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大白兔奶糖在口腔中化開,又香又甜的,姜果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一抿,笑眼彎彎。
可沒走幾步,她忽然看見周斯儒掏了掏口袋,兜裏掉出一塊藍色的手帕。
姜果連忙上前撿起:“等一等!”
周斯儒的唇角微微揚起,但停下腳步轉身時,露出的表情又有些茫然:“怎麽了?”
他垂眸,望着向自己跑來的姜果。
“你的手帕掉了。”姜果揮揮手中的手帕。
周斯儒驚訝地伸手接過,将手帕緊緊捏住,按壓在胸口:“謝謝,我都沒注意到!”他的表演豐富而有層次,但是說着話,姜果已經轉身了,他便連忙上前一步,“這是我去世的奶奶留下的手帕,對我來說有很深的紀念價值,我平時都不舍得用,要是丢了,我心裏肯定很難受。”
姜果聽完這番話,同情道:“那你要收好了!”
太陽逐漸下山了,金黃色的陽光落在姜果的身上,小少女五官标致,臉上還有幾分未脫的稚氣。
現在的姜果不過十二歲,他記得,幾年後,她會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與她的妹妹一樣,不管走到哪兒,都會惹來他人驚豔的目光。
上一世,他也是在十八歲那年來到鳳林村的,當時他怨天怨地,恨透了這個偏僻貧窮的地方,巴不得盡早離開。那回憶之中,唯一讓他覺得有幾分樂趣的,大概就只剩下姜果了。
姜果是個單純的女孩,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卻傻得可以,他們之間的相處很愉快,而她對他的愛慕,單純卻又熾熱。
她的母親很快就察覺到他們倆不對勁,奮力阻攔,姜家整天雞飛狗跳。
原本周斯儒是懶得理會這麽一個農婦的,怎料第二年高考結束之後沒過多久,返城通知下來了,他說走就走,沒有絲毫猶豫,可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無情無義,便在走之前對姜果說,這一切不怪他,全怪她的母親。
這樣一來,姜果肯定會恨上她母親,而他則毫無心理負擔。
Advertisement
回城之後,周斯儒也沒閑着,他參加高考,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學。
可別說理想的大學了,就連大學的影子都見不着,他的成績太一般了,怎麽能在這麽多考生之中脫穎而出?
後來,他娶妻生子,妻子潑辣市井,長相平平無奇,兒子也不讓人省心,從小到大闖禍無數。他筋疲力盡,可作為家中的頂梁柱,卻總是被推着前行。
原本日子就只是這樣過下去,可誰知道,上輩子這麽巧,他在四十歲那年見到了姜果。
三十四歲的她,美得光彩奪目,她穿着時髦的喇叭褲,說話時嘴角帶着張揚肆意的笑。
姜果是星辰、是光芒,是衆人眼中的焦點!
而他,卻只是一個庸庸碌碌中年人而已。
周斯儒開始懊悔,他怪自己怎麽能為了回城名額與她斷了聯系,當初她的眼中只有他,在七十年代,年少時純粹的愛是很有可能走到最後的!
六十歲的時候,他在家裏帶孫子,心有不甘。那天,兒子兒媳在飯桌上看手機,讓他給孫子喂飯,他喂着,忽然聽見兒媳婦說起一個詞——白富美。兒媳說現在的小夥子都很現實,知道找個白富美,不僅能少奮鬥三十年,看着還賞心悅目。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姜果漂亮白皙,家裏還這麽有錢,可不就是白富美嗎?
周斯儒想不開,直到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天,仍舊想不開。
他多希望上天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與姜果白頭偕老。
沒想到一醒來,他就真的得到了這個機會!
