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茉莉
茉莉
昨夜我和費一寧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把我跟了林樹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從而也得到了個爆炸性的消息,丁格見她爸媽了。
準确說是丁格來看她,那總要找個地方兒住吧?在酒店開好房間,兩個人從酒店走出來時被她爸撞了個正着,說到這兒電話那頭傳來了尖銳爆鳴,我蹙眉将聽筒拿得遠遠。
等費一寧冷靜下來我才問:“然後呢?”
“然後我爸非要見他爸媽,把這事兒掰扯掰扯,我就解釋我倆啥也沒發生,清清白白。”費一寧說這話時好像恨不得對天發誓。
“騙子。”我直接戳破她的謊言。
“那我能怎麽辦?難道跟我爸說該幹的都幹了?下一步就等着生孩子了,到時候我助我爸一臂之力,讓他四十來歲當姥爺,三年抱倆,五年抱仨?争取早點兒卷鋪蓋去帶重外孫是吧?他還不得扒了我的皮?要是你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沉思半晌,想了下我跟林樹,遂補充:“我倆也開了啊,問題是沒被我爸抓到啊。”
“什麽?!”
一聲尖叫差點劃破我的耳膜,趕緊捂住聽筒,“你小點兒聲,說話跟開了擴音似的。”
“做了?”
“沒有!”我急急回答,這兩個字就像是電燈開關,她一說出來我的心就開始狂跳。
“那你倆開房是為了找個涼快地兒吹氣球是吧?”電話那頭費一寧輕蔑一笑,“好家夥,是不是他不行啊?這玩意兒得驗貨啊。”緊接着是她的無厘頭邪惡笑聲。
“額……”我默默翻了個白眼,耳邊似乎聽見了烏鴉叫,“應該……不是吧,他那天喝了挺多的,你先別說我,你的事兒還沒說完呢!然後呢?”
費一寧嘆了口氣,“然後?然後他爸媽決定這周末來我家,雖然沒有三堂會審,那也差不多了反正。”
“所以你倆……打算怎麽應付即将來臨的暴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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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一寧遲遲沒有接話,大概也還沒有想好對策,畢竟四十多歲的人和二十歲來歲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衡量事物的标準未必一樣,哪怕都是想往好的方向發展,但通往幸福的路徑總是有很多條,其中不乏彎路。
“路漫漫啊……”我幽幽嘆息。
“我倆打算死磕到底。”電話那頭費一寧的聲音忽然傳來。
我感嘆于他們的不知死活,但也為之一愣,“假如,我是說假如,雙方父母都不同意,你們怎麽辦?”
“那就繼續談下去,談到談不下去為止,大不了不結婚,談一輩子戀愛。”費一寧語氣十分堅定,像是下定了決心完成什麽艱難任務。
“那祝你好運。”理論上來講,這種時候阻力越大,費一寧反而會越叛逆,我暗自在心裏尋思着,以她那性子,執拗起來說不準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到時候再上演一場古早味兒言情劇私奔出逃的戲碼也未必不可能。
電話的主要內容不多,近乎都是圍繞着丁格跟林樹,我腦子閑下來時偶爾會去想如果我是費一寧我會怎麽辦?有那樣的勇氣嗎?思來想去也沒有個明确的答案,或許是我一直過得太安逸,并不想脫離原生家庭,又或許我對林樹的感情還沒到如梁祝般生死相依那份兒上。
我坐在沙發上翻弄着一本舊雜志,高中那時候很流行日系森女風,淺色系的碎花長裙、寬大的棉麻襯衫、甜美的發飾,總之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春日就要來臨,自然氣息撲面。
不過不太适合我這種長了一張厭世臉的人。
門鎖被轉了一圈,我将目光從雜志上移到門口,我爸穿着一身西裝站在地墊兒上,脫下他那雙穿了四五年還是很新的皮鞋。
老宋快五十歲的人了,連個小肚子都沒有,吃飯定時定量,不抽煙不喝酒不熬夜不打牌,要說有什麽興趣愛好,那就是看法制節目了,許多當兵時的習慣一直延續至今,比如觀察細致入微。
“爸。”
“嗯。”他回卧室換好家居服再出來時一如往常走到我身邊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調到法制頻道。
“吃了嗎?”我問。
“在單位吃完了。”
寒暄結束。
“喝牛奶嗎?我剛給你媽買了一箱。”老宋從袋子裏掏出倆紙皮核桃剝好,将核桃仁塞進我手裏。
談話開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爸每次要跟我說點兒什麽總要先找個借口,就像是給人打電話總要先說個喂。
電視裏播放的案子是姑娘戀愛慘遭詐騙痛失積蓄,還真應景,我轉頭看向老宋。
他清了清嗓子,從茶幾上端起瓷杯喝了口茶,“最近經常有朋友找你出去玩啊。”
“嗯,高中同校,大學校友。”我如實回答,不禁想起了費一寧,不久前還是個旁觀者的心态,難道這麽快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老宋該不會下一句就要問是男的還是女的吧?
