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自行車在村口穩穩停下。
柚柚一被阮金國抱下車,晶亮的眸子就立馬掃到了孟金玉。
“媽媽!”小團子飛奔着撲過來,一個原地跳躍,蹦到了孟金玉的懷裏。
這陣子,柚柚是愈發沉了,孟金玉緊緊托着她的小屁股,失笑道:“你這個小家夥,又出門玩了一天。”
誰知柚柚一本正經道:“不是玩,柚柚今天忙正事去啦!”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不遠處,蘇景景走了過來。
蘇景景這一整天聽了無數有關于孟金玉的事,心中佩服,阮金國的姐姐在娘家時能将弟弟照顧教育好,結婚之後又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聽起來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說不上什麽原因,蘇景景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現,免得對方認為她是個嬌氣的城裏姑娘,對她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姐,這是蘇景景。”
孟金玉望着蘇景景,嘴角不自覺上揚,鼻子卻微微發酸。
在上一世,她與蘇景景的朋友、家人一起感受過這個女孩離世時那讓人刻骨銘心的悲痛。
可現在,一切又重新開始,她再次見到了這個鮮活、明朗的蘇景景,而悲劇,有可能被避免。
一定會被避免!
“你好!”孟金玉緊盯着她,不由地伸手,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想了想,她又擔心吓到蘇景景,忙說道:“我聽柚柚說起過你,她說自己很喜歡你,這次面試的機會,應該也是你為她争取的吧?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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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景沒想到阮金國的姐姐這麽熱情,一時之間,惴惴不安的心情得到了緩解,她舒了一口氣,露出甜甜的笑容:“金玉姐,我也很喜歡柚柚。不過這次,我只是給她提供了一個機會而已,面試這麽順利,還得靠她自己。”
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有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
這下子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之前聽說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怎麽這大姑姐與弟媳婦都能在第一次見面迸射出彼此欣賞的火花呢?
王小芬夢想中“打起來”的畫面并沒有發生,她怔怔地愣在原地,心裏嘀咕着——這人給柚柚争取了啥面試的機會?
她忍不住,問了阮金國一句。
然而不問也就算了,一問,阮金國的答案讓她感受到了天崩地裂一般的的打擊。
“景景是文工團的,他們文工團在嶺市有一場演出,需要一個小演員,就讓柚柚去參加面試了。”
王小芬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用盡自己的丹田之力吼道:“文工團?”
蘇景景被吓了一跳,還是孟金玉拍拍她的手,讓她別搭理王小芬。
“金國的對象居然是文工團的!這小姑娘的條件簡直太好了!”
“這當舅媽的居然給柚柚介紹了這麽好的機會,這次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吹牛吧,文工團裏怎麽可能要年紀這麽小的文藝兵呢?”
這一道道議論聲傳來,聽得蘇景景臉頰緋紅。
阮金國着急地說:“你們別胡說八道啊,一個個就知道說人是非,吓到人家女同志了。”
看着阮金國這麽維護蘇景景的樣子,孟金玉不由抿唇偷笑。
看來這一次,他真的上心了。
“柚柚不是文藝兵。”小團子只挑自己能回答的,“只是小演員,不是文藝兵!”
王小芬挑了挑眉,心中有數了。
鬧個半天,敢情這丫頭就是去文工團轉一圈?
就知道,這麽大的好處,哪能落在柚柚身上啊!
她笑一聲:“陪人面試去的吧?沒聽說過哪個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的鄉下人能進文工團表演的。被笑話了吧?沒事沒事,那就不是你夠資格去的地兒。”
蘇景景對村子裏的情況并不了解。
但是,她又不傻,哪能聽不出王小芬說的話有多刺耳呢?
她臉色一沉,嚴肅道:“柚柚是和幾個小朋友一起參加面試的,最後,她和另外一個孩子同時留了下來,參與接下來的排練。”
其他村民們都是一臉詫異又驚喜,直誇柚柚了不起。
王小芬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孟金玉比王小芬還要震驚:“柚柚被留下來了?”