周斯儒開心壞了,下鄉的通知一來,他立馬收拾包袱來鳳林村,決定抱住姜果的大腿。
不單要抱姜果的大腿,他還要抱姜成、柚柚和善善的大腿,因為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特別好,并且在後世,每一個都很有出息。
“你叫什麽名字?”周斯儒停下自己漫天的思緒,問道。
“我叫姜果。”她說。
“漿果?就像是小果子一樣甜甜的。”周斯儒笑得溫柔,擡起手,想揉揉姜果的頭發。
她現在還小,他不會對她做什麽,只要讓愛意的種子在她的心底悄悄種下,以姜果敢愛敢恨的性子,一定會對他情根深種。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姜果的腦袋,就見柚柚已經像個小肉球似的,加足馬力沖過來。
他一時沒有防備,被這圓滾滾的小團子撞得後退幾步,一個踉跄,膝蓋磕到石墩,“砰”一聲摔在地上。
周斯儒還沒回過神,就已經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想要保持帥氣的姿态。
“柚柚,你幹什麽呢!”姜成趕緊跑過來,将周斯儒扶起。
“啊——柚柚的小鞋子好滑,停不下來!”柚柚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地說。
周斯儒捂着自己的屁股,艱難地站起來。
柚柚已經用手扒拉着姜果的手臂:“姐姐走吧!”她邊走,還邊踮起腳尖,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對姐姐說:“這個知青不是十八歲了嗎?好弱哦!”
姜果“噗嗤”一笑,無比贊同:“好弱呀,摔了個狗吃屎!”
第一眼看着分明是個英俊的男知青,怎麽會一撞就摔,這麽狼狽呢?
太丢人啦!
望着她倆的背影,周斯儒的臉色微微一沉,但還是對姜成說:“沒關系的,小孩子調皮而已。”
……
孟金玉緊趕慢趕的,只打算在林莉家待兩天。
畢竟一天就要一塊五的工錢,她就是再想掙錢,也不能讓林知青破費太多。
幾件小嬰兒的爬服做好後,林莉特別滿意,拉着江志鴻就來看。
“你先洗洗手!洗了手再摸,別把衣服弄髒了!”她摸着這柔軟的布料,喜歡得不得了。
“不怕。”孟金玉笑了:“小娃娃體質沒大人好,皮膚也嫩,特別怕細菌病菌,等出生之後還得再洗洗呢。”
可是江志鴻也和林莉一樣,特別珍惜這小衣裳,生怕自己剛幹過農活的手給摸髒了,飛快地跑去洗手。
回來之後,他将手擦得幹幹淨淨,與妻子一起,捧着衣裳,你一句我一句,期待着孩子的到來。
孟金玉望着他們,眼底浮現着笑意。
上一世,他們的女兒也是在父母的期待之下出生的。
只不過這一世,這個孩子會更加幸福。
因為,她的媽媽會陪伴着她長大,而她的爸爸,也不會意志消沉。
記憶覺醒,能看着家人、朋友們上一世不幸的命運被改寫,真是讓人覺得暖心。
“金玉,你還要不要用縫紉機?上回我聽柚柚說你家還有別的布料,不如你多做幾件這樣的連體服,到時候去黑市轉轉。”林莉說。
江志鴻用責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可是黑市!你盡給人出馊主意!”
林莉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不是看金玉的衣裳做得好,希望她多賺點錢嘛!金玉,你別聽我瞎說,免得害了你……”
孟金玉笑了笑,但不由有些心癢癢。
前幾天她上公社小學給孩子們報名,在路上聽見兩個領導模樣的人說起,如今對投機倒把的整治似乎沒這麽重了,甚至偶爾上面還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原本是想做小吃買賣,小吃得用車推,大張旗鼓地出門,就跟在腦門上刻着“快抓我”三個字差不多了,因此她第一時間就将去黑市掙錢給排除了。
但現在不一樣,她賣的是衣裳。
尤其小嬰兒的衣裳可以疊成小小一團,到時候揣在懷裏,逃跑時還挺方便的……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現在的人舍不舍得花這個錢。
在後世,母嬰用品行業的利潤特別大,大部分家庭都願意給孩子們花錢,可現在不一樣,不少孩子都是被拉扯着長大的,養得糙。
除非,她的賣價有足夠的優勢……
“金玉,這是三塊錢的工錢,你拿着。”林莉從荷包裏掏出錢。
“謝謝!”孟金玉欣喜道。
“你就別總跟我這麽客氣了。”林莉笑着,“兩天時間,給我們做出了這麽多小娃娃的衣裳,還幫我改了幾件不方便在村裏穿的碎花小裙,這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得感謝你呢。”
孟金玉帶着錢回家的時候,走路都帶着風。
兩輩子了,這是她第一次憑借自己的本事掙到錢!
