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碗面
第二碗面
北城夏季,烈日炎炎。
晌午時,大柳樹巷已經沒什麽人了。別說游客,開門的店家都寥寥無幾。
只有一家面館,屋裏還有女孩窈窕忙碌的身影。
姜月微正站在面案前,動作麻利地和面。
這裏的面粉和以前不同,色白粉細,少了那股子麥香,不算是做面條最好的選擇。
好在這幾天她也沒閑着,做了兩三回面條後摸準了加鹽堿的比例,今天也不會耽誤功夫。
面粉裏撒入鹽和堿面,攪和均勻,再分次倒入涼水攪拌成絮狀。
一雙纖細素手靈活快速地将面絮揉成團,不一會兒,潔淨的面盆裏就躺着一團光滑的面團,那雙手也和之前一樣白皙幹淨。
今天要做三碗面,卻用到兩種面條。老王朋友的臊子面得需手擀面,面條講究薄韌透亮;而老王的牛雜面和她的三鮮面最好還是用抻面。
短短時間做兩樣面條,在許多人那裏是難事,姜月微卻不着急,悠閑地打開了手機,找到了這兩天她追的電視劇,開始洗菜切肉。
電視劇講的是古代宮鬥,可她看了兩天就覺得不對勁,這朝代她雖然沒聽過,可那裏面造反的王爺不正是瑞王嗎?
電視上演的不盡真實,姜月微卻看得津津有味。要麽說還是這個時代的人了解她,劇裏她可是上陣殺敵的女将軍!
姜月微自小就跟着父親習武,招式沒學多少就出嫁了,練的這把子力氣都用在了面案竈臺上了。
她眼睛盯着手機屏幕,手下動作精準麻利。那一塊肉在她刀下十分聽話,不一會兒肥肉成了腴潤白嫩的骰子塊,瘦肉則是薄厚均勻的肉片。
看一集電視劇的功夫,姜月微就把三碗面用到的菜碼都準備好了,還順便用那只老母雞吊了一鍋高湯,又用電飯鍋起了鍋鹵水,把之前冷凍的牛雜回了回味,又放了幾個雞蛋和小雞腿進去。
做完這些,姜月微端着小筐去門口的花盆裏割韭菜了。
一盆韭菜郁郁蔥蔥,她只剪了上面嫩的葉子,打算用它做臊子面的飄菜。
一碗地道的臊子面,要湯鮮面薄,肉臊子、素臊子、飄菜缺一不可。
這最後一茬韭菜長得還行,姜月微剪得認真,身邊什麽時候站了個人都不知道。
她起身時猛了,兩眼發黑,身形晃了晃就被前面的人一把扶住了。
“別起那麽急噻!”穿着紅馬甲的阿姨笑眯眯地打量她,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問道,“你是小姜吧,你奶奶身體咋個說?我聽說你們這個面館不要開了?诶你這衣服還蠻漂亮的。”
見姜月微沒回話,她恍然一笑,“你還不認識我吧,我和你奶奶熟,是這裏的網格員,你叫我毛毛姐就行。”
姜月微這幾天在網絡的海洋裏遨游,也刷到過網格員,作用有點像大乾朝的裏正。
她剛點了點頭準備問好,毛毛姐偏了偏身子,探向她身後聞了聞:“這是在煮什麽?怪香的……”
姜月微站穩,對她笑笑:“文玩店的王哥中午帶朋友來吃面,您吃了嗎,要不要一起?”
店裏的食材沒有了,但勻出兩碗三鮮打鹵面出來還是可以的。
從她被貶後,混跡在鄉野之間,也跟着師父學會了和官差裏正打交道,平時少不了對他們的“孝敬”。
毛毛姐收回視線看着她笑:“這是又營業了?蠻好的蠻好的!我就說嘛,姜奶奶的手藝那麽好,這店不開可惜了。這是牛雜的味道吧?和以前不太一樣,不過蠻香的。”
鹵水裏加了老母雞吊的高湯,姜月微又做了料包扔了進去,此刻鹵水翻滾蒸騰,那香氣充盈滿屋後,現在已經飄了出來,面館門口都是這股子麻辣鮮香。
毛毛姐聞到的就是這股香辣牛雜的味道。
不過說來也奇怪,以前姜奶奶做的她是吃過的,是很好吃,可總覺得今天這味道比以往少了點熱辣燥氣,多了些香味。
這種更符合她的口味,所以本來今天中午有事得回家吃飯的,現在她竟然有點動搖了。
姜月微看過食客太多這樣的表情,就明白毛毛姐是想吃的,可那些牛雜也只夠一人吃了。
若是在以前,她是不敢得罪這些官吏的。穿到現代,在現代文明短短幾天的熏陶下,姜月微還是準備試試。
她擺好笑臉,小心地拒絕:“毛毛姐,牛雜是王哥定好的,也就夠一人的量,還是冷凍牛肚,等以後有了好的,我再給您留着。今天還有三鮮打鹵面,也不錯的,要不您嘗嘗?”
