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空明轉(十二)
第061章 空明轉(十二)
溫度一時降到冰點。
白澤向江荼拼命眨眼, 希望他能自己意會其中深意。
可惜閻王爺是出了名的木頭樁子,眉心颦蹙:“眼睛不舒服?”
白澤心想哪裏是不舒服,簡直下一秒就要瞎了, 現在實話實話, 大約等會他就會被滅.口。
算了,能多活一會是一會。
于是他再度一轉話鋒:“說到天機卦陣...”
邊說白澤邊打量江荼的神色, 見江荼雖然皺眉,但也沒說什麽,稍稍放下心來。
還好,以白澤與江荼共事這麽多年,對江荼的了解, 江荼雖為人淡漠不通情感, 卻比任何人都有情。
他的情只對公義蒼生,不對個人私欲,所以一提到天機卦陣,江荼必定會将自己的事放到一邊。
這也是為什麽, 滅世預言一出,三界找不出比江荼更合适的人選。
白澤注視着江荼認真的眉眼, 心裏嘆了口氣。
殺師證道無異于讓江荼去死,但江荼自始至終沒有反對,可現在...
白澤定了定神:“江荼,你還記得,當年宋衡給你的飛升手冊嗎?”
江荼眼皮一跳:“自然記得。”
一半殺師一半殺妻那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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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這本手冊他就來氣,簡直胡言亂語。
師徒關系也就算了,葉淮天資高又刻苦, 很知道自己要什麽,江荼這些年未曾操心他的課業。
但道侶, 他簡直不能想象葉淮搖着尾巴叫他夫君的樣子。
夭壽,越想越夭壽。
在心裏批判兩句,江荼擡眸,對上白澤欲言又止的眼睛。
…慢着,你們獸類這樣看人的時候,總歸不會有什麽好事情發生。
江荼右眼皮突突直跳:“...到底何事?你想清楚再回答。”
言下之意,別說出什麽我接受不了的東西。
白澤怎麽會看不懂,硬着頭皮道:“眼下麒麟骨成熟,葉淮距離登神一步之遙,但...或許是他在空明山底也接觸到了太多濁息,你可察覺到他身上的煞氣了?”
果然不止他發現了。
江荼道:“比之往昔,要濃郁不少。”
白澤一拍桌子:“問題就出在這裏,氣運之子不僅吸引靈氣,也吸引煞氣,靈力增長的同時,葉淮身上的煞氣也會跟着逐步增長...到時他究竟是先飛升,還是煞氣先引爆整個陽間,未可知也。”
江荼一時沉默:“...我第一次聽說,氣運之子還會吸引煞氣。”
白澤又是搖頭嘆氣:“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但氣運之子不就一位嗎?他這麽多世都沒能飛升,陰陽兩極都擠壓到了極限,會吸引煞氣,也不奇怪。”
一念登神,一念入魔。
飛升還是滅世,竟不過一念而已。
白澤支吾一聲:“所以為了...萬無一失,江荼,十年內你可能要想辦法...和葉淮...”
“結成——”
江荼已經猜到白澤要說什麽了。
哐!
他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茶壺傾倒斟滿一杯,推到白澤面前:“喝茶。”
白澤:...
他盯着那燙到冒煙的茶,眼睜睜看着茶水翻滾冒泡,但他一時間分不清是茶本身燙,還是被江荼的怒火煮沸。
他吞咽一下,這是給他喝的?這茶真的能喝?
江荼的柳葉眼凜凜一瞥:“你覺得可能嗎?”
對吧!白澤想,這茶根本不可能喝!
江荼牽起唇角,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道:“我和葉淮,結成...道侶?”
白澤的心髒咯噔一下:“這個,那個...”
江荼的手攥着茶杯,白澤清晰看到他指節都在泛白,足見閻王爺內心情緒之激烈:“且不論我的情況,你覺得葉淮會願意?”
葉淮不願意,靠他這連情愛為何物都不知道的人,難道還能逼着葉淮和他成親不成?