她越走越快,嘴角咧得高高的,神清氣爽的樣子。
只是突然之間,餘光一掃,她居然看見了周斯儒。
她微微擰眉。
算算時間,周斯儒也确實是在這個時候跟着新一批知青一起來的鳳林村。
上輩子,姜果就是為了這個心術不正的知青記恨于她,這一世,也不知道他倆會不會又湊到一塊兒去。
該栽的跟頭,還是得栽,反正七十年代的鳳林村民風淳樸,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周斯儒也不至于真出格到做出什麽讓小姑娘吃虧的事,她只需要靜觀其變,把好最後一道關就行了。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的女兒,都不可能和這種人走到一起。
孟金玉冷冷地掃了周斯儒一眼,繼續往家裏趕。
終于到了家,她回屋,找出之前阮金國帶來的餅幹盒。
餅幹早就讓兩只小饞貓吃完了,但盒子還保存得很好,她将錢壓平整,放在裏面,輕輕地蓋上,臉上的激動之情幾乎滿溢。
再過幾年,政策放開之後,這就是她做生意的本錢。
她得想辦法多掙一些!
這樣一想,孟金玉還是拿出了家裏剩下的布料。
拼拼湊湊,應該能再做幾件衣裳。
……
這兩天,姜果在學校裏交到了一個朋友,那是同村的趙桃紅。
趙桃紅很瘦,皮膚黑黑的,但她和姜果一樣,很喜歡打扮自己,因此兩個人就走得越來越近了。
今天一早,趙桃紅來她家門口,說要和她一塊兒上學去。
關系好歸好,可在班級裏不是總能碰見嗎?
姜果打心眼裏不想跟她一起走,可她哥說了,別讓別人難堪。
于是,姜果只好同意了。
“果果,你跟我一起去上學,那你弟弟妹妹呢?”趙桃紅跟在姜果身邊,笑眯眯地問。
“我哥會送他們的。”姜果說,“不過我傍晚放學時,得和我弟弟妹妹一起。”
弟弟妹妹都搬出去了,一天也就只有上學放學路上才能見到,而且兩只小團子揉着軟軟的,姜果喜歡跟他們待在一起。
趙桃紅點點頭,一只手挽住姜果的胳膊。
她倆走着走着,經過了知青點。
知青們要去上工了,打扮得講究體面,一點都不像是要下地的樣子。
“果果,你看那個男知青,長得好英俊呀!”趙桃紅指了指知青隊伍裏的周斯儒。
他的頭發也不知道拿什麽抓出了造型,看上去烏黑油亮,襯得皮膚就愈發白了。
十幾歲的小少女,關注異性的長相是再正常不過的,前兩天姜果第一眼見到周斯儒,也覺得他很好看。
只不過,第一印象剛一建立,就因他跌了一跤而幻滅了。
“英俊是英俊,就是沒有男子氣概。”姜果說。
“是嗎?”趙桃紅納悶地看看周斯儒,對上他那雙深情的桃花眼,“我覺得就是好看。果果,我怎麽覺得,他好像一直在看我們呀?”
姜果好奇地望向周斯儒,正好對上他眼底深深的笑意。
趙桃紅又意猶未盡地看了周斯儒一眼,挽着姜果的臂彎繼續往前走。
“果果,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你能幫我完成嗎?”趙桃紅黝黑的臉頰上飄過一抹淡淡的紅。
“什麽心願啊?”姜果問。
趙桃紅一臉羨慕地看着姜果。
陽光下,她的皮膚雪白雪白的,像是能發光似的,真好看。
“你頭上那個小發卡,太好看了,我好喜歡,可以借我戴一下嗎?”趙桃紅扭扭捏捏地扯了扯姜果的衣角,小聲說,“我知道這樣不好,可這是我的心願。”
姜果一聽,詫異得瞪大了眼睛,緊緊護着自己腦袋上的發卡。
這可是她最喜歡的發卡,借書本可以,借發卡是萬萬不行!
“桃紅,你還是找你爸媽完成你的心願吧。”姜果幹脆地拒絕。
趙桃紅一愣,臉色都變了:“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我想要漂亮的小裙子,想去鎮上理發店燙頭發,你可以幫我完成這些心願嗎?”姜果眨了眨眼,認真地問。
趙桃紅大驚失色:“我哪有這個本事啊。”
“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姜果嘆了一口氣,喃喃道。
趙桃紅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悶悶不樂地低下頭,一路上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姜果搖搖頭,原來交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天不和趙桃紅一起走了,她要跟着哥哥和弟弟妹妹一塊兒上學,還是趕“羊”游戲更适合她。
陽光下,姜果的背影輕快灑脫。
望着她的身影,周斯儒的嘴角不自覺上揚。
他想到讓姜果對自己産生好感的辦法了。
趙桃紅是她最好的朋友,只要能讓她的好朋友幫自己美言幾句,像姜果這麽聽風就是雨的性子,估計很快就會被洗腦。
到時候,他就可以安心等待魚兒上鈎了。
“周知青,得去上工了,你還跟在後面做什麽?”