她記得上一世,柚柚并沒有被選上,只是因為性子太讨喜,大家都喜歡她,所以允許她留在文工團排練室玩兒而已。
怎麽這一世,孩子直接被留下參與排練了?
“沒錯,柚柚雖然沒有舞蹈基礎,但是我們徐團長說這孩子的天賦特別好,距離大歌舞表演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來得及。”
這确實是徐知蘭的原話。
當時小團子眨巴着眼睛說自己想要學劈叉,她覺得有趣,就真手把手教起來。一開始,她也只是逗逗孩子而已,可沒想到教着教着,徐知蘭發現柚柚還真是練舞蹈的好材料。
因孩子有表現力,又有一定的天賦,徐知蘭想要給她一個機會,就讓她和楚蕾一起留團裏排練,到時候再考慮讓誰上臺。
孟金玉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和上一世的發展不一樣啊!
“姐,平時柚柚要上學,那我就周末來接她。這大歌舞表演可太光榮了,孩子一定要堅持下來。”阮金國說道,“我跟她商量好了的。”
孟金玉笑了,看向小大人一般的柚柚:“你和舅舅商量好啦?”
“對啊。”柚柚用力地點點頭,“還是得上學,不然要被弟弟批評!而且,柚柚還想好好考試,快點像弟弟一樣跳級,和顧祈哥哥做同學呢。”
聽着孩子稚嫩的聲音,幾個村民們不由感慨。
但這回他們沒有開口,直到阮金國和蘇景景離開了鳳林村,而柚柚也跟着她媽回去之後,大家才紛紛議論起來。
“你說金玉家幾個孩子咋就這麽優秀呢?善善每次考試都得第一名,小小年紀就跳級了,成天抱着一本書看着,就跟個小學究似的。姜成的讀書成績沒這麽好,但平時管着弟弟妹妹們,也讓金玉省心。”
“還有姜果,那孩子比起來應該是兄弟姐妹幾個裏頭最不聽話的了,但這陣子,也慢慢懂事起來。白天我經過姜家,聽見她和她奶吵架,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向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向着自己的媽!”
“本來還以為柚柚就只是個調皮的小丫頭,頂多長得可愛漂亮一些而已,可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最有出息!進文工團表演,就算不是文藝兵,也夠光榮了!要是讓柚柚被選上,能上大舞臺,就好了!”
這會兒,王小芬又來不及轉頭回去,被迫聽完了這一連串對孟金玉以及她孩子們的彩虹屁。
她不服氣,咬牙道:“可不能讓柚柚上臺,要不然,到時候孟金玉一定很得意!”
一個大娘瞥了她一眼:“小芬,你可不能這麽說話!柚柚去嶺市上大舞臺,那是給咱村争光啊!你的思想覺悟這麽差,都不怕讓村幹部批評?”
大娘話音一落,其他幾個婦女們也紛紛數落起王小芬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淹死。
王小芬的臉“唰”一下紅了。
剛才自己怎麽一不小心就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
……
柚柚說了要跳級,那就是認真的。
雖然大家都認為她是三分鐘熱度,但小團子愣是憋着一股勁兒,非要證明給大家夥兒看看。
于是,代課老師看見了她在學習态度上的變化。
上課的時候,柚柚專心聽講,那小小的身板兒坐得直直地,雙手擱在課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課本和黑板。
課間的時候,她也不為難自己,照例和同學們瘋玩,在教室或操場上跑得氣喘籲籲。
“要是知道你現在這麽努力,林老師一定會很欣慰的。”代課老師笑道,“她請假後還特地托人來提醒過我,得好好看緊你這個小不點兒呢。”
柚柚眨巴着眼睛:“王老師,那你記得告訴林老師,我的表現棒棒的!”
代課老師被她逗樂了。
這孩子的小心思總是這麽天真而又純粹,難怪之前林老師懷孕的時候,總是想着若能生一個像她這麽可愛機靈女兒就好了。
是啊,像這樣乖巧軟糯的小團子,誰不喜歡呢?
