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補天儀式(十)
第044章 補天儀式(十)
葉淮瞬間松開了手。
松開了手, 眼睛又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因為江荼正跨坐在他腰腹位置,夜行衣包裹的修長雙腿岔開, 近到能看到抵在下腹的飽滿腿根, 嚴絲合縫好像肌膚相貼。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葉淮自己,摔倒時本能地圈住了江荼的腰, 換言之江荼不是不想起身,是被他強行摁在了身上!
天啊,天啊,葉淮大腦一片空白,他完蛋了, 他要被抽筋剝皮做成麒麟幹了, 完蛋之前他還想再看一眼師尊...
葉淮撐起上半身,他看到了江荼平坦的小腹,緊身衣将本就沒有一點贅肉的腰收成狹窄弧度,肌肉因姿勢的改變而緊繃着。
葉淮不知死活地咽了下口水。
好在他一松手, 江荼就立刻站起,沒有注意到他驟然幽深的神色。
葉淮緊跟着從地上爬起, 動作間有些刻意地彎腰壓低重心。
這漫長的煎熬實際只不過片刻,草叢裏接連又甩出幾道劍光,但已不如初時那般迅猛,甚至準頭也差,江荼站在原地沒動,那劍光砸在他身前幾厘位置,像野獸死前最後的掙紮。
用不着江荼動手, 葉淮放出一道靈力,直接破開草叢, 如繩索将那人捆起,一路拖到面前。
“祁昭?”
正是祁二公子祁昭。
只不過昔日金尊玉貴的祁二公子眼下的情況簡直可以用狼狽來形容,玉冠不知所蹤,長發參差淩亂,甚至被燒焦了一半,那件金線織就的外袍也被濁息洞穿出幾個窟窿,哪裏還看得出半點華美本色。
葉淮當即怒道:“是師尊救了你!沒人教過你知恩圖報嗎!”
“誰要你們救了?”祁昭在地上艱難地喘息着,狠狠盯着江荼手上的轉空明:“你們這兩個...賊、小偷!把我空明山的東西...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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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江荼都有些佩服他了。
連站都站不起來,竟然還能吼得這麽有氣勢,和他身邊這位有的一拼。
“第一,這是撿的,”江荼面無表情,全盛時期的祁昭對他尚且構不成威脅,遑論眼前這個只剩半條命的,他蹲下,揪住祁昭的額發迫使他仰起頭,“第二,你再強行運氣,不出十秒就會變成鬼獸。”
“想試試我說的對不對麽?”
他的話直接而冰冷,直擊祁昭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祁昭發出一聲崩潰的氣音。
江荼的眼睛黑到像一片深淵,好像能夠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祁昭甚至無法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卻切實地感知到了死亡。
“我...”他的聲音終于開始發抖,“...這是空明山的東西...還給我...”
話雖如此,他還是聽話地停下了運氣。
沒有了靈力阻擋,被濁息侵蝕的痛苦瞬間襲來,祁昭養尊處優哪裏受過這等折磨,當即痛得嗚咽起來,控制不住地呻.吟。
江荼沒有半分慈悲地看着他:“我可以救你。但我有條件,怎麽樣,祁昭,要談談麽?”
祁昭罵了一聲:“休想!”
江荼偏過頭防止被他的血沫啐在臉上,聞言很是遺憾地松開了手,任憑祁昭失去支撐一頭撞在地上。
緊接着他起身,打算走人。
祁昭一把拽住了他的褲腿。
拽得很緊,指尖都掐入肉裏,祁昭的喉間吐出一些黑色液體,嗆咳道:“你的條件...你的條件!”
江荼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需要你的血啓動空明轉。”
祁昭一愣,旋即大罵:“你做夢!你休想...”
“我對靈脈沒有興趣,只想離開秘境,若你不願,我大不了花點時間,去找願意幫我的祁家人。但祁昭,你應該清楚空明山來了多少人,晚一秒,就會多死一個、十個...我不在意,你也不在意,是吧?”江荼的話語如一盆涼水潑在祁昭臉上。
祁昭在此次補天儀式上擔任主理,為了在鲲漣仙君前掙個臉面,名冊都是他親自整理,自然知道此刻空明山中,包括中界仙門帶來的弟子,足有上千人之衆。
無論秘境摧毀還是拓展,都會成為千人的埋骨地。
空明山會成為修真界的罪人,被永世釘在恥辱柱上,生生世世、陰陽輪轉,不得解脫。
就像曜暄一樣。
祁昭向來以空明山為榮,怎麽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他現在,受濁息污染深重,撐不了多久,就會開始異化。
——江荼就是基于這一點進行談判。
他要讓祁昭意識到,他沒有選擇,只能相信自己。
果然,祁昭用力攥着江荼的褲腿:“你保證...不動靈脈...我就...”
江荼無情地拒絕了他:“你沒有資格和我讨價還價,接受,還是拒絕?”
祁昭咬了咬牙:“...我接受。”
江荼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
契約達成,一朵荼靡花落在祁昭身前,化作一道霸道靈光,鑽入祁昭的眉心。
剎那間,祁昭感到胃裏、或說丹田處一陣激烈的翻江倒海,猛地抱着小腹,劇烈嘔吐起來。
但他口中吐出的不是穢物,而是一股接一股的濁息,那些濁息沒了栖身之所,拼了命地向四周逃竄,卻連半步也逃不出去,就被江荼的靈力絞殺。
祁昭一邊感到胃裏喉裏抽搐不止,一邊其他痛苦都開始消退,金丹也不再像泡在淤泥裏一樣沉悶,而再度開始彙聚靈力,變得煥然一新。
他狼狽地吐完,擡起臉,江荼已站到離他很遠的地方,身上半點髒污也沒沾到。
祁昭踉跄着站起,悶悶抱拳:“...多謝江長老。”
江荼面無表情:“不謝。你要是跑了,也會像這些濁息一樣。”
祁昭一愣:“你什麽意思?”