周斯儒回過神,跟上他們的腳步。
雖然下地幹活很累,但現在辛苦一點,以後就不用再奮鬥了,是值得的。
……
一大早起來,聶小佳就嚷嚷着說自己不願意去上學,小聲啜泣,淚水浸濕了枕頭。
靳敏敏從來沒見過自己的閨女這麽不懂事的樣子:“馬上給我出門,我要是遲到了,會丢了這份工作的。”
她沉着臉,換好衣服之後站在門邊,冷眼望着聶小佳,要求她必須跟着自己走。
一路上,聶小佳的眼中含着一泡淚,委委屈屈地跟在她身後。
“你到底是怎麽了?一會兒說自己牙疼,一會兒說自己頭疼,一會兒又說自己肚子疼。聶小佳,能不能懂事一點?”
聶小佳咬着唇,停下腳步:“媽媽,我一個人在家,自己照顧自己,就和以前一樣。”
靳敏敏伸手拽她的胳膊:“你能不能給我争口氣?我當時好不容易才求校長給你一個上學的機會,現在你說不去就不去了,讓別人怎麽看待我?我連自己的閨女都教不好,他們又怎麽信我能教好一整個班級的孩子?”
聶小佳不吭聲了,低下頭。
她不喜歡上學。
班級裏,每個同學都是有爸爸媽媽的,只有她沒了爸爸,只要聽他們提起家人,她就覺得很丢人,很自卑。
她想聽媽媽的話,好好念書,可卻沒辦法全神貫注地學習,因為課本上的知識太難了,她吸收不了。
至于交朋友,就更難了,誰都不樂意搭理她,就連她最初的同桌吳雙霞都把自己帶來的榨菜夾到柚柚的飯盒裏,和柚柚一起分享自己的午飯。
“我不去,就是不去。”聶小佳咬緊牙關,蹲在地上。
靳敏敏根本就拿這個閨女沒辦法,急得要命,使勁拉她的胳膊。
不能遲到的,如果遲到了,恐怕錢主任對她的印象會更差。
雖說最後決定哪位老師留下來是由校長說了算,可校長多少也會聽取主任的意見。
“聶小佳,你馬上給我起來!”靳敏敏急得眼眶發紅。
可聶小佳卻倔得像一頭牛,死活不理會。
姜煥明就是在這個時候騎着自行車經過她們娘倆身邊的。
靳敏敏紅着眼睛站在原地,拿自己的閨女沒辦法。
雖然挺着個大肚子,但是她的四肢還是纖細的,再加上臉上生動的表情,看着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意味。
好看的小丫頭,和小丫頭好看的媽媽,這很容易讓人激起自己的憐憫之心。
姜煥明不由剎了車,一只腳撐着地:“小丫頭,要不要坐叔叔的自行車?”
在這個年代的農村,沒有哪個小孩不會被自行車吸引。
聶小佳擡起頭,好奇地看着他:“可以嗎?”
靳敏敏一愣,也揩了揩眼角的淚。
姜煥明笑道:“可以啊,叔叔可以載你,但是你得去上學,不能惹你媽生氣了。”
聶小佳打着哭嗝,用力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
自行車擦得锃亮,看起來非常氣派,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坐過,甚至連摸一摸,都不曾試過……
“我想坐。”聶小佳可憐巴巴地望着靳敏敏。
這會兒她們已經走出了鳳林村,來來往往的就沒有一張是熟面孔,就算坐了他的車,也不會被村裏人說閑話。
靳敏敏實在拿聶小佳沒辦法,将她抱上自行車的前斜杠,對姜煥明說:“謝謝你。”
“不用謝,都是一個村子出來的,互相幫助很應該。”姜煥明說。
因靳敏敏不可能和孩子一起坐上他的自行車,姜煥明就下車,推着聶小佳公社走。
自從上回偶遇她之後,姜煥明在家裏向姜老太打聽了一下,得知這是一個寡婦。
寡婦門前是非多,可靳敏敏長得這麽漂亮,門前卻沒有任何是非,而是靠自己的能力去公社小學教書,姜煥明打心眼裏欣賞她。
“咱倆都在公社上班,以後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可以來找我。”姜煥明說。
靳敏敏點點頭,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确定沒熟人,才放寬了心。
姜煥明身上的破事太多了,随随便便一件,都特丢人,她可不想與他牽扯上關系。
快到公社時,靳敏敏将聶小佳抱下車,對姜煥明說:“再往前就有很多人了,要是被你們單位的人看見,對你的影響不好。”
姜煥明的心頭流淌過一陣暖意。
母女倆往公社小學走。
“媽媽,坐自行車的感覺可真好,以後我們家能買一輛自行車嗎?”