……
周五晚上,柚柚都困得不行了,但還是打着哈欠等舅舅,脖子都快要支不住腦袋瓜子了,這小模樣看着可憐巴巴的。
“柚柚,先睡一會兒吧,明天一早媽媽送你過去。”孟金玉說。
可柚柚不同意,把頭搖成撥浪鼓。
明天一早才出門,坐公交車都得花好長時間,會遲到的!
她等了這麽長時間,就是盼着去學跳舞,一定要準時到練舞室!
孟金玉拿柚柚沒辦法,只好跟她一塊兒等待。
好在過不久,阮金國就來了。
阮金國累得氣喘籲籲,一到他們家,就先讨了杯水喝:“今天夜校的老師拖堂了,直到這會兒才下課。”
孟金玉一臉意外:“你還在堅持讀夜校嗎?”
“姐,連你也要笑話我嗎?”阮金國撓撓頭。
可沒想到,孟金玉認真道:“當然不笑話!人家都說活到老,學到老,就算是一把年紀都有上老年大學的,你還這麽年輕,更應該好好學習,多學一些知識本領。”
阮金國一臉詫異。
單位裏的工友和他父母都不理解,認為他自讨苦吃,為什麽非得跑去上什麽夜校,都給累瘦了。
他以為孟金玉和他們的想法一樣,可沒想到,他姐的思想覺悟可比他們都要高!
不過,老年大學是什麽?
“好好學習,千萬不要放棄!”孟金玉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提了後世的老年大學,忙拍拍他的肩膀,轉移話題。
阮金國心滿意足的,而這會兒,柚柚也因為舅舅來了,終于精神起來。
回城又得騎很長的一段路,阮金國急着讓柚柚回家休息,急匆匆地抱着小團子就往車後座上放。
“等周日下午,我坐公交車去文工團接柚柚。”孟金玉追到門口,大聲道,“金國,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阮金國一笑:“有啥辛苦的啊!我可是孩子們的舅舅!趕緊回去休息吧,走了!”
……
第二次獨自睡在舅舅家,柚柚一點都不覺得陌生了。
她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床頭的新衣裳。
“哇!”小團子一臉驚喜。
新衣裳是舅舅買的,聽說那是百貨大樓的成衣,可漂亮可漂亮了,就只比媽媽做的衣服差了這麽一點點而已!
春天的清晨總是讓人精神抖擻的。
柚柚自己穿上小裙子,請廠長奶奶幫忙套上小開衫,又配上嶄新的襪子,感覺自己更可愛了一些!
“出發了!”阮金國嚼着包子,喝着豆漿,喊道。
不一會兒工夫,他就見到柚柚“噠噠噠”跑了出來。
阮金國騎着車,柚柚則坐在車後座吃包子。
等他倆的身影漸行漸遠了,阮震立才往前湊了湊,問陳麗萍:“金國說要帶他外甥女去文工團?”
陳麗萍也納悶,但還是點點頭:“我聽孩子說,是去文工團參加排練的。你說,金國去了文工團,有沒有可能再遇到蘇家的女兒?也不知道再碰面,對方會不會給他臉色看……”
“快別提了。”阮震立說,“都是上回見了蘇家女兒之後,金國才開始報名上夜校的。本來以為他就是上着玩,可沒想到都這麽長時間了,他仍然每天不遲到不早退的,回來甚至還要做功課……我估計那小姑娘,是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陳麗萍無奈地嘆嘆氣:“他們家人應該是嫌棄金國沒什麽文化吧。說起來,也難怪金國會埋怨我們,他是因為雯雯才過了二三十年的苦日子,可我們還這麽拎不清,心裏惦記着雯雯受的罪。”
“以後千萬不能再在家裏提起阮雯雯了,免得寒了自家兒子的心。”阮震立說,“咱們以後就別跟她接觸了,這二三十年,我們可不欠她的。”
陳麗萍趕緊點點頭:“你說得對,也別提文工團、文藝兵什麽的,否則金國的自尊心也受不了。”
此時家裏,老倆口正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阮金國并不知道,他已經歡欣雀躍地騎着車到了文工團門口,等待着蘇景景出來接柚柚。
之前他總是想着法子,不知道怎樣才能見到蘇景景,這下好了,有柚柚當借口,他每周都能見到她兩三回!
