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靈墟變(三)
第066章 靈墟變(三)
靈墟山乃七大仙山之一, 與相對僻遠的空明山不同,靈墟山坐落于七座仙山連線的中央,山不高, 水亦不深, 經濟卻發達,城鎮圍繞而建, 山腳下更是商貿遍地,一派欣欣向榮。
仙山之間相互獨立,隸屬空明山的中界仙門難以直接用長生梯前往其他上界仙山,甚至想要前往靈墟,還需批複才能進入。
此時此刻, 北狄城, 兩名值守的靈墟修士正檢查着來往行人的通行證。
“真是一茬接一茬,人多得沒完...不該來的都來了,神君大人卻還沒來。”瘦的那人沖來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進城。
胖的那個在馬車塵土中嗆咳不止:“到時候神君來了, 那個什麽黑衣人不來,不是更搞笑?不過我聽說啊, 神君不過是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二十歲的時候你我還在幹什麽?別指望了,還是得靠司巫大人。”
瘦子點點頭:“聽說三年前司巫大人請神君上昆侖虛,結果神君的師父...叫什麽來着?哎呦,又來人了。”
只見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從遠處駛向城門,駕車的是個年輕男子,生得劍眉星目, 俊朗非常。
靈墟修士看愣了一瞬,感慨這世上竟有人生得如此完美。
但也只是一瞬, 因為青年的衣着和車馬一樣,都透露着濃濃的窮酸和廉價感。
“通行證拿來,”瘦子伸出手,一邊補充被打斷的話,“反正姓江,竟拒絕了司巫大人。能上昆侖虛是旁人幾輩子修不來的福氣,也不知多大的臉。”
胖子跟着露出鄙夷神色:“說的可是呢,雖說這個江長老也是厲害角色,但再厲害的修士,能有司巫大人厲害?靈氣能有昆侖虛充足?我看啊,該不會是神君的修為沒有進益,不敢來了吧。”
兩人對視一眼,好像達成了什麽共識,一齊嘻嘻笑了起來。
那駕車的青年沒什麽反應,只撩開簾子,從馬車裏取出一枚令牌,遞給二人。
突然,旁側響起另一道帶笑的聲音:“是嗎?那你們說說看,那個江荼到底是什麽貨色?”
此問一出,三人一齊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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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的青年戴着一副圓框眼鏡,長發紮成一個麻花辮垂在身後,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胖子聳了聳肩:“聽說那江荼長相陰柔,生得極美,神君出世時他們的法相還當衆拉拉扯扯,我話就說到這裏,諸位應當一聽就懂。”
“原來如此,”眼鏡青年誇張地感嘆一聲,“原來不是師徒,而是道侶。”
瘦子用暧昧的語氣:“可不一定結了契...師徒之間,相互幫助,又不是沒有,不要大驚小怪的。”
青年連連點頭,看向馬車上的青年,露出個狐貍般的微笑:“神君大人,原來您和江長老是互幫互助的關系啊。”
此言一出,周遭落針可聞。
嚼舌根的兩名修士連身子都不敢轉回去,只覺得汗毛瞬間倒豎。
誰?!誰??!!
葉淮轉眸看向青年,公式化地勾了勾唇角:“我竟不知此事,看來我與師尊的關系,還是諸位前輩更加了解。”
輕飄飄的話卻好像有無盡威壓。
噗通兩聲。
靈墟山修士趕忙跪了下去,整個身子都貼着地面,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葉淮看了他們一眼,既沒斥責,也沒讓他們起來,而是對那青年開口:“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能看到想看的場面,青年倍感無趣地撇了撇嘴,站起身,向着馬車作揖:“鄙人靈墟山首座路陽,見過神君大人,見過江長老。”
靈墟山修士抖得更厲害了。
誰?!你說你是誰?!!?
葉淮也變了臉色,趕忙站起還禮:“原來是留鶴仙君,晚輩失敬。”
路陽擺了擺手:“哪裏哪裏。神君大人遠道而來,鄙人有失遠迎,是我失敬才對。”
兩人年紀相仿,相互作揖,葉淮不敢率先起身,怕落人口實,路陽則故意不起,看好戲的目光落在葉淮身上。
這時,一只蒼白可見筋絡的手,緩緩撥開車簾。
江荼清冷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留鶴仙君路陽,修真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座,葉淮冒失了,望首座見諒。”
江荼将手搭在葉淮肩上,又将人往下壓了壓,自己也跟着行禮:“來去山派江荼,見過留鶴仙君。”
江荼身上自帶七分冷冽,如飛雪飄絮高不可攀,偏又最愛鮮豔紅衣,像雪落在火堆上,一眼看去,只能用驚豔來形容內心震撼。
靈墟山修士在地上瑟瑟發抖,他們竟将這麽一張美得充滿攻擊性的臉,稱作陰柔。
事實上陰柔也并非貶義詞,但他們很清楚自己說出“陰柔”評價時,背後想表達的意思有多麽龌龊。
路陽的目光從江荼出聲起,就始終落在他身上,此刻他終于不再僵持,抱拳後便挺直腰杆:“百聞不如一見,江長老鶴骨松姿,實乃非凡之人。”
江荼拎着葉淮領子讓他站直,微微颔首:“留鶴仙君客氣。您親自下山...”
江荼環顧一圈,除了地上那兩個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修士,附近可稱一派祥和。
路陽肯定地點點頭:“不錯,鄙人正是特意來迎接二位的。”
江荼微笑:“您一人?”