靳敏敏沒法答應。
一輛自行車得一百多塊錢,還得用票,她既沒有錢又沒有門路,哪敢誇下海口。
聶小佳很激動,小臉上蕩漾着笑意:“媽媽,原來可憐的人,是真的會受到照顧的。你說得沒錯,如果我今天不哭,叔叔就不會抱我坐他的自行車。我想,吳雙霞一定沒有坐過自行車!”
“以後別在那個叔叔面前裝可憐。”靳敏敏說。
“我不是裝的。”聶小佳的臉一紅,年紀雖小,卻已經知道這樣有些尴尬,“而且,為什麽呢?叔叔這麽好……”
“他是柚柚她爸。”靳敏敏沒好氣道。
這下子聶小佳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那個叔叔居然是柚柚的爸爸。
有一個這麽好的爸爸,爸爸還有自行車,柚柚怎麽就這麽幸運呢?
聶小佳的好心情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
這幾天,孟金玉還是趁着晚上孩子睡着之後,去林知青家借縫紉機,把自己剩下的布料都做成小嬰兒的衣裳。
其實她也可以做大人的衣服或者是像柚柚這麽大的小孩衣服,可她擔心不一定能賣得出去,畢竟現在就算是城裏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灰撲撲的,她擔心衣服做大了,沒人願意買,到時候就砸手裏了。
小嬰兒的衣裳用到的布料不多,就能壓一壓價格,薄利多銷,算一算肯定是能賺一些的。
再說,林知青是城裏的時髦人,連她都對自己做的小衣裳愛不釋手,應該是有一些市場的。
等到周末,孟金玉算好鎮上國營單位的職工也都放假了,相對而言黑市來往的人應該會多一些,就去向大隊長請個假,說要去鎮上一趟。
“去鎮上幹啥?”大隊長随口一問。
當然不能說自己去黑市投機倒把。
孟金玉笑道:“去找我弟。”
得虧她在城裏有個親戚,這樣一來,借口也好找一些。
“柚柚也想去舅舅家玩!”小團子在邊上蹦跶着。
孟金玉把孩子拉到一邊,才說道:“媽是去辦正事兒呢。”
“辦正事,柚柚也能幫忙呀!”柚柚滿臉都是期待。
去黑市那樣的地方,孟金玉是不想帶着柚柚的,但小團子想出門玩,她也能理解。
她拍拍柚柚的小腦袋:“一起走吧。”
善善站在一旁,仰着自己的小臉蛋,搓搓小手,也是躍躍欲試,雙眼亮晶晶的。
孟金玉哭笑不得,帶着兩個小家夥坐上進城的公交車。
上了車,小團子高興地左看看,右看看,迫不及待地想要幫媽媽幹正事。
只不過,一到鎮上,媽媽就把他倆送到了舅舅家。
阮金國喜歡帶着小不點玩,讓孟金玉放心去忙:“我今天就帶着他倆吃香的喝辣的。”
“別亂花錢,在大院裏玩玩就行了。”孟金玉走時還叮囑着。
等到媽媽轉身離開後,柚柚湊到舅舅身邊,用小氣音說:“舅舅,小朋友不能吃辣的!”
小團子機靈得不行,小嘴一咧,笑得甜甜的。
望着這一幕,陳麗萍的心底特別難受。
她倒也不是讨厭這倆孩子,只是一看見他們,就會想到阮雯雯。
都已經被抓去勞改這麽長時間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阮雯雯怎麽樣了。
她好幾次想要去打聽,但都被老伴攔住了,阮震立說,這樣會牽累他們家……
“你後媽有消息嗎?”陳麗萍忍不住,将柚柚拉到身邊,小聲問,“她有沒有給你們寄信?”