“嗯,注意安全。”他眼睛望着電視點了下頭,然後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小夥子外表看着還行,幹淨陽光,應該挺老實。”
我手裏的核桃仁兒噠一聲落了地,目瞪口呆看着他,我不曉得老宋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主動跟我談這件事,可若說是談,好像也沒聊到什麽正經地方,細節種種一律都沒打聽,要知道自從我青春期之後許多事他都委托我媽來跟我說,可能是覺得男女有別,即使是父親有些話也抹不開面兒。
“爸,你怎麽知道的?”我私下摳着手指頭,怯怯問他。
“那天晚上單位聚餐,我回來晚了,正好看見你倆在路邊兒。”老宋話語間頓了頓,可能對他而言許多事還是不那麽容易說出口。
我不曉得他看見了多少,但明顯感受到即使是他不那麽容易接受的事情也在為了我盡量表示理解,并且不想讓我下不來臺。
我倆很有默契都沒提當中細節,我小心翼翼問他:“你不反對?”
老宋搖了搖頭,說起話來嚴肅認真:“你長大了,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作為父母只能給你提建議,你是我女兒,我相信你。”
我沉默不語,想起以前小升初的時候很胖,可能就是從那時起我變得自卑寡言,老宋就曾說過:你長大了,要為自己的健康和生活負責,我相信你可以。
如果老宋只是用嘴說可能還沒多大說服力,但是後來他真的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陪我跑完了步才去上班兒,我媽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吃點兒零食,自從我開始發胖之後他就不再吃了,雖然後來沒那麽多時間用來運動,不過我也沒再複胖過。
直到今日大腿上的肥胖紋還在,就當是我戰勝自己得到的勝利勳章好了,這勳章得有老宋的一半兒。
“哦,對了,他叫林樹,跟我同歲。”我朝着我爸笑了笑。
我媽從衛生間裏出來,長長的頭發□□發帽包裹住,垂着腦袋渾身潮濕,我聽見她關燈時開關咔噠響了一聲,然後她疑惑說:“這孩子是不是命裏缺木啊,樹林子全是木,老話講別是個病秧子。”
“什麽年代了還搞封建迷信那一套。”老宋擺了擺手表示堅決反對。
我忽起了好奇心,轉頭看向我媽,“為什麽當初給我起名叫宋夏?就因為我是立夏生的?”
“嗯。”老宋率先應答。
然後是我媽喋喋不休:“當年就說找個大仙兒給你扒拉扒拉,你爸不幹,天天反對這,反對那,看看又看不壞。”
老宋安靜聽我媽說完,湊到我耳邊小聲說:“路是自己走的,相信自己,腳踏實地,不要寄希望于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看來老宋已深谙夫妻和諧之道,我雖點頭,卻也在心裏偷笑。
暑假的最後幾天林樹盛情邀請我去他奶奶家玩兒,在大連城區邊兒上,尚未來得及開發,所以有種鄉下般的娴靜之感,我沒把家裏人知道的事兒告訴他,總覺得這像是在給他施加壓力。
初來時林樹奶奶牽着我的手往裏屋走,我望着她高高隆起的駝背和一瘸一拐的腿,有些不知所措,進屋後才看見桌子上切好的西瓜,心裏酸澀起來。
因此我第一次見到林樹奶奶時就莫名覺着親近,手裏拿着一大塊西瓜,邊吃邊跟她聊天。
林樹笑着介紹我:“奶奶,這是我的女朋友!”
“朋友!我知道是好朋友。”
林樹大聲喊:“是女朋友!”
“想吃西瓜?這不就有西瓜?早上我蹬三輪去買的,你倆多吃,我老了吃不了多少,都浪費了,院子裏那幾棵毛櫻桃樹今年都結不少果,你小姑給熬果醬了,我不愛吃,酸,你拿回去吃。”奶奶拉着我問:“叫什麽名字呀?姑娘?”
我湊近她耳邊喊:“奶奶,我叫宋夏!”
“孫霞啊?孫霞好啊,霞光萬丈,有福氣!”
我和林樹相視一笑,孫霞就孫霞吧。
林樹奶奶家的菜園子裏種滿了豆角茄子辣椒,正趕上吃豆角的季節,中午吃飯時林樹看着一大鍋豆角土豆炖排骨發懵。
我笑他不懂什麽叫幸福,目光不時落在林樹奶奶面前的桌子上,只有芸豆的筋,卻沒有骨頭。
常常回憶小時候穿着跨欄背心兒躺在家裏搖蒲扇,老舊的電風扇轉起來吱吱悠悠響個不停,汗水将頭發黏在臉上,一到了夜裏我困得搖不動扇子,卻又熱得睡不踏實,夜半醒來絲絲涼風輕撫我因燥熱而煩躁的心緒,眼睛睜開一條縫兒,我奶奶躺在身邊半睡半醒,替我搖着扇子。
那時候不管再熱也要用浴巾蓋住肚子,奶奶總說自己不熱,還說睡覺不蓋肚子會着涼,說睡覺腦袋不能沖着紗窗那面兒,吹了風會頭疼,更有甚者要嘴歪眼斜。
每每賣了積攢許久的塑料瓶子和紙殼子,得來的錢給我換幾根冰棍兒放在冰箱裏,那時候東西很廉價,一股子苦兮兮的糖精味兒,卻是我兒時心中的寶貝。
如今恰逢炎炎夏日,可蒲扇電風扇已經變成空調,奶奶就像那些個老物件兒,也被匆匆時光翻了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