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孟金玉眼中的喜悅幾乎難以掩飾。
但是,她這個人厚道,還是怕自己沒法把這事完成好:“人家老裁縫都是跟着師傅當學徒,很長時間之後才出師賺工錢的。我怕到時候衣裳做得不夠好,白費了你的布料和錢,畢竟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林莉和江志鴻的父母都是城裏的知識分子,一大家子人拿的都是工資和各種票,現在林莉自己也不用再下地賺工分了,日子過得好,當然不會計較區區幾塊錢。
這從她能上供銷社閑逛買撥浪鼓就看得出來,現在村子裏的農民哪舍得這麽幹,大多數人家裏的孩子都是沒有玩具的,就算有,也是家裏大人自己動手做的!
林莉卻不一樣,下班之後直接上供銷社轉一轉,就像是後世購物一樣大手大腳的,誰看了不說一句羨慕?
“老裁縫的手藝好,但是他們畢竟上了年紀,做出的衣裳不太時髦。我就想要你給我做,最好做一些男娃女娃都能穿的。”林莉笑着,恰好這時,她看見柚柚和善善已經手牽着手來了,便又說道,“像他們身上的衣裳這麽洋氣的。”
雖說現在甭管城裏的還是農村的,大多數都有些重男輕女,但林莉都想好了,只要她生的孩子像柚柚和善善似的,那不管男娃女娃,她都是一樣的喜歡。
最好肚子裏的是個小女娃,将來她要給孩子買小裙子,就像柚柚現在穿着的這件似的!
順着林莉的視線,孟金玉也看向自己的小閨女。
這孩子平時在泥地裏打滾的時候一點都不講究,回來總是髒兮兮的,可今天,她穿着新衣裳,新衣裳還保持得很整潔,看着幹幹淨淨,還真像他們說的,跟城裏嬌養出來的小丫頭差不多。
“行,我會盡力做好的。”孟金玉不再推辭,“那我啥時候上你家。”
“我先把布料選好,到時候每天下工之後,你就帶着孩子們過來。我們家管飯,一天工錢一塊五。”林莉說。
這下孟金玉又不好意思了。
村子裏條件好些的人家确實會請裁縫,她之前打聽過,一天一塊五到一塊八頂天了,但問題是,她不是全天在人家家裏待着,只有下工之後才來,這樣一算,幹活的時間才多久?
再說管飯,她帶着柚柚和善善一起去,三個人三張嘴,這可不是多個人多雙筷子的後世,誰家糧食經得起這樣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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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扭扭捏捏的,一點都不像你的性子。”林莉笑道,“我喜歡柚柚和善善,他們來家裏和我肚子裏的孩子聊聊天說說話,指不定到時候孩子出生之後,也像他倆這麽乖呢?金玉,你別跟我客氣,這次要不是你們家孩子,說不定我早就已經離婚回城了。”
孟金玉前兩天聽柚柚和善善說起,才知道林莉與她丈夫打的是離婚的主意。
也不怪她,畢竟上一世的記憶雖然已經覺醒,但卻并不清晰,因此她并沒有第一時間想起上一世林莉與江志鴻所經歷的苦難。
确實,這次柚柚和她的哥哥姐姐幫了兩位知青一個大忙。
這樣一來,繼續推辭倒顯得孟金玉太不幹脆了,她終于點點頭,答應下來:“那我回去仔細想想樣式。”
後世小嬰兒穿的衣服都很可愛,不需要太多的設計,但布料一定要柔軟。
她得先讓林莉給城裏娘家人寫一封信,去供銷社扯一些好布料,至于顏色方面——
她已經記起林莉上輩子生的孩子是男是女,讓他們照着她的要求挑選就可以了!
……
姜煥明坐在堂屋裏,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得勁兒。
每當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到了低谷,不會更丢臉時,就會發生更讓他擡不起頭的事,比如這一次,他的兩個孩子改姓了。
雖然柚柚和善善已經被孟金玉帶走,但大家同在一個村子,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只要見着兩個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時那歡快的笑容,他的心就像是被針紮着一樣酸,臉就像是被狠狠地打了好幾巴掌一樣疼。
“娘,今天做啥吃的?家裏的紅薯都不多了。”王小芬掐尖了嗓子,在竈房裏喊道。
姜老太從屋裏出來:“上回不是剛抽了十幾斤的紅薯嗎?”