白澤咕嘟咕嘟吞咽着口水,慶幸自己沒直接将葉淮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江荼啊,江大人,恨你是塊木頭!你徒弟對你早就...
他算是知道宋衡為什麽着急忙慌要讓他也還陽了,按江荼這性子恐怕被拱了也發現不了。
哦不對,已經被拱了。
宋衡,我對不起你。
白澤在心裏猛掐人中,那邊江荼已經說服了自己:“罷了,若必須如此,葉淮不願意,我強摁着他結契就是,結契以後便讓他一劍殺我...”
“停,停!”白澤一把摁住江荼的手,打斷他的規劃,“一則,江大人,恰如你與葉淮的師徒關系,需蒼生道做見證,結契也需要...至少有情意維系。”
“二則,葉淮願不願意還不能妄下定論,我覺得他...事實上你們已經...”
...
與此同時,屋外。
葉淮在林間漫步,江荼與白澤有話說,他怎能看不出來他們故意要支開他,心裏多少有些不情不願。
但話又說回來,他雖不願離開江荼,可眼看着白澤為江荼診脈,他确實也生出了逃跑的想法。
萬一...被診出來了,該怎麽辦?
師尊冰清玉潔,即便他沒有玷污師尊的身體,但神交...神交也是...
葉淮猛地蹲下,雙手抱頭,麒麟尾在身後煩躁地甩動。
他對江荼又敬又愛,絕無僭越之心,當時他已走投無路,才不得已與江荼神交,對葉淮來說,能夠用麒麟骨體質為江荼療愈,已是他的無上榮幸。
就是不知道,師尊會不會嫌惡他。
葉淮掐了掐掌心。
黑袍人的事情,他還來不及告訴江荼。
雖然他用言靈消除了契約,但并不代表黑袍人的計劃也随之消滅。
靈墟山。
空明山之後,他的下一個目标,是靈墟山。
黑袍人似乎要報複所有上界仙山。
還有那句“早就該死的人”,讓葉淮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
至于神君...
什麽莫名其妙的神君。
他才不要當。
他只想一輩子跟着師尊,當師尊身後的傻狗,把想要傷害師尊的人統統咬死。
正這麽想着,樹林景象變幻扭曲,鼻尖驀地傳來一股異香。
葉淮聳了聳鼻尖,意識到那是江荼身上的香味,但又有些許不同。
少了森冷,多了熱烈,像剛燒過一圈的草木,或是最濃郁的熏香。
葉淮像被操縱般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本能地向着香味來源走去。
他在林間前行,樹林似乎變得更加茂密,本該行走數步就能離開的樹林,突然變得怎麽走也走不到頭。
但葉淮不在意。
他的五感間只容得下那股香味,腦中只容得下江荼。
不知走了多遠。
前方傳來人聲。
“無情道是什麽東西?本座簡直聞所未聞,...什麽?斷情.欲?不行不行,本座不許你修這個破無情道。”
葉淮猛地止住腳步,轉身一藏,将自己藏在樹幹後,借由樹間縫隙向前偷看。
只見樹影憧憧間,一個花枝招展的男人正抱臂,身姿挺拔甚至勝過周遭古樹,說他花枝招展,是因他身上一襲重甲,不是金屬顏色,反倒青赤交加;
甲下又是緊身衣衫,毫不避諱地将肌肉線條展露出來,活像正在求偶的公孔雀,肆無忌憚地開屏。
即便他背對着葉淮,葉淮也能想到他長了一張怎樣張揚肆意的臉,高傲而目空一切,毫不收斂鋒芒。
是誰?出現在他與師尊的住所外,意欲何為?
葉淮将手掌摁上骨劍,蓄勢待發。
這時,另一道男聲響起,帶着溫潤笑意:“我修了一輩子無情道,你說不讓修就不讓修?做人怎可如此霸道。”
葉淮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他絕不會聽錯,這是江荼、是他師尊的聲音!
