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碗面
第四碗面
夏日午後,太陽火辣辣地照着一切,地表上蒸騰的熱氣讓人汗如雨下。
還好姜月微這身細麻布衣薄軟涼快,只是被這熱氣烤得依舊得時不時用手帕擦汗。怎麽這比大乾朝時反而熱多了。
這年頭,大街上穿漢服、洛麗塔的年輕人不少,也沒人太過驚訝。只是當人們在公交站前看見這張漂亮臉蛋穿得樸素,甚至可以說并不好看時,這強烈的對比還是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姜月微沒注意到周圍的目光,她滿腦子都是“姜紅芷”這個名字。
之前師父層跟她提過奶奶,說這一手做面的絕活都是奶奶傳授她的。只不過她原來年輕叛逆,根本不想被困在那一方小店裏,只想去上班。
當時師父給她解釋過上班大概是什麽意思,她還以為是師父老家的方言。
即便師父總是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她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師父和她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穿過來的這些日子,她忙于接收新鮮的知識和信息,壓根兒沒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直到接到了這通電話,所有的星星點點才都串在了一起——
她來到了師父的世界!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把撲面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也平靜了她紛亂的思緒。
不管是怎麽回事,她已經在這個世界了。只希望師父在大乾朝繼續好好生活,別為她憂心。
她還記得之前午夜夢回,師父說過的遺憾:沒有好好照顧奶奶,也沒把家裏的小店做好。
姜月微看着手裏攥着的五十塊錢,抿唇下定了決心。
确定了目标,姜月微反而心裏安定不少,整個人都覺得輕松了。這時她也沒忍住,不顧自小教的禮儀規矩,開始四下打量了起來。
這公交車雖然一蹿一蹿的,可比馬車又快又穩。夏日裏還能這麽涼快。
她記得還看過一種私家車,似乎更舒适。還有火車、飛機,這些她在網絡上都見過。等以後她也要去試試。
姜月微還沒新鮮夠,公交車就到了南山養老院。
她下車之後按照手機的地圖導航,很快就找到了南山養老院。
姜月微找到212房,門是開着的,裏面一個瘦小老太太坐在床上,正仰頭聽護士的囑咐。
姜月微敲了敲門,兩道目光齊齊向她看過來。
護士對姜月微招手打招呼,笑着對姜奶奶說:“您孫女來接您了,奶奶您可要想我啊。”
姜老太太沒回答,只定定地看着姜月微,沉默半晌忽然蹦出一句:“她不是我孫女。”
姜月微聽到這裏臉色變了,護士還以為她是不高興了,忙又囑咐了老太太兩句,拉着姜月微說是去辦手續。
“我聽說半個月前你們就大吵一架,上周你來又吵了吧?你走後姜奶奶看着窗外好久沒說話,也不怎麽參加戶外活動了。”
護士把姜月微領到窗口服務臺,指導她填表簽名,邊說:“老太太最近是不是性情大變,變得有點無理取鬧了?”
姜月微傻眼,她也不知道啊。
好在護士沒等她的答複,接着說:“老人有這種情況你就要注意了,可能是患阿爾茲海默症的先兆。”
“阿什麽滋?”
“就是老年癡呆。”護士嘆了口氣,“多陪陪奶奶吧,別和她吵架了。”姜月微辦好了手續,鄭重地點頭,像是給誰做保證似的:“你放心吧,我肯定會好好地陪她。”
護士被她這煞有介事的樣子逗笑了,這才注意她這身打扮:“聽姜奶奶說你上周就辭職啦,這是又有新的工作,還是單純的個人喜好啊?你別說,不上班就是養人,一周不見你都這麽漂亮了,氣色也好了不少,皮膚都細膩了,你都不用化妝了!”
護士越看越羨慕,還沒忍住上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啧啧稱嘆。
她直接上手這點姜月微沒預料到,還在想現代人都這麽大膽,護士看了看時間又說:“我交班時間到了,聽姜奶奶說你家開的面館要關門了?我還沒時間去嘗嘗就關門了,好可惜,以後你們打算做什麽?”