“景景姐姐!”柚柚蹦蹦跳跳的,一下子就看見從裏頭走出來的蘇景景。
阮金國立馬順着柚柚的時間,看向蘇景景。
她穿着舞蹈服,外頭披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因剛練過舞,額頭上出了微微的汗,打濕了頭發,臉蛋也看着紅撲撲的。
她這麽優秀,卻還是很努力,每天都累得汗流浃背,從來沒有耽誤過每一分每一秒的訓練。
自己只是上夜校學一點文化而已,有什麽苦的?
他要更加刻苦,讓她看見自己的成績!
“柚柚!”蘇景景小跑着過來,目光不自覺落在阮金國身上,“阮同志——”
“我——”阮金國撓撓頭,嘴角一咧,露出陽光的笑容。
“景景姐姐,要遲到啦!”柚柚将自己溫暖的小手塞到蘇景景掌心中,“我們趕緊進去排練吧!”
小家夥心急火燎的,拉着景景姐姐就進去了。
蘇景景回了好幾次頭,看着阮金國呆若木雞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清澈的眼睛彎彎的,跟綴了星光似的。
阮金國暗暗嘆了一口氣。
晚上去接柚柚的時候,他得提醒她,如果下回她再這麽沒有眼力見的話——
舅舅就再也不給買新衣裳了!
……
對于柚柚來說,沒有什麽比跳舞更有意思的了!
整個練舞室裏,有七個文藝兵,以及她和楚蕾這兩個小朋友。
文藝兵們都在練習徐團長給的曲目,大家都非常專注,誰都沒時間逗兩個小家夥。
見狀,柚柚也不打擾,乖乖地站在一邊,跟着她們一起做動作。
蘇景景時不時都會瞄到柚柚一眼,很奇怪的是,這孩子總是能給她驚喜。
舞蹈的動作不難,但有沒有天賦确實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柚柚的筋骨很軟,整個人都非常靈動,一些動作,她跟着學一學,看着像是在玩兒,實際上,姿勢卻非常到位。
每當覺得疲憊的時候,看一看這時時刻刻活力四射的小團子,文藝兵們都是忍俊不禁,似乎沒這麽累了。
和柚柚相比,楚蕾的臉色就難看很多。
她板着小臉坐在小凳子上,靜靜地望着她姐,又望着其他文藝兵,那架勢,簡直就像個領導。
大家雖然覺得這孩子不可愛,但也不會故意和一個六歲的孩子過不去,便只是看看楚優,眼中透出幾分意味深長。
這樣一來,原本就看着像個異類的楚優,似乎更加不受歡迎了。
楚優沒有說話,也沒有搭理楚蕾,而是靜靜地練習,仿佛只有讓自己沉浸在密集艱苦的訓練中,才能忘記一切。
“你別跳了。”楚蕾不耐煩地看着柚柚,“你又不會,鄉下人!”
“你會,那你上臺去當老師呀。”柚柚歪了歪腦袋,“城裏人。”
楚蕾被她一噎,跺跺腳:“你!”
“略略略——”柚柚做了個鬼臉,“讨厭鬼!”
兩個孩子的口角,幾個文藝兵都聽見了。
她們不自覺被柚柚逗得笑彎了腰,但還是盡量克制住自己,那個楚蕾看着就是個驕縱的小丫頭,到時候要是因為她們的笑話而哭鬧起來,誰哄得了?
“中午了,咱們先去食堂吃飯,等吃完飯之後再回來排練。到時候,讓兩個孩子跟着我們一起練習。”團裏的小隊長趙琦說道。
文工團裏有食堂,柚柚跟着跳了一早上的舞,肚子早就已經餓扁了,一聽這話,立馬跟上蘇景景的腳步。
“吃飯去啦!”