江荼露出一個殘酷的微笑:“字面意思。”
祁昭一時失語,他将濁息盡數排出體外,卻沒想到吞進了更加致命的東西。
眼前這個漂亮的青年長老,此刻比修羅地獄裏的惡鬼還要恐怖。
江荼當然看得懂祁昭的眼神——畏懼,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沒時間扮演什麽體貼友善的長輩,耐心在今晚事态超出掌控時就在耗盡邊緣,剩下的還要用在葉淮身上,對祁昭是半點也不客氣。
“走吧。”
...
空明山有內外兩座山,以江荼走入的那道屏障為界。
外山,便是衆中界仙門登梯所到之處,巍峨氣派,一念一動都好像籠罩在上界的威嚴下,但這實際只是空明山的門楣,是氏族祁家獲得靈脈後,建起的一座假山;
真正的空明山實際是一座矮山,比土丘高,卻遠不到高聳入雲的程度。
所以他們腳下的是下坡路,越往前走地勢越低,而空明山就像被險峻高山合抱的谷地,掩藏在群山的陰影中。
此刻,那些瓊樓玉宇都随着塔樓的崩塌而只剩斷壁殘垣,磚瓦之下壓着濃濃的血腥味,伴随着海水鹹腥不斷翻湧蒸騰,好像置身于粘稠潮濕的夏天,讓人作嘔。
江荼的腳步未曾因這慘狀而慢半分:“別再看了。”
這話是對祁昭說的。
除了他和葉淮夜闖空明,中界修士都在外山,所以這些壓在廢墟之下的屍體,大多都是空明山的修士,甚至不乏祁家人。
祁昭幾次想要從廢墟下拖出自己親人的屍體,卻每次都被江荼用一道靈力攔下。
即便是陌生人,看到屍橫遍野也會有所觸動,江荼卻只冷冰冰丢下這麽一句話,祁昭眼眶通紅:“你沒有感情麽?這些都是我祁家的門人!難道我連給自己家的人入殓的權力也沒有?”
江荼道:“我确實沒有感情。”
生理和心理上都沒有,無法體會,亦無法理解。
此言一出,祁昭看向江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江荼當然是不在意的,不過是旁人憤恨不滿的注視,于他而言尚且不及路邊的小狗小貓值得分神。
所以他也沒有解釋阻止祁昭将時間浪費在入殓上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因為冷血,而是在錯誤的時機做錯誤的事,只會死更多人。
屍體不會再死,但活人總在死去。
繼續前進。
眼前的濁息突然開始扭曲,像墨汁融入水裏,攪和成一團。
葉淮警惕地拔出骨劍:“師尊小心。”
江荼擡手壓着他的劍尖,攔住氣勢洶洶的徒弟。
濁息很快四散入寰宇,緊接着一間簡陋屋舍拔地而起,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為過,只有一張床與幾個缺腳的椅子。
“這是...”祁昭讷讷出聲,“記憶重現?”
修真界壽命久長,有一些深刻的記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儲存在識海中,在死亡來臨前重映。
而這裏是鲲漣仙君的秘境。
所以這段記憶屬于誰,不言而喻。
視線一轉,一杆長槍忽然出現在眼前。
在連燈也沒有的屋內,長槍卻自顧自泛着羽白光澤,不遭黑暗染指,竟似夜明珠璀璨。
即便是在濁息翻湧的地下,溫柔而強大的靈力依舊附着在長槍上,夜闌微光,照徹長暝。
祁昭又是大驚:“玄火槍?玄火槍怎麽會在這種地方...這是給人住的地方嗎?”
原來這就是玄火槍。
江荼一眼就看得出來,玄火槍是一件天階寶器。
如此算來,空明山就有兩件天階寶器。
這時。
屋外突然響起腳步聲,濁息随之開始膨脹,好像有一個用濁息堆砌成的人,正陰暗地站在屋外。
篤、篤、篤。
敲門聲響。
只聽一道聲音:“絮娘,今日弄溪滿了百日,我帶來了空明山的賀禮。即便你不願意原諒祁家,總得賣我老頭子一個面子。”
江荼環視一圈,屋內三個青年一只黑貓與他面面相觑,哪裏有什麽“絮娘”。
時間好像陷入了停滞,只剩“篤篤篤”的敲門聲不斷回響,那人既不進來也不離開,只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絮娘,今日弄溪滿了百日,我帶來了空明山的賀禮。即便你不願意原諒祁家,總得賣我老頭子一個面子。”
詭異且怪誕。
看上去如果他們不做出反應,就要一輩子在這扇門兩端僵持。
江荼不喜歡被逼着幹任何事,眉心深深蹙起。
而門外那人的話——
“弄溪”?
雖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具體寫法,但只就讀音相同,未免也太過巧合。
能夠在識海中留存的記憶,大多對修士本人影響深重。
而鲲漣仙君的記憶重現有這一段。
和祁弄溪有關?
一時半會還無法得出結論。
江荼一擺手,在屋外第五次重複時,命令道:“你們兩個,都給我上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