卻比江荼的更有溫度,帶着幾分清淺笑意,像清晨的泉,不是陽光溫暖了冷泉,而是泉水潤澤了日輝。
師尊從來沒有這麽溫柔地與他說話!
葉淮嫉妒得麒麟尾毛從根部一路炸開,雙手扒着樹幹,陰森地看過去。
果然,樹蔭下,他看見了魂牽夢萦的身影。
江荼側着身子,長發依舊被玉簪挽起,只剩幾縷散下,一向冰冷的側臉因唇角的微笑而顯得頗為柔和,柳葉眼裏也有了溫度。
他看起來很無奈,但無奈中還有寵溺。
這樣的眼神葉淮也曾見到過,事實上他每次對江荼撒嬌,江荼的表情雖然冷淡,眼中也一直是這樣無奈又寵愛。
正因如此,葉淮更加嫉妒。
他不願與任何人分享。
黑色的尖爪刻進樹幹深處,煞氣從指縫中溢出,葉淮冷冷盯着與江荼對話的男人,已經想好怎麽把他的喉管咬斷。
偏偏這時,男人又做了一個讓葉淮殺意暴漲的舉動。
他展臂,肩甲碰撞發出金屬剮蹭聲,那只粗糙握劍的手掌撫上江荼的肩頭,一攬,就把江荼整個人攬進懷裏。
男人十分健壯,滿身的殺伐氣,卻在碰到江荼時柔軟下來:“我不信你對我無情,無情道有什麽?你修就是,大不了我做你的外室,本座不需要名分。”
什麽亂七八糟的!葉淮渾身的細胞都尖叫起來,你憑什麽做師尊的外室?!我都沒輪到呢!
師尊,快拒絕他!
——江荼不僅沒有拒絕,還朗聲笑了起來。
葉淮從未聽過江荼笑得這麽開心,笑聲中滿是明燭天南般的明媚:“胡言亂語。耳朵。”
“...”男人低下頭,“看起來你更喜歡本座的耳朵?”
話雖如此,他還是順從地取下甲胄,一頭烏黑卻又混着青赤顏色的長發披散下來,發間冒出一對柔軟的狼耳。
江荼雙手揉搓着,動作熟稔,與摸葉淮耳朵時一模一樣。
葉淮嫉妒得快要發瘋了,尖牙甚至刺破唇瓣,野獸般呲牙。
緊接着,男人一邊被江荼摸得眯起眼,一邊擡起手,輕輕取下江荼的發簪。
他俯身湊近,二人的長發糾纏在一起,一個缱绻的吻就這麽印在江荼唇上。
——葉淮忍無可忍,煞氣瘋了一樣向男人襲去!
與此同時他快步跑向江荼,一把拽住了江荼的手腕:“師尊,不可以!”
“不可以什麽?”耳邊,江荼的聲音冷如冰淩。
葉淮被凍得一個激靈,嘴上道:“不可以和他——”
眼前景象忽而虛焦,潮水般褪去。
葉淮晃了晃腦袋,一看,哪裏還有那披甲男人的身影。
而眼前,江荼的長發挽起,柳葉眼平靜地注視着他:“葉風墜,你膽子不小。”
葉淮一驚,有些緊張:“不是的,師尊,我剛剛看到你和一個男人...你們,我看到...”
江荼冷笑一聲:“我和一個男人?”
可笑,方圓百裏除了他們再無別人,哪裏來的別的男人?
葉淮還有些恍惚:“他,他抓着您的手,要和您...”
江荼又是一聲冷笑,眼眸向下轉動,一言不發。
葉淮跟着向下看,只見他的手正緊緊攥着江荼的手腕,大掌直将江荼的腕骨都包裹住,像要将江荼揉進骨血中。
“抓着我手的男人沒見到,”江荼勾起一抹凜冽的笑,心想這就是他未來的道侶?可真敢想,“蠢狗倒是見到一條。葉風墜,你想對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