蘇景景牽着柚柚的手往食堂走。
張琳也不由搓了搓手,往前一步,牽起柚柚的另一只手。
與她們溫馨和諧的氣氛相比,楚蕾和楚優這邊的氣氛就很糟糕了。
“楚優,我盯了你一早上,就沒見誰願意和你說話的。”楚蕾說,“難怪爸爸媽媽說你的性格很古怪呢。”
半大不小的孩子,用稚嫩的聲音說出紮心的話,格外傷人。
楚優沒出聲,繼續往前走。
楚蕾又說道:“楚優,你從來沒有朋友吧?”
她這聲音輕快明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楚優低着頭,脊背出汗,右手輕輕揪着自己的衣角。
“小女孩真是太可愛了,軟軟糯糯的,比毛茸茸的小兔子還要有意思。”張琳用手揉揉柚柚的臉頰,又用餘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楚蕾,“當然,得是乖巧的小女孩。千萬別是那些鼻孔朝天,眼高于頂的……”
“景景姐姐、張琳姐姐,文工團的食堂裏有什麽好吃的呢?”柚柚軟聲問。
這可就問對人了,張琳對食堂裏的菜色如數家珍,比劃着手指,一樣接着一樣給柚柚數。
看着柚柚被兩個文藝兵圍着的樣子,楚蕾放慢了腳步。
她沖着楚優“哼”了一聲,跑到另外幾個三三兩兩一塊兒走的文藝兵身邊。
“姐姐,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嗎?”她仰着小臉賣萌。
望着這一幕,走在後頭的蘇景景不自覺蹙了蹙眉。
原來楚蕾并不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表現出乖巧的樣子,她只是,打心眼裏瞧不起她的親姐姐而已。
快到食堂門口時,柚柚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落在最後頭的楚優。
樹蔭底下,楚優的步伐很慢,她縮在角落,仿佛與這一片深深的陰影融合在一起。
柚柚抿了抿唇,心中沉甸甸的。
進了食堂,張琳就打菜去了,蘇景景問了柚柚喜歡吃什麽之後,也跟上她的腳步。
柚柚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等着兩個姐姐打好飯過來。
楚蕾賣着萌,跟倆文藝兵套近乎。
“姐姐,你們文工團的菜真好。”
“比我爸爸媽媽做的飯還要好吃呢!”
“下回來我家裏吃飯吧,我就跟爸爸媽媽說,你們倆是我的朋友!”
兩個文藝兵笑了。
“好啊。”
“你爸爸媽媽最擅長做什麽好吃的啊?”
“只要是我愛吃的,他們都會做,他倆對我最好了!”楚蕾拿着勺子,示威一般看了角落那張桌子的楚優一眼。
楚優低着頭,靜靜地吃飯。
她還記得,妹妹才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很精明了。
那會兒,父母帶着她倆出門,總說她老實,妹妹機靈。
聽了那些話,妹妹就總會露出驕傲的表情,通過自己的妙語連珠得到大人們的一致誇獎。
而她,則愈發沉默而又自卑,悄悄地躲起來。
她人生唯一風光的時刻,大概就是通過選拔成為文藝兵的那一天。
可她還沒開心多久,妹妹就立馬跟爸爸媽媽說,自己喜歡跳舞,長大之後也要加入文工團。
父母給妹妹安排了老師,她還這麽小,就加入了學校組織的小文藝團,逐漸地,爸爸媽媽就更以她為榮了。
一直以來,楚優都是妹妹的陪襯。
說來可笑,她比妹妹大十幾歲,卻總是被壓得死死的。
像一個影子一般。
她也曾試過對妹妹好,可這麽多年了,她就沒聽這孩子喊過自己一聲“姐姐”。