姜月微還以為毛毛姐會生氣,她卻匆忙擺擺手:“我中午不是來吃飯的,就是明天街道裏有個檢查,我得跟你好好講講。現在是你最忙的時候,我先去別家看看,等中午過了再來。”
毛毛姐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留下姜月微在原地發怔:這裏……好像和以前真的不太一樣了。
毛毛姐走後,姜月微端着洗好切好的韭菜回到店裏,拿起旁邊的柴添到竈裏,起鍋燒油,她要先炒肉臊子。
燒柴對現代人來說可能會比較生疏,但姜月微對這可太熟悉不過了。
油溫合适後,下肥肉慢慢煸香,潤白的肥肉慢慢鍍上金色,腴潤甘甜的香味也飄得滿屋都是。
幾種香味混雜,愈漸濃郁,姜月微才想起自己沒開排風扇,又把抽油煙機和排風扇都打開,接着煸炒瘦肉。
炒肉臊子時火不能大,得有耐心,慢慢将肉炒變色,再加生姜末,白酒提香、香醋去腥,再加入調料,小火慢煨。
燣肉臊子的時候姜月微也沒閑着,素臊子切丁,攤蛋皮切菱形片做飄菜,等全都準備好了,姜月微就開始擀面了。
臊子面的面條要纖薄透亮,但也不能軟爛,口感還要韌,這就考驗和面和擀面的技術。
姜月微握着擀面杖笑得自信,這難不倒她。
她和師父學的第一碗面就是師父老家的待客面,不說學到爐火純青,也自信能拿得出手。
今天的面也只有一人吃,沒多一會兒,面條擀好切細,團起放在一邊。
接下來開始抻面,姜月微兩臂有力,沒一會兒面條就抻好了。
看了眼手機,離說好的時間還有不到半小時,姜月微索性把三鮮打鹵面的鹵子準備出來。
店裏沒有金鈎,也沒有蝦仁,索性是自己吃,姜月微就拿剩下的肉片充當一鮮。
這是她當鄉野村廚時,經常做的。甚至許多時候平常百姓根本沒有肉吃,只能做素三鮮。
姜月微在店裏忙活的時候,店裏的香味已經飄了很遠。
老王領着朋友正走了過來。眼看快到了大柳樹巷的門口,老王拉着他朋友停下。
“老趙,咱倆這麽多年交情了,這回你可一定得給我個面子。一會兒如果那面不好吃,你也得給我硬吃下去,再誇兩句好聽的,別讓人小姑娘下不來臺。吃完這頓,剩下幾天你想吃山珍海味哥們兒都請你!”
老王說完還不讓老趙走,得讓他發誓保證。
老趙摘下眼鏡擦了擦,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閨女呢。行了行了,年輕時候又不是沒吃過苦,再怎麽難吃也是糧食,能有樹皮草根難吃嗎?”
老王擺擺手:“說來話長,你不知道這裏面的事,等明天你不忙了咱哥倆去吃頓好的,哥們兒再和你好好說。”
老趙拉着他往大柳樹巷裏走,“快別說了,吃完午飯我還要去醫院看望同事小蕭。下午還去學校裏還有一節課……”
兩人走邊走邊聊,老王正在問老趙下午去醫院看病的事:“你去醫院看的就是上次你帶我店裏那個小蕭老師嗎?年紀輕輕評上了你們系副教授那個蕭岱?他怎麽了?”
“他啊,他……诶,這是什麽味兒,這麽香!”
老趙不自覺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酸香混着嗆辣,聞不出是什麽菜的味道,卻一下子激得老趙口舌生津。
這種感覺只在他年少時有過一次,在老家的流水席上吃到過的臊子面。
老王見他停下,也跟着聞了聞,裏面的味道他似曾相識,又有點不一樣,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吃過了。
好像有點像姜老太太的牛雜面,但牛雜面不酸啊……
老王正在琢磨,老趙忽然拉起他手臂,“咱們先去找找這個店在哪兒!我先跟你去你說的面館吃一點,再去這個面館兒吃!你可別攔着我,我這次就來三天,回去又得面對吧稀湯寡水的青菜白飯,今天必須把這瘾過了!”
老王被他忽起的興致弄懵了,被老趙推着快步走時回頭問着:“不是,老趙,你這是要吃什麽?”
“這可是我老家的臊子面,還是我只有我們縣才有的做法,這味兒太正了,我媽都不見得做得出來!”
老趙急匆匆地推着老王,解釋道。
大柳樹巷開門的店鋪不多,這店應該很好找。
老王苦口婆心:“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試試我說的那家牛雜面,真的還行!”
還行的是奶奶,孫女行不行就不知道了。
老趙一心只想找店,敷衍回答:“我看你也是多餘,開店靠的是味道,做得不好吃就憑你自己去吃也白搭。你這不是害她嗎,還不如找個班上。現在的孩子都想不勞而獲,不正經上班嗎?”
老王正要辯駁兩句,發現老趙已經停了下來。
老王看着店門口“王府牛雜面”的招牌,正奇怪老趙怎麽認識這裏的,就見老趙一臉陶醉:“就是這個味!”
老王怔愣一瞬,聞到了濃郁的酸辣鮮香,才明白過來那股子味道的來源。
老趙:“先進店裏問問店主一會兒還開嗎。”
他怕從老王推薦的面館走出來已經過了飯點,人家早就關門了。
老王摩挲了着下巴撇嘴:“今天還開,以後就夠嗆了。”
老趙皺眉:“為什麽?遇到什麽困難了?”
老王揶揄一笑:“這不是有人非得讓人家找個班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