在鳳林村,分紅薯也是有規矩的。
隊員們一起上山挖,各自挖出來的分別放成堆,由大隊長編上號,再進行抽簽。
分量有多有少,抽到多少斤的紅薯就全憑運氣了。
以前家裏抽簽都是孟金玉帶着柚柚去的,小丫頭運氣好,每回都抽到最大分量的,稱斤之後得有二十多斤,可這一回抽簽的時候,柚柚已經被帶走了。
于是,王小芬只能帶着自己家的大牛去抽簽,抽回來的紅薯只有十幾斤。
那會兒王小芬就在家裏嘀咕着,咋姜家的運氣越來越背,是不是得喊個婆子來喊一喊,去去黴運,最後還是她男人狠狠地罵了她一頓,讓她別傳播封建迷信,免得連累了一大家子。
“十幾斤紅薯能頂啥用啊?有的磨了,有的曬了,能煮粥的剩下多少?一家子十幾口人呢,賺工分的也沒幾個,這肚子每天餓得咕嚕響,我們家大牛都不知道餓哭多少回了!”王小芬嘀咕着。
姜老太知道她這話是故意說給姜煥明聽的,一時有些不悅,可想到孫子孫女連姓都改了,她打心眼裏也嫌棄小兒子沒用,索性由着王小芬唠叨。
還是朱大麗推了王小芬一把:“別說了!”
“成天像個廢人一樣躺家裏,還不讓說了?”王小芬撇撇嘴,“大嫂,你這人就是心太好!”
聽着這些話,姜煥明的臉色是鐵青鐵青的。
明明是在自己家,怎麽覺得這麽寄人籬下呢?
他憋着一肚子氣,但總不能和自己嫂子吵架,家裏本來就已經一地雞毛,再吵吵,多惹人笑話。
他沉着臉站起來就要回屋,大不了不吃飯了!
可沒想到,正當他這樣想着的時候,姜成和姜果突然跑了進來。
“爸,你單位的處理結果有了!是林老師帶回來的!”姜成激動地遞來一個信封。
姜煥明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圓了,心髒噗通噗通直跳,他顫抖着手接過信封,臉上的表情尤其豐富。
既忐忑,又期待。
這是他僅剩的希望了!
朱大麗和王小芬聽見動靜,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兒,沖到堂屋。
所有人都圍着姜煥明,緊緊盯着他手中的信。
姜果最着急,催促道:“爸,趕緊拆開看看呀,領導是怎麽處理你搞破鞋的事兒的?”
姜老太狠狠地瞪了姜果一眼。
姜煥明現在倒沒心思教訓女兒,他做了個深呼吸,緩緩打開信封。
全家人都屏住呼吸,氣氛格外緊張。
姜煥明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封處理結果,慢慢地,視線往下落。
“複職了!我恢複職位了!”他的臉色因驚喜而漲得通紅,幾乎是喊了出來,“明天就能回去上班了!”
……
姜家的歡笑聲回蕩在整個鳳林村。
大概是王小芬嫌這陣子太憋屈,被太多人看了笑話,就讓自己的孩子們去村子裏跑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
村民們自個兒過自個兒的日子,對姜家的破事不感興趣,面無表情地聽完,就急吼吼地趕着回家吃飯去了。
大牛和妞妞跑了個寂寞,最後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兩個人磨磨蹭蹭地到了村尾的茅草屋。
“咱媽說了,這事一定得告訴小嬸嬸。”妞妞說,“哥,你去說吧。”
大牛望天:“小嬸嬸這麽兇,要是聽了之後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打我們?”
事實證明,大牛想多了。
他前小嬸嬸壓根沒放在心上,還是小堂妹從屋裏出來,用小手做了個趕人的動作:“走走走——別再這裏煩人啦!”
大牛看着柚柚,嘴唇一撅,不高興道:“我是你哥,你咋這樣呢?”
“再不走,我就喊我媽媽出來揍你了!”小團子雙手叉腰,晶亮的眼睛一瞪,奶兇奶兇的,“你怕不怕?”