不帶一兵一卒,而且看起來值守之人都沒認出他來的樣子。
江荼實在很難不懷疑,這位留鶴仙君別有所圖。
路陽大笑:“江長老!您放心,神君大人不合我的口味,與他相比我更心悅您——”
葉淮驟然淩厲的目光堵住了路陽的嘴,他取下肩上絹布擦拭眼鏡:“開個玩笑。走吧,貴客來訪,靈墟山蓬荜生輝。”
可惜他嘴上說着“走”,實際卻彎着腰鑽進了馬車內,路過葉淮時還擡手遮了一下,好像這樣就能遮住葉淮吃人的目光。
緊接着路陽一把攙住江荼的手:“江長老,...您的手可真冷,坐,請坐。”
江荼涼嗖嗖地提醒他:“這是來去山派的車駕。”
路陽連連點頭,四處撥弄,一會将簾子拉開,一會又合上:“實在破爛不堪,改日鄙人讓手下給來去山派送個新的,能坐八人,十二匹良馬拉,如何?”
“不如何。”江荼對簾外負責駕車的葉淮道:“繼續走吧。”
便擡手設了一道泯音結界。
路陽已整個人歪靠在馬車坐席上,見狀微微一愣,旋即又大笑:“江長老聰敏過人!”
竟然只從一個動作,就看出了他的意圖。
果然深不可測。
江荼對他的試探不置可否:“一見面便動手動腳,如入無人之境般将旁人的馬車據為己有,若留鶴仙君不是有什麽話想與我單獨說,江某想不出您如此無禮的理由。”
路陽的臉上一瞬空白:“江長老,您這是在拐着彎罵我吧?”
什麽動手動腳、據為己有、無禮至極...
江長老,您這人...
路陽眯起眼睛,終于将眼神從打量,換做認真對視:“江長老不愧為神君之師,嚴師出高徒,看來靈墟山不會亡了。”
江荼垂眸,彼此都是千年的狐貍,只看誰的尾巴先露出來:“盡力而為。”
馬車緩緩前行,經過城門的剎那,路陽突然擡手——
一道靈力的八卦圖倏地飛出車窗,只聽噗呲兩聲!
血花四濺。
路陽殺了人卻像無事發生那樣,朝江荼拱手:“靈墟山弟子對您與神君大人出言不遜,我替他們向您道歉。”
江荼将目光從窗外血跡轉回:“...他們不過是扯閑話,罪何至死。”
堂堂一山首座,卻如此輕描淡寫地殺人。
路陽歪頭:“江長老以為,身為首座,叫衆弟子信服,靠的是什麽?”
江荼迎着他的注視,泰然道:“仁義。”
靠武力只能一時鎮壓,而無法讓人心悅誠服。
古往今來,興衰之理,皆是如此。
路陽揚起唇角,咧開一個狡黠燦笑:“我卻覺得,第一步,是立威,殺雞儆猴。”
所以他選擇直接處死嚼舌根的修士。
馬車內一時沉寂,只有車輪碾壓土地的聲音不斷響起。
車內二人,江荼待人疏離冷淡,卻以仁義為立身之本;
路陽明顯更通人情世故,一舉一動間卻充滿着殺戮與戾氣。
泾渭分明。
半晌,馬車似乎終于走到上坡路段,車內颠簸,江荼擡手欲扶——
路陽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鏡片後,路陽狐貍般的眼眸眯起:“人之本性素來恃強淩弱,若不立威,江長老所謂的仁義之言,不過毫無根基的空中樓閣。”
江荼沉默地與他對視,柳葉眼中情緒一時沉了幾分。
緊接着,他反手壓住路陽的手背,手掌交疊在一起,聲音聽不出喜怒:“神君的威信,何須靈墟山首座來立?您今日殺那兩人,旁人只會說葉淮草菅人命。”
路陽臉上并沒有被戳穿的尴尬,笑容反而愈發深邃。
江荼用了些力氣,不讓路陽抽手,眼中溫度一點一點降低。
他知道路陽是什麽意思,葉淮在修真界徒有神君之名,但大多數人對他的态度,就像方才那兩名修士。
他們并不敬畏他,甚至認為他可以随意欺辱。
若葉淮無法立威,那麽即便全修真界集聚靈墟山,将帥不立,百萬雄師也只是一盤散沙。
路陽這麽做,是在逼葉淮,逼江荼。
江荼發自內心道:“您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為了靈墟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靈墟山,經濟中心,它的統治者,安能不通博弈之道?
他們與路陽見面不過寥寥片刻,言談舉止間卻早已交鋒百餘次。
江荼無比慶幸自己陪葉淮一道來了,不然這傻狗恐怕要被眼前這只麻花辮狐貍吃個幹淨。
路陽依舊笑容滿面,眼裏甚至多出幾分棋逢對手的興奮:“江長老,您說對了一半,我這麽做,尚不止這一個目的。”
江荼點點頭:“我知道。我來靈墟山,也不止一個目的。”
路陽似乎沒有料到:“願聞其詳。”
江荼平靜地說出驚世駭俗的話語:“我要成親,借你山頭一用。”
路陽一驚:“诶?——?!”
下一瞬,江荼攥住路陽的手腕,同時靈力附上他的手臂,用力一甩——
直接将路陽扔出了馬車!
塵土飛揚。
在馬的驚叫中,路陽砰!地一下摔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鏡架都在沖擊中撞歪,趴在地上咳嗽不止。
江荼一把拉開車簾,一襲紅衣,居高臨下地站立着。
他們前方,靈墟山的山門已隐約可見。
這麽大的動靜,即刻就有靈墟山弟子匆匆趕來查看情況,看清地上狼狽咳嗽的是他們的首座,頓時眼睛都瞪大了,紛紛取出法器對着江荼。
葉淮雖一頭霧水,哪能容忍旁人威脅江荼,當即也要出劍。
江荼攔下他,面不改色地低下頭,一片混亂中,路陽唇角的笑意愈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