一次都沒有。
妹妹和父母一樣,都看扁了她,習慣性忽視她。
想到這裏,楚優把頭埋得更低了。
她怕被人發現自己多麽沒用。
“楚優姐姐。”
突然,一道軟糯的聲音由耳畔傳來。
楚優一愣,擡起頭時,看見一張白嫩嫩的小臉湊過來。
“我們可以和你一起吃飯嗎?”柚柚小心翼翼地問。
之後過來的,是蘇景景。
她手中端着飯盒,臉上帶着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的笑容:“還是這邊位置比較好,安靜。”
蘇景景坐下之後,張琳也緊跟着來了。
“還有我,那邊吵死了,小孩子叽裏呱啦的,又不可愛,跟個小人精似的。”張琳說。
楚優心跳的速度不自覺加快。
她緊張地望着她們,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太沉默了,也太擅長将自己躲起來,從來不知道應該如何與人相處。
可她們的表現這麽自然,正常地說笑,正常地吃飯,就仿佛并不是在刻意照顧她。
慢慢地,楚優緊繃的神經,也舒展開來。
“柚柚,你怎麽光吃肉,不吃菜呀?”蘇景景問。
柚柚不好意思地笑了:“鹵肉好好吃呀,等我吃完了,就吃菜。”
飯盒裏的鹵肉,很快就被小家夥解決得精光。
柚柚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猶未盡,正準備夾蔬菜吃,忽然看見,楚優夾了自己飯盒裏的鹵肉,猶豫着要不要遞給她。
楚優喜歡這個小孩。
只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對這個孩子好,因為每當她主動對蕾蕾好時,蕾蕾就總會說一些讓她感到難堪的話。
而她們的父母,則會誇蕾蕾聰明,并且無奈地搖搖頭,數落楚優怎麽會因為妹妹的話而面紅耳赤。
想到那令自己感到尴尬的一幕幕,楚優夾着鹵肉的筷子,就不自覺僵在了半空中。
她遲疑着,想要收回來。
卻不想柚柚已經将自己的飯盒遞上前:“楚優姐姐要請柚柚吃肉肉嗎?”
孩子軟乎乎的笑臉,仿佛被籠罩了一圈光芒。
暖洋洋的。
楚優一怔,輕輕将鹵肉放在柚柚的米飯上。
放了一片,還不夠,她又放了一片,最後将鹵肉疊得整整齊齊。
明明是她請柚柚吃肉,但看起來,她卻反倒像是受寵若驚的那一個。
“謝謝楚優姐姐!”小團子奶聲道。
蘇景景笑了,敲了敲柚柚的小腦袋瓜子:“誰說自己要當舞蹈家的?舞蹈家可不能這麽胖呀。”
“肚子圓滾滾的,都沒力氣做旋轉動作了。”張琳也笑道。
柚柚為難地皺了皺鼻尖:“那我吃完這些肉,再減肥,好不好?”
蘇景景和張琳被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而楚優,她的嘴角終于不再僵硬得緊繃着,而是忍不住悄悄揚起。
“這裏還有一些鹵肉,剩到晚上就浪費了,給你們端過來。”穿着廚師服的食堂師傅端着一碟肉走過來,放在她們面前。
“謝謝。”張琳立馬夾了一塊肉,“正好不夠吃呢。”
“那我也不客氣了。”蘇景景笑着說。
彭師傅看看蘇景景,又看了一眼低着頭的楚優,笑容和善:“蘇同志和楚同志都太瘦了,得多吃一點肉!”
這時,徐知蘭走過來。
徐知蘭向張琳了解了一番早上的排練情況之後,對楚優說道:“排練時間比較長,我暫時還沒決定讓哪個孩子上臺表演,你妹妹的舞蹈基礎要好一些,但這段時間也不能懈怠,得督促她在家好好練習。”
楚優連忙點頭。
之後,徐知蘭又看向蘇景景:“這場演出,你們七個人的位置不好安排,我想到時候讓你在前邊領舞,沒問題吧?”