大牛與妞妞對視一眼,轉身“嗖”一下跑了。
“柚柚咋變得兇巴巴的了?跟小嬸嬸一樣兇!”大牛氣憤道。
“趕緊跑吧,你忘了小嬸嬸打你屁股的時候有多疼了嗎?”妞妞心有餘悸,拽着她哥趕忙回家。
這一趟,兄妹倆本意是出來炫耀,最後卻自讨沒趣了。
等到将堂哥堂姐趕走,柚柚“砰”一聲關門回屋。
她最不喜歡大牛堂哥了。
大牛這人特別欺軟怕硬,以前姜成和姜果在家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倆後頭當小弟,可當他倆出門去鎮上念書了,小弟就立馬翻身做主人。
過去,柚柚被欺負了好幾回,那會兒她還小,不知道保護自己,經常哭得淚眼汪汪,跑去找媽媽。
也正是因為這樣,孟金玉打了大牛好幾回,和王小芬結下不少梁子。
不過這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姜家的事可與他們無關。
孟金玉估摸着,姜煥明這一世說多錯多,做多也是錯多,心态早就已經崩了,就算真回了供銷社,也幹不長。
指不定什麽時候又把這飯碗給丢了。
現在她只希望,在他丢工作之前,能多掙一些錢,給姜成和姜果把未來幾年的學費給攢下來。
至于別的,就與她無關了。
……
孟金玉與孩子們的生活從她決定離婚那天開始,就已經步上正軌了。
現在這婚也離成了,姓也改好了,她就再沒了後顧之憂,可以好好掙錢,帶着柚柚和善善過上好日子!
林莉的娘家人在鎮上找了不少好布料,送到鳳林村,一同送來的還有一些餅幹糖果之類的小零食。
零食又貴又稀罕,孟金玉叮囑柚柚和善善不能吃,可每天他倆一到林莉家,江志鴻就非要撕開包裝袋給孩子們喂這些好吃的。
用他們倆口子的話來說,他們自己不喜歡吃這些小零食,當時給家裏寄信給帶糖果和餅幹,就是為了讓兩個小不點吃的。
孟金玉感動不已,這是遇上一對好心人了。
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雖然後世的農村經濟發展也很好,但在這個年代,城市與農村之間的發展是天差地別的。
對于鳳林村的村民們來說,一年到頭能吃一次肉都已經能讓全家人歡天喜地,買糖果和餅幹幾乎是不可能的,可對于林莉的娘家人和婆家人來說,零食雖貴,但咬咬牙,也不是買不起。
正是因為如此,她必須要靠自己闖出去,帶着孩子們搬到城裏住。
“這小衣裳真好看,不過,怎麽這麽長呢?是連在一塊兒的?”林莉坐在孟金玉邊上看着她踩縫紉機,好奇地問。
“孩子還小,一直得抱着,穿着分體的衣服,小肚子露出來了會着涼,大人就得經常幫着拽拽,不太方便。”孟金玉指着連體服上的小紐扣說,“這樣一做,上衣和褲子是連在一起的,孩子穿着就是一身,看起來清爽,而且換尿片也方便。”
這就是後世嬰兒穿的連體爬爬服,現在還沒有尿不濕,但就算是布尿片,也得經常換,小紐扣一解,就給林莉和江志鴻省了不少事。
林莉聽着孟金玉這說法,一愣一愣的。
雖然她沒生過孩子,不懂連體和分體衣裳有什麽區別,可光是看這小衣裳的樣式,她就打心眼裏喜歡。
太可愛了。
“到時候再往上面縫一朵小花或是小草,就更好看了。”孟金玉笑道。
林莉托着下巴:“我越來越覺得請你來我家做衣裳的決定是真明智,等将來我家的娃穿上你做的衣服,肯定會有不少村民來找上你,你信不?”
江志鴻正在陪柚柚和善善看書,聞言擡起眼,說道:“不單單是村民,到時候讓咱倆的媽上單位說說,金玉的生意可不是越做越大嗎?”
林莉笑道:“生意越做越大也是應該的,誰讓金玉手巧,眼光也好呢?”
