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茉莉
茉莉
我覺得這世界上沒什麽事兒比回了學校得知費一寧在假期最後一個星期跟丁格訂了個婚更讓我感到意外了。
我跟費一寧性格雖然天差地別,但總還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當周圍人都向往着南方的繁榮,恨不得一畢業馬上卷起行囊遠離家鄉時,我倆獨愛窩縮在這慢節奏的城市裏感受着安逸閑适。
我倆都曉得自己幾斤幾兩,不是那能躍龍門的鯉魚,一盤孜然雞架、一盤油炸花生米、幾瓶冰啤酒、再來幾串燒烤,就足以滿足我倆空虛的靈魂和電量不足的身體。
我坐在紅色塑料凳子上,用筷子尖兒點着盤子裏剩下的孜然粒兒,靜靜聽着費一寧那狗血愛情故事。
她用筷子把烤串兒鐵簽子上的肉撸下來,塞進滿是油光的嘴裏,“你知道那幾天我覺都沒睡好,就感覺是在等着我爸給我判死刑,我都想他會不會給我辦休學啥的,可能連學校都不讓我回了,結果誰知道發現丁格他爸跟我爸二十年前是戰友,不過後來失聯了。”
“所以呢?你倆的事兒怎麽解決?”
“我倆?”費一寧面上表情瞧着是心花怒放,“那當然是冇問題啦!”
一口帶着點兒東北味兒的散裝粵語,逗得我直瞥着她笑,“我猜沒那麽簡單,肯定有附加條件。”
“還真有,我倆畢業就得回老家,考一個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這輩子就看到頭了。”
我聽了這話愣了愣,不曉得是好話還是賴話,筷子夾着一粒兒油炸花生米,笑意逐漸消失在臉上,“你怎麽想的?”
費一寧無所謂似的搖了搖頭,“沒所謂,反正也想不到更好的出路。”她放下手裏的鐵簽子,大口大口往嘴裏灌着冰啤酒,“我上初中的時候就想考個差不多的高中,等上了高中就想考個差不多的大學,沒遇見丁格之前我特迷茫,你說大學畢業了幹啥去呢?以前在老家的那些朋友,學習比我好的考研搞學術去了,學習比我差的學了門兒技術進廠,大小好歹算是個目标,我!”她頓了頓,伸出食指指着她自己的臉,“高不成低不就,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
我靜靜聽着。
“現在好了,目标有了,我爸那老古董,能認可丁格也挺不容易。”費一寧一邊兒說,一邊兒用筷子扒拉着碗裏的菜。
可我心裏卻憂慮重重,我并不恐懼步入人生的下一階段,但絕不是現在就将這話題提上日程,不自覺蹙眉看着她問了句:“如果……我是說如果,等過了幾年你發現你跟丁格并不合适呢?你投資了更多的成本,犧牲了更多的選擇機會,最後發現不是你想要的結果,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費一寧搖頭看我,“題目錯了,我不是因為喜歡丁格所以放棄機會選擇留在他身邊,而是因為我喜歡這種安穩的日子,恰好他願意陪我安穩,兩人能夠達成共識才在一起,這個提案如果我倆有一方不情願都是達不成的,我只是之前沒敢想竟然這麽順利,可能電視劇裏分分合合看多了,一下子不适應。”
Advertisement
題目錯了……我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你這情節就夠狗血的了,沒畢業先訂婚,被爸媽在酒店門口抓現行,父母見面發現是老戰友,還不狗血?!搖骰子都沒你這麽6。”
“那又怎麽樣?反正姐妹我打撲克一條龍,從大老A順到小33,略略略……”費一寧扭着脖子嘚瑟,瞧着美得很。
也挺好,至少我能放心了。
“你和林樹呢?有什麽打算嗎?”
我瞄着費一寧的臉,支支吾吾半天,“其實……我爸媽也知道了,那天他不是喝多了找我嘛,在路邊就被我爸看到了。”頓了頓,又想起點兒什麽,連忙擺手補充,“不過我可沒讓我爸抓個現行啊!”
“啊?”她一臉震驚,緩了半晌,表情又像是在看阿加莎的偵探小說,仿佛在腦子裏反複推敲許久,然後一拳頭砸在桌面上,斬釘截鐵說:“叔叔肯定已經知道了,你不用懷疑我,那天晚上你都沒回去,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怎麽回事兒,叔叔沒跟你說別的?”
我默然搖頭。
“那就是默許了呗,值此夏秋交替之際,祝願106姐妹花兒愛情美滿!家庭幸福!事業高升!人生路上全是溜光大道!”她笑着舉起杯鬧着要碰一個。
“神經。”我瞥了她一眼還是笑着從了。
喝到一半兒,費一寧将手高高舉起揮了揮,雙眼冒着星星似的激動望向門外,“丁哥!這兒!”