她就是随口一問,姜月微卻又鄭重起來:“店還要繼續開的,歡迎來嘗嘗。”
護士詫異地看了姜月微一眼,笑着說:“行啊,一定捧場。到時候我提前發你微信,我這個朋友你不會不認吧,姜老板。”
姜月微想起那個綠色泡泡軟件,這兩天一直在冒紅色泡泡,數字還越來越大,她雖然弄懂了這是幹嘛的,可那有什麽用,裏面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更不知道他們說的都是什麽了,索性開了靜音,不看也不回。當時她也不知道這手機是誰的,怎麽會有這麽多朋友。
聽到護士這麽說,姜月微倒是忽然笑了。
她師父就是走到哪都喜歡交朋友。
和護士道別,姜月微直接去了212。
姜奶奶雖然說她不是自己孫女,但行李已經收拾好了,俨然一副要跟她走的架勢。
姜月微看見這樣,還以為真像護士說的那樣,姜奶奶有老年癡呆的跡象。
她輕輕吐了口氣,換上一副溫和笑臉走了過去,拿起姜奶奶身邊的包,溫言細語:“奶奶,我們回家。”
姜奶奶看了她一眼,笑都沒笑,就獨自往前走了。
小老太太還挺有脾氣,恐怕還是記着之前和“她”吵架的事呢。
姜月微疾走幾步才能跟上,直到走出養老院,姜奶奶的腳步才緩了下來。
姜月微追上姜奶奶,問了一句“您中午吃飯了嗎,晚上想吃什麽”,姜奶奶都沒回答她,依然獨自往前走着。
天氣像是暴雨前的悶熱,姜月微走了一會兒前襟後背都濕透了,也沒力氣接着挑起話頭,只能跟着老太太一起走。
直到到了公交車站,姜月微才終于能停下來喘口氣。
悶熱和疲累,再加上奶奶的冷暴力,讓本來性子好的姜月微也有點小脾氣,沒忍住對姜奶奶提高音量:“您這腳力不參加鐵人三項可惜了!我看您就不應該去養老院,就應該在面館裏發揮餘熱!回頭抻面抗煤氣罐的活兒都應該交給您!”
她說這話純粹是氣話,也是為了逗老太太開心。
沒想到一直跟個木頭人似的老太太真的轉頭看她,張口第一句話就是:“是她教你的?”
姜月微一愣,才明白老太太說的意思,故意問道:“師父交了我許多,您指什麽?”
姜奶奶收回視線,“她怎麽不來?”
“她沒法來。不在這裏。”
說完,姜月微的表情也變得嚴肅。
她只身穿到這個時代之後,不知為什麽,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她生活過的蛛絲馬跡。
明明她是和自己的身體一起過來的,可營業執照上的名字是她,手機上所有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就連老王大哥和剛才的護士都認識她,知道她是姜奶奶的孫女。
可姜奶奶的孫女明明是她師父。
姜月微弄不清是怎麽回事,她和師父長得不像、性格不像、名字也不一樣,可只有姜奶奶認出來了。
不用裝成另一個人,姜月微也輕松不少。
姜奶奶沉默半晌,最後問了一句:“她過得好嗎?”
得到肯定答複之後,姜月微猶豫了一下:“您要不要我給您講講我們一起過過的日子?”
誰知姜奶奶冷哼一聲:“你也要把我的面館賣了嗎?”
姜月微被噎了一下,啞然一笑:“我可不喜歡上班,我要把面館做大做強!”
“不過,奶奶,今天網格員毛毛姐可說了,上面消防要來檢查,不讓我再住店裏了,我們要另找住處。”
“可我翻遍了店裏,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找着啊。奶奶,我們要流落街頭了嗎?”
姜月微和她師父學了個本領,只要她想,就能快速和人打成一片,師父說這叫“自來熟”。
姜奶奶又冷哼一聲,直接伸手攔了輛出租車,讓姜月微坐上,報了個地址給司機。
沒想到今天姜月微既坐了公交車,又坐了小汽車,新鮮得她都不困了。
兩人在一條胡同前下了車,姜奶奶在前面快速地走着,邊走還在口袋裏掏什麽東西。
兩人在一處鐵門前停了下來,姜奶奶推門進去,對着還愣在原地的姜月微說:“還不走?”