孟金玉的心底有說不出的感慨。
其實并不是她的眼光有多好,只是她經歷了後世太多的變遷,活了兩輩子的人,總得沉澱下什麽。
經過這些日子,她更加相信,只要自己敢想、敢做,并且用勤勞的雙手致富,總有一天,會闖出一片天的。
……
慢慢地,柚柚愛上了上學的感覺。
并不是因為她多喜歡上課,主要是,她交到了好多好多的朋友。
小團子熱情活潑,即便比班級裏的同學們都小一些,可還是能和他們玩到一塊兒去。
有時候,善善看着課間時在教室裏瘋跑、帶着大家做游戲的柚柚,不由有些疑惑,為什麽柚柚就像個小領導一樣,能帶動大家一塊兒玩呢?
善善不懂的,聶小佳也不懂,只是和善善不同的是,她非常傷心,心裏頭酸澀得不得了。
她想要在課堂上好好表現,但每次林老師喊人回答問題,她都不能第一時間答出來,反倒讓善善搶了先。
她想要聽媽媽的話,和同學們做好朋友,可是同學們不愛搭理她,只願意跟柚柚玩。
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
聶小佳不懂,但她沒有放棄。
她和媽媽都是可憐人,媽媽為了留下教書已經很辛苦了,她必須獨立解決自己的困難。
于是,聶小佳就學着柚柚的樣子,去交朋友。
“踢毽子好像很好玩,我可以加入你們嗎?”下課後,聶小佳站在操場,小聲地對同學們說。
同學們沒有拒絕,把毽子踢給聶小佳,和她一起玩。
聶小佳是踢毽子的一把好手,小腿一擡,蹦蹦跳跳的,每一下都踢得漂亮。
為了讓大家覺得自己有多厲害,她甚至還一個旋轉,想要表演一些高難度的技巧。
可是,她跳的時間太長了。
同學們等得久了,不由有些着急。
“怎麽能搶着讓自己一個人玩呢?”
“說好了大家一起玩,可她都踢了一百多個了!”
“我媽說了,放學之後最多只能在學校裏玩十五分鐘,家裏趕着開飯呢,都讓她一個人玩了,那我們還玩什麽呀?”
“快看那邊,柚柚在玩老鷹捉小雞呢!我們去那邊吧!”
聶小佳一個精彩的回旋踢,想要将毽子穩穩當當地停在自己的肩膀上,卻不想她最精彩的高光時刻還沒到來,所有的同學們就已經全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他們去找柚柚了。
聶小佳呆愣在原地,看着被衆星捧月的柚柚,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砰”一聲,毽子砸到她的腦袋上。
這下同學們聽見聲響,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家夥兒的笑聲是帶着善意的,可聶小佳卻不覺得,她咬着牙,退到了操場的角落,一屁股坐下來,眼神之中滿是悲傷。
她想,大家都排擠自己,自己真是太可憐了。
另一邊,柚柚玩得滿頭大汗,小臉都快要笑成一朵太陽花。
玩老鷹捉小雞特別累人,她累得直喘氣,就跑到邊上休息。
這時,遠遠地,她看見上回跟人打架的小哥哥正往二年級教室走。
柚柚見了,立馬“噠噠噠”,邁着雀躍的小步伐,跟上他的腳步。
聶小佳不知道柚柚去幹什麽,擰了擰眉,也跟在後頭。
她的動作鬼鬼祟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柚柚的身影,都沒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了從辦公室出來的靳敏敏。
“媽媽。”聶小佳愣了愣。
靳敏敏看了聶小佳一眼,又看向柚柚的方向:“她怎麽去二年級教室了?”
“柚柚好像交了二年級的新朋友。”聶小佳鼓了鼓臉頰,淚花兒還在眼眶裏打轉。
靳敏敏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二年級教室就只有一個小男孩。
她挑了挑眉,冷笑一聲:“你看柚柚多聰明,知道誰是城裏人,就去跟誰玩。”
“那個哥哥是城裏人嗎?”聶小佳輕聲問。
“是啊,他的身世可不得了。父親是烈士,母親在部隊裏擔任的職位也很高,連學校的校長和公社其他領導見了她,都得給幾分薄面的。這陣子,他只是家裏出了變故,所以跟着他爺爺一起在村子裏住。估計等他媽回來,立馬就要把他接走了。”她說着,忽然覺得閨女應該聽不懂,又說道,“雖然我不喜歡柚柚,但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機靈的孩子。連交朋友都知道得交有用處的,能幫得上她的。這一點,你得跟她學一學。”
聶小佳一臉吃驚地看着她媽媽。
一直以來,媽媽都誇她是最優秀、最聰明的孩子,怎麽現在和其他人一樣,也去誇柚柚了?