柚柚歪了歪腦袋:“廠長奶奶,你向我打聽後媽的消息,這是怎麽想的呀?”
陳麗萍被噎了一下。
阮金國說:“我姐已經離婚了,帶着兩個孩子搬出去住。就算阮雯雯真給家裏寄了信,她也不可能知道。”
陳麗萍一臉吃驚:“我還以為她已經帶着孩子回家了。”
“善善、柚柚和媽媽……有我們自己的家。”善善一本正經道。
陳麗萍抿了抿唇。
她想着,一個農村婦女,哪來這麽大的魄力,離婚之後的日子肯定過得很糟糕吧。
可再看一眼柚柚和善善,卻又沒法這麽想。
兩個孩子打扮得幹幹淨淨,身上穿的衣服比城裏孩子的還要洋氣清爽,再加上剛才孟金玉來去都是風風火火的,精氣神十足……
明明是跟自己的養女長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怎麽同臉不同命呢?
陳麗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帶他們出去玩玩吧。”
“那給我點糖票。”阮金國一攤手。
……
孟金玉借着上一世的記憶,找到黑市。
黑市裏大家都很低調,大聲叫賣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東張西望着,看見生面孔就走上前來。
“同志,要布不?”一個男人偷偷從兜裏拽出一小截布料,“這布特別好,還不用上供銷社排隊,帶回去給孩子、自己做衣服,都好看。”
孟金玉看了一眼他扯出來的布料,搖搖頭。
那男人又指了指街尾那兒一個女人:“你看她多時髦啊,剛才都上我這兒買了布料呢。衣服做成她那樣式,肯定好看。你要是要我這布料,就跟我走,我那裏一大批貨呢。”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孟金玉看了那人一眼。
三十多歲的女同志,并不灰頭土臉,一看就是個講究人。
“不要,我也是來賣東西的。”孟金玉搖搖頭,拒絕了那男人,随即快走幾步,向女同志走去。
“同志、同志……等一下。”
孟金玉的聲音壓得很低,臉不自覺有些紅,心髒就像是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似的。
第一次幹這樣的事,能不緊張嗎?
只是,想到家裏剛賺的三塊錢,她就幹勁十足,掙來的将來都能當成做買賣的本錢,積少成多!
做生意的人,不能太含蓄!
孟金玉鼓足勇氣,像剛才那人似的,輕輕從懷裏扯出一小截布料:“同志,買衣裳不?這是小嬰兒的衣裳,特別柔軟、舒适。”
“嬰兒的衣裳?”
可真是問對人了,女同志剛升級成為舅媽,正愁要給孩子買些什麽,孟金玉就來了。
這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都是想瞌睡了,正好有人遞枕頭!
“你看,是這樣的。”孟金玉左右張望了一眼,迅速抽出小衣裳,攤開讓她看一眼,又趕緊團起來揣回懷裏,“這衣裳特別好,一體式的設計,穿脫很方便,小嬰兒穿着不會露肚臍,就不會着涼,對大人來說也方便。”
“還有這樣的?從來沒見過。”
女同志來了興致,只是還想再看一眼,衣裳就被收起來了。
“是啊,現在滬市小嬰兒的衣裳都這樣。”孟金玉沒賣過東西,但她買過,學着後世服裝店老板的樣子說道,“我敢保證,咱們江城肯定不會有一樣的。”
當然了,就算剛出生的小娃娃和別人撞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大多數人都不會介意。但孟金玉運氣好,這位女同志就想給自己的小姑子買一件特別的禮物。
“這得多少錢?”女同志動心了。
孟金玉還沒想好價格,猶豫了一下,比了兩根手指頭:“至少得這個數。”
兩塊錢,總有人要吧?
“二十塊錢?”女同志擰眉,“我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二十五塊錢!”
孟金玉樂了,原來她能承受的心理價位并不低!
而且,一個月二十五塊錢的工資,這該是鎮上很不錯的單位了。
沒想到她這剛一開張,居然遇到了後世所說的“土豪”!
“那你說吧,這好歹是滬市的貨呢。”孟金玉裝作為難的樣子,“你說個價,我能帶就帶一件了。”
畢竟是在黑市,兩個人也沒來回講價太久,最後以四塊錢的價格完成了這筆買賣。
孟金玉不要票,她就要錢,四塊錢一收,揣到兜裏去,別提心裏有多踏實。
再加把勁,她家的資産就能多出一張大團結了!