我轉回頭一瞧,那個大高個兒黝黑皮膚的男孩,懷裏抱着籃球,撓着圓寸頭憨憨笑着走進來,微微側身,隐隐瞧見那件灰色運動外套,我應該是中了一種名為林樹的毒,否則怎麽會一見到他就不自覺露出笑容。
“餓死了,餓死了,餓死了,我倆去打籃球了,出了一身的汗。”丁格一坐下就說個不停。
坐在對面的我不曉得為何有種當老母親的感覺,面前是女兒女婿,倒是林樹,一進來沖我一笑,徑直走過去又多點了幾個菜,這才回到我身邊來,他從包裏掏出兩袋豆面卷子,一袋給我,另一袋給了費一寧。
“今天有點兒晚了,沒有涼糕賣,只有這個了,下次碰見我再給你買。”說完時,他已經将袋子打開,塑料叉子插在切成小塊兒的豆面卷子上。
實際就是一種夾着紅豆沙滾在黃豆粉裏的軟糯小吃。
“呦呦呦!”丁格笑着起哄,用叉子給費一寧挑起一塊兒,“寧寧,來張嘴,啊……”
“啊……”
林樹看着他倆膩乎,低下頭腼腆一笑。
“費一寧你真惡心。”我嫌棄說。
“就惡心,就惡心,就惡心。”她搖頭晃腦。
“閉嘴吧,好吃的堵不住你的嘴?”我說。
“你是地球球長啊?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她腮幫子塞得鼓鼓,含糊說着。
自從我和林樹确認關系,似乎我和費一寧的所謂愛恨情仇就擺上了臺面,至于我倆的事兒,他們兩個家屬也不多加參與幹涉,大概是怕各自回家挨家法吧?
我開玩笑的,其實并沒有家法。
不過我發現費一寧和丁格好像興奮時都很喜歡一句話乘以三,難道待在一起久了真的會變得越來越像嗎?我偷偷看了眼林樹,他一直溫柔笑望着我與費一寧打鬧,忽覺着如果能變得像他一點兒其實也挺好。
踏出燒烤店時已經九點多,我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瓶,五六?還是七八?思來想去還是一片混沌,腦子裏像是裝了漿糊,我站在馬路邊兒上歪歪垂着腦袋,林樹與我擦肩,一把拉住我的手。
“小心一點,地上凸起的石磚很多。”他雙頰紅紅,呵着酒氣,“你在想什麽?”
“我在往外倒腦袋裏的酒。”我哈哈笑着看他。
這家店很偏僻,周遭沒有高樓大廈,只有矮矮的老式居民樓,透過陽臺甚至瞧見幾家還是那種老式木窗,我記得只有很小的時候奶奶家才會用這種插銷窗戶。
我倆站在路邊望着天,黑夜裏漫天星鬥,“一顆、兩顆、三顆……”數着數着就亂了,“你記得我家門口那個小花園嗎?”
林樹點頭,“記得。”
“我在上面看到跟你奶奶家一樣的毛櫻桃樹,我媽告訴我說每年都結果,只是我沒在家,一直沒見過樹上結櫻桃罷了。”
說着說着,林樹與我十指相扣,将我倆的手都塞進他運動外套的口袋裏。
“其實你早就見過。”林樹說。
“嗯?什麽?”
他低頭看着我,似在想要在我的雙眼裏尋到些什麽,不過很顯然他失敗了,只是不小心被我抓到有一絲失落劃過他的雙眸,停頓良久,許是在整理語言,柔聲說:“高中學校後頭有個公園,裏頭有假山、涼亭、長廊,還種着幾棵毛櫻桃樹,你忘了?”
我努力在心裏翻着名為回憶的書,似乎有了點兒印象,“旁邊還有個老海鮮餐館兒?我媽說那餐館比我年紀都大。”
“是。”
“太久沒去了,忘記了。”我不知為何忽心生歉意。
“你的确忘了很多東西。”他輕聲應答。
我心中生疑,遂靠近了昂頭看着他的臉,林樹雙眼迷離,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他當下那種帶着朦胧愛意,還閃爍着晶瑩淚光的雙眼,我看不懂,因此有些不知所措。
“林樹,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不是。”
話音落,身子好像那蹁跹蝴蝶,風一吹就把不住方向,林樹輕輕一扯,我便覺着身子陷入一團火熱柔軟之中,我的臉緊貼着他的胸膛,他不知道的是而今我就像是放在平底兒鍋上的肉排,被火烤得滋啦啦響,緊張得要命。
我用胳膊環住他的腰,不安分擡起頭看他,卻只能瞧見他如鮮嫩櫻桃般的雙唇,躁動的心本就難抑,酒精上腦更是火中添柴,伸出手去攬住他的脖頸,“林樹,我有話講給你聽。”
“嗯?”他順從躬身。
呵着陣陣酒氣,覆上他的唇,林樹竟還試圖拉開我倆的距離,如此一來我心中更是惱火,如要在他身上掠奪些什麽似的,狠狠吸吮直到他開始附和,我已有些喘不上氣這才作罷,漲紅着臉看他,“林樹,其實早在你告白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你了,我忍耐了很久,比你喜歡我喜歡得更早一些。”
林樹愣愣看着我,幾秒過後他捧着我的肩深情落下一吻,與我不同,他連情愛之事都幹淨得讓我覺着方才自己那番作為是亵渎了他,再睜眼時竟在他眼角看見一朵淚花,趕忙從包裏掏出紙巾,還未來得及遞給他,就被他緊緊攥住了手。
“宋夏,我送你回學校吧?”
“不回。”我擡頭與之對視,“林樹,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我現在只想每分每秒都能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