蘇景景點頭:“沒問題。”
“行,那我先去吃飯。”徐知蘭說。
彭師傅站在原地,片刻之後,拿起桌上的盤子,往每個人的飯盒裏都倒了幾片鹵肉。
“這盤子我還有用,先拿走了啊!”他拖着自己微跛的右腿,回了後廚。
張琳笑着對蘇景景說:“徐團長重視你呢,可得好好表現。”
……
對于靳敏敏來說,丈夫去世之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生活偶爾會狠狠地扇她幾個巴掌,再給她一小顆甜棗,周而複始地折磨着她,讓她看不見出頭之日。
前些天,她媽來了。
老人家平時不上門,這回一來,就給她帶來一個“好消息”。
“咱村有一戶人家,家裏頭底子厚,倆口子感情也好,就是這麽多年,一直沒自己的孩子。上回聽說我有個外孫子才幾個月大,立馬喜歡得不得了,還說要領回家養。孩子在他們家,肯定不會受罪的,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開始,靳敏敏連想都沒想,就把她媽往外趕。
可是冷靜下來,她又覺得老太太也沒說錯。
聶小文還這麽小,養在她身邊,是個負累。
先不說之後他逐漸長大要吃多少糧食,多了一個他,她要想改嫁,那就更難了。
再說了,聶小文只是被領到她娘家村子裏而已,他在人家家裏吃好的,喝好的,将來長大後,她要是想把孩子認回來,他難道不願意嗎?
這不可能。
這樣一想,靳敏敏動搖了。
她用了一整晚的時間考慮,最後領着聶小佳,又抱着聶小文,回娘家。
聶小佳意識到媽媽要把弟弟送走時,吓壞了,她哭着抱緊弟弟:“媽媽,以後我給弟弟洗尿片,我給他喂飯吃,你別把他送走,求求你了……”
可是靳敏敏已經下定決心。
靳母将外孫子帶到同村一戶人家,讓人家好好照顧。
對方一口答應下來,緊緊抱着孩子逗了逗,看着他白嫩的臉蛋,開心得不得了。
“哪兒都好,就是瘦了點。”靳母說,“主要是我閨女命苦,這麽早死了男人,一個人照顧倆娃,吃不飽穿不暖的。”
對方點點頭,同情道:“是難啊。”
他們說完,轉身就要回屋,卻不想聶小佳緊緊抱着女主人的腿,哭着求他們把弟弟還給自己。
夫婦倆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好不容易,聶小佳才被她姥姥拽走。
他們正要關門,又見靳敏敏用幽怨的目光緊緊盯着自己懷中的孩子。
倆口子覺得這眼神怎麽看,怎麽不舒服,直接關上了門。
“這孩子我是真喜歡,還這麽小,就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不過我看他媽和姥姥一家都挺不讓人省心的,要是時不時找上門,那該怎麽辦?”宋棟說。
“我也聽說了,孩子的親媽在他們鳳林村風評不好,他姥姥平時挺刻薄,就連舅舅都是個二流子。咱們把這孩子抱回來,是想要好好培養他長大的,但如果他家裏人老惦記着他,豈不等于咱倆在給別人養孩子?”王芳菲說道。
兩個人一時有些猶豫。
最後,還是王芳菲把心一橫:“反正你媽也已經不在了,咱們也不是非要在這個村子裏生活。要不然,回我娘家村子住吧?到時候我去找村長申請宅基地單過,我倆帶着娃,就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養着,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
靳敏敏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自己懷胎十月生的兒子,真要送出去,她的心怎麽可能不難受呢?
但難受歸難受,一直以來,她的想法就是依附着別人。
丈夫還在時,依附丈夫,丈夫去世後,就想要找阮金國照顧自己,甚至一度連姜煥明都成為她心中合适的長期飯票。
因此,将聶小文送走,她雖有些不舍,但卻還是咬着牙,告訴自己,這樣是對的。
讓自己的兒子去別人家生活,長大之後再領回來,她不虧。
因宋棟和王芳菲要求,靳敏敏跑了好幾趟公社,讓他們把孩子的戶口給遷走了。
他倆還給孩子改了名,只是她還沒看清,就被王芳菲打着馬虎眼糊弄過去。
那天早上,靳敏敏回娘家。
經過宋家時,往裏頭看了又看,還敲敲門,想要進去抱抱自己的兒子。
路過的一個好心大娘,卻給了她當頭棒喝:“他們倆口子帶着孩子搬走了!”
靳敏敏愣住了:“搬到哪裏去了?”
“那我哪知道啊,回芳菲她娘家了呗。敏敏,也別怪嬸子不提醒你,當初是你自己養不了這孩子,才送人。送都送了,哪有總上門去看兩眼的道理?誰家的糧食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這樣,可不是把人家當成冤大頭嗎?”
