有個姑娘……當時還把衣服借給她了,所以怕你在外面也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就長了個記性,不過我跟那個姑娘不認識……”
“林樹。”我柔聲喚他。
“嗯?”
“謝謝你。”
踏出衛生間的門兒,林樹替我捋順睡了一宿壓得稀爛的頭發,我轉頭看向床。
“別擔心,我檢查了,幹淨的。”他溫柔安慰。
“那就好。”我雖嘴上這麽講,心中卻還是放不開,覺得尴尬極了。
“不用怕,我的女朋友是人,又不是不食人間五谷。”
“可是還沒那樣就這樣真的很難堪。”我蹙眉嘟囔。
“什麽這樣那樣,你忘了我喝醉時在老家酒店做的蠢事了?”
我擡眸偷瞄着他,腦海裏回想着林樹跟酒店前臺打招呼時介紹我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心中如釋重負,他似乎有能将一切問題都變得很簡單的神奇魔力,我上前一步抱住他,深深吸上一口,“啊,我的太陽!”
“意大利那不勒斯的那個我的太陽?”他開着玩笑沖我眨了眨眼。
“明知故問,是我心中的太陽。”
不過雖然過去這麽久,我還是有個疑問萦繞心間,老家那夜裏他到底是真的喝醉了發酒瘋,還是十分清醒只為了留下我?
罷了,現在看來,這答案也不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