布料是葉美荷和孫永元給的,縫紉機是跟林知青借的,這樣一算,她做的就是不賠本的買賣。
小打小鬧還能掙錢,感覺可真好。
“同志,我這兒還有幾件呢,你還要不?”孟金玉又問。
“我先拿這件回去試試,要是好的話,再來找你買。畢竟四塊錢一件,還真不便宜。”女同志說。
孟金玉也沒放在心上,能做出一單生意就已經是運氣了,總不能指望人家把她這小衣裳全給買了。
而且,在黑市待着,她心底總有些慌,還是盡早離開得好。
“行!”她樂呵呵一笑,轉身出了黑市。
望着她的背影,女同志想着,這人看起來樸素,做生意倒是幹脆的。
也不知道這滬市的貨,她家小侄子穿起來,該有多好看。
送禮的體面,收禮的也高興,四塊錢就四塊錢吧,值了!
……
阮金國帶着兩個小不點去供銷社買了糖,又上國營飯店吃了兩個熱騰騰的大肉包。
柚柚和善善可高興壞了,兩個人小嘴揚起,吃了一路,也笑了一路。
尤其是柚柚,小嘴巴可甜了,沖着舅舅撒了好一會兒嬌。
“舅舅最好了!舅舅一會兒也上柚柚家玩兒吧!”小團子說。
阮金國笑着刮了刮柚柚的鼻尖:“那柚柚要請舅舅吃啥?”
“吃香噴噴的紅薯粥!”柚柚的聲音軟軟糯糯的,“給舅舅盛好大好大一碗。”
阮金國一方面被柚柚哄得心底暖暖的,另一方面,卻又心疼這兩個孩子和自己的姐姐。
一大碗紅薯粥,對于他們而言,就已經是好東西了。
他們的日子過得實在是不容易。
他和姐姐雖沒有血緣關系,但姐弟間的感情卻很深,心頭不忍,就想盡量幫幫他們。
阮金國又折回供銷社,買了餅幹和綠豆糕,又稱了幾斤米:“行,舅舅送你們回去,順便在你們家吃紅薯粥!咱們現在回家,等你們媽媽回來就出發!”
“哇!太好啦!”柚柚和善善都高興得跳了起來。
阮金國扛着從供銷社買的東西,帶着兩根小尾巴回家去。
進了肉聯廠的職工大院時,他又突然說道:“對了,上回我的外套借那個跳河的寡——呃,女同志穿走了,得拿回來,挺好的外套,不便宜呢。”
小團子的小臉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媽媽上回說好了讓她盯着舅舅,有事沒事都得攔着,別讓他靠近靳敏敏……
既要保護舅舅,又得保護姐姐,柚柚好忙呀。
“帶着你們倆出來玩,太累了,趕緊的,我要回家喝桔子汽水去。”阮金國催着兩個小家夥走快一點。
柚柚驚訝道:“舅舅,汽水是什麽?”
“那可是好東西,一會兒讓你倆嘗嘗。”阮金國神神秘秘的。
柚柚和善善聽了,立馬好奇得不得了,腳步都邁得飛快起來。
這時,正要上媽媽自行車的萌萌伸長了脖子,認真地看着不遠處那兩道身影。
“媽媽,那好像是善善。”萌萌說。
董音皺了皺眉:“他都已經被接回去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惦記着呢?”
當時董音本想着多結交一對體面的夫婦,但自從善善被帶走之後,葉美荷和孫永元就再也沒有來過托兒所了。
“怎麽善善邊上還有個姐姐呀?”萌萌踮起腳尖,“那好像是柚柚姐姐!”
“有什麽可奇怪的?他們倆本來就是姐弟。”董音撇了撇嘴,沒好氣道,“那農村人又帶着兩個孩子來打秋風了?萌萌,你可別跟這樣的人玩。”
然而她話音未落,卻看見萌萌已經向他倆跑去了。
她瞟了一眼,剛要把女兒拽回來,卻突然瞪大了雙眼。
這倆孩子的長相和穿着打扮,怎麽跟自己嬌養出來的女兒差不多洋氣?
“萌萌!萌萌!”
董音趕忙追上自己的女兒,同時,她看見孩子們的媽媽也進了肉聯廠職工大院。
并且,見到孟金玉的第一眼,她差點沒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