姜月微看了眼院子,簡樸幹淨,寬敞明亮,不禁想到她這兩天窩在那間狹窄的店裏受的洋罪,哭笑不得:“這四合院是您的?那我怎麽還窩在店裏……”
“誰叫你樂意了,吵完架你就跑過去了。”
老太太扭頭時,唇角還有強壓下的笑意。
不過姜月微沒看到。這院子好是好,就是光禿禿的。
姜奶奶一進門就站在主屋前,指着東邊那間說:“以後你就住東廂房,她的衣服被褥都有新的。”
姜月微一愣,姜奶奶又冷聲說:“以後外人面前別問東問西的。”
即使這個世界修複了漏洞,但還應該謹小慎微。
姜月微看着老太太瘦小倔強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她走去主屋西面最裏間的廚房,把柴填進了竈膛,不一會兒就升起袅袅炊煙。
家裏多日沒人,冷鍋冷竈,姜月微熬了小米粥,見櫃子裏還有玉米面,就做了玉米面貼餅子,正好貼在熬小米粥的鐵鍋上。
家裏沒有新鮮蔬菜,姜月微在廚房到處尋摸,終于讓她找到幾缸腌菜。
腌菜已經腌好了,有腌茄子、辣椒泡菜、還有一些酸豆角。
酸豆角切丁,冰箱裏還有一袋肉末,辣椒炝鍋,做個酸豆角炒肉末,配着粥和貼餅子最好吃了。
她記得師父提過,奶奶其實也最喜歡吃辣。況且她聞過,這辣椒是秦椒,少放點,香而不辣,酸辣開胃。
今天夕陽正好,姜月微幹脆把小桌子擺在院子裏,去叫姜奶奶吃飯。
她進門的時候正看見姜奶奶在對着一個空白相框發呆,敲了敲門。
姜奶奶沒想到,回家第一頓飯竟然是姜月微做的,本來還沒胃口不想吃,挑簾來到院子裏時,卻被小米粥的醇香和酸辣味激發了食欲。
姜奶奶沒想到自己竟然就着腌菜和酸豆角炒肉末,吃了一個小貼餅子,喝了一碗粥,比在養老院吃的都多,晚上還得遛彎消食。
也許是有了住的地方,找到了師父的奶奶,姜月微也比平日多喝了半碗粥。
今晚,姜奶奶和姜月微都睡了很沉的一覺。
第二天清早,姜奶奶精神抖擻地起床,正準備拿着掃帚去把姜月微叫醒時,挑簾出來卻看到廚房的煙囪又升起了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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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和同事走進病房的時候,蕭岱已經穿好了衣服、行李都收拾妥當,坐在沙發上看書。
自從他醒來後,同事不是第一次來了,只是面對老趙時,蕭岱露出遲疑。
同事趕忙上前介紹,又和老趙說:“可能是因為輕微腦震蕩,有短暫性失憶,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正好,學校也說讓他先主教學吧,實在不行當個場外援助。”
三人很快熟絡起來,說是熟悉,也就那位同事在活躍氣氛,老趙一上來就和蕭岱聊工作上的事。
主要是老趙在說,蕭岱在聽。
老趙發現,蕭岱明顯對瑞王墓感興趣,聽到說瑞王是和王妃一起下葬時,表情有絲驚訝:“王妃的不是衣冠冢?”
老趙頓了一下,“還沒條件開棺,不過按重量來說,可能兩人的都是。”
這時有護士進來送了出院小結,同事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拉着兩人出院。老趙他們也沒看見蕭岱眼中一閃即逝的驚詫。
回去的路上,同事見蕭岱始終擰着眉,笑着說:“蕭岱你知道嗎,老趙今天中午吃了一碗臊子面,給他好吃哭了都。”
老趙想起中午那一碗酸辣腴潤的臊子面,也被勾起了饞蟲,回味着味道:“你不知道,我多少年沒吃過這麽地道的家鄉面了!就連我們老家,現在也做不出來小時候的味道了。”
同事聽了不在意地搖頭:“聽你說就是個小破店,連空調都沒有,大夏天吃一碗熱湯面那簡直要人命啊!再說一碗面再好吃能有多好吃,晚上我訂好了玉清坊的私房菜,正好給你接風,也慶祝蕭岱出院。”
他說完又随口一問:“這面館在哪啊?”
老趙:“就是南郊那個瑞王府對面的大柳樹巷裏。”
話落,一直沒出聲的蕭岱忽然開口問老趙:“下次您再去是何時?能否帶我一起?”
老趙和同事一愣,這人怎麽撞了腦子之後怎麽品味變了,說話的調調也變了?
他們哪知道,蕭岱剛才只聽到了“瑞王府”三個字,一時急迫,說漏嘴了。
第二天,蕭岱和老趙沒想到,兩人都吃了閉門羹:瑞王府維護關門,王府牛雜面壓根兒就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