“放心吧,老宋和芳菲他倆都是厚道人,這陣子我也都看見了,他們待你兒子好着呢。”
靳敏敏聽了這番話,回去時,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的兒子被帶走了。
以後,興許再也見不着了。
“說來說去,還得怪你自己命苦啊。”靳母又重複道。
靳敏敏紅着眼圈,猛然擡起頭時,那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般:“我的命不苦,我明明有好幾次機會的,都是孟金玉,是她害的!”
第一次機會,是阮金國。
她想要跟阮金國好,但孟金玉卻百般阻撓,對自己諸多挑剔嫌棄。
第二次機會,是當老師。
她想留在公社小學,靠自己改變命運,可孟金玉的小閨女卻與林老師合夥,害她丢了工作。
第三次機會,是參與紅星服裝廠的工作,第四次機會,是姜煥明……
她本來早就已經翻身,是孟金玉一次又一次針對自己,甚至還讓孟柚柚、孟善、甚至姜果和姜成打亂了她的計劃。
憑什麽?
她究竟做了什麽對不住孟金玉的事,要被這樣針對?
“媽,我想跟東英去鎮上看電影,你給我兩塊錢呗。”這時,靳敏敏的弟弟靳強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地進了屋。
“沒錢沒錢。”靳母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少跟東英混在一起,那丫頭不正經!”
話音一落,靳母就立馬往竈房跑,生怕她那混不吝的兒子又來纏着自己要錢。
老太太對自己的兒子太了解了。
果不其然,這會兒靳強強往前走兩步,就要跟上她的步伐。
然而,靳敏敏攔住了他。
“咋了,姐,你有錢啊?”靳強強一臉輕蔑,“沒錢就別擋我路,東英還等着我呢。”
“我是沒有。”靳敏敏冷笑一聲,說道,“但我知道誰有錢。”
“我們村裏那個孟金玉,這幾個月給孩子做了不少新衣裳,還買了縫紉機。知道一臺縫紉機得要多少錢嗎?”
“對了,她現在還給紅星服裝廠做衣裳,一個月能掙十幾塊錢,估計存的錢沒個三五百,都有一兩百了……”
靳強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你的意思是——”
“夜一深,村裏人基本上就都睡了。你要是敢铤而走險,那些錢不都是你的?到時候帶東英去鎮上好好潇灑一把,咱村這村花,肯定什麽都依了你。”
靳強強有些激動,心髒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夜一深,村民是睡着了,但她家男人呢?到時候她家男人一拳砸下來,我不就歇菜了?姐,你可別害我,偷錢要坐牢的!”
“她家哪來什麽男人?她早就離婚了,一個人帶着倆孩子過。再說了,富貴險中求,你連這都不明白嗎?”
外頭傳來東英的聲音:“強強,走不走啊?你要是不去,我就跟大毛去城裏了啊。二十多歲的人了,身邊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真丢人!”
靳強強咬咬牙,壓低了聲音問他姐:“離婚了?那她有沒有兒子?”
“有倆兒子,一個才四歲,另一個也就十三歲而已。”
靳強強皺眉:“十三歲的男孩,不小了,一股子蠻力!你看我這麽瘦……”
她冷聲道:“她大兒子不跟她一塊兒住的,而且,就算他們一起住,那大兒子也幫不上忙。你是沒見過他被人按着打的樣子,連還擊的膽子都沒有,就是個慫蛋。”
說到這裏,靳敏敏嘴角微微揚起。
不僅僅是讓靳強強去偷錢,這一次,她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到時候,她要令孟金玉一無所有,讓他們一家子人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誰讓這是孟金玉欠她的?
靳強強的眉心舒展開,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光芒,“早點行動吧,東英還等着我拿錢,帶她去看電影呢!”
“要下手就趕緊的,我早晨出門的時候聽她閨女向大隊長請假,說她發燒了,在家歇着。”
靳強強一咧嘴:“那今天可真是個好機會!不過,姐,你确定她兒子是個慫蛋?”
靳敏敏翻了個白眼:“千真萬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