她為什麽要向柚柚學習?
“交朋友而已,能幫上柚柚什麽忙?”聶小佳咬着唇,不服氣地說。
“怎麽幫不上忙了?你看孟金玉巴結上林知青和江知青,現在她閨女就天天上他們家吃香的喝辣的。城裏人和咱們農村人的生活條件不一樣,林知青和江知青的父母在城裏只是單位裏的普通職工,日子就已經過得這麽滋潤了,你說說,這男孩将來被他媽接走之後,日子該過得多好?不說別的了,就算他只是在走的時候給柚柚留下一大堆課本,都能給孟金玉省下不少書本費。”
只要一提起孟金玉,靳敏敏的眼底就透出幾分不甘心來。
“我明白了。”聶小佳說,“媽,我也去跟那個哥哥交朋友。”
靳敏敏垂下眼簾,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兒,輕輕嘆了一口氣:“背靠大樹好乘涼,媽沒本事,我們就得找別人幫忙。就算交了這個朋友不一定能幫到咱們什麽,但到底多一份希望,你說是嗎?”
……
柚柚跟着小男孩進了教室。
教室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剛坐下,就拿出課本在看書。
聽見雄赳赳氣昂昂的腳步聲,他有些疑惑,但擡起眼時,神情仍舊平靜。
“好呀,都已經好幾天啦,你怎麽不來找我保護你呢?”小團子的動靜可大了,氣鼓鼓地沖到他面前。
小男孩認出了柚柚:“我不需要保護。”
因為剛跟着爺爺搬到村子裏,進公社小學念書也沒多久,所以前些天,他摸不清楚狀況,才會被欺負。
可第二天,他就立馬找回場子了,小男孩和小男孩之間的較量是用拳頭說話的,他和那幫熊孩子約定好一打一,他們輪番上場,最後全被打趴下,一個個就都心服口服了。
“不需要保護了?”柚柚歪了歪腦袋,沉默半晌之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算不需要保護,那你也能來找我玩兒啊。”
“我不跟小孩子玩。”他說。
柚柚的小眉頭擰了起來,比出五根手指:“我不小了,已經五歲了。”
她又問:“你呢?”
“我八歲了。”
柚柚的腦袋耷拉下來,一臉沮喪:“八歲的小孩子就不願意和五歲的小孩子交朋友嗎?”
小團子很失望,低下頭時,臉頰上的嘟嘟肉一擠,看起來更加圓乎乎的。
她的小手捏着衣角,難過地,往後挪了挪腳步。
“你等等——”小男孩的語氣急切了些,她好像,真的很想跟自己交朋友……
“我沒說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啦!”柚柚的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家夥往前邁了一步,坐在他身邊。
小屁股剛一坐穩,忽地看見他練習冊上的名字。
“顧——”柚柚還不認識這麽多字,這個“顧”字,還是從今天上課時老師教的古詩詞裏學的。
“顧祈。”小男孩說。
“啊——顧祈!”柚柚的胳膊肘抵在課桌上,雙手托着腮,認真道,“這個字念祈嗎?筆劃長長的,看起來,像是你的個子很高的樣子!”
小妹妹天馬行空的想法逗樂了顧祈。
他牽了牽嘴角,不自覺地笑了。
柚柚也笑了:“顧祈哥哥,那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啦!”
顧祈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小妹妹看。
他小時候跟着父母随軍,那地方地勢偏遠,環境艱苦,因此大院裏根本就沒有與他同齡的小孩。
從小到大,顧祈都是沒有朋友的,更不會有人像柚柚這樣熱情地想要與他做好朋友。
心底的堅冰像是慢慢地融化開來,他點點頭:“好。”
教室裏,柚柚和顧祈的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教室外,聶小佳悄悄看着,心跳的速度極快。
她也要和這個哥哥做朋友。
這個哥哥看起來很安靜,一點都不調皮,應該不會像剛才踢毽子的同學們那樣讓自己難堪。
聶小佳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鼓足勇氣,走進教室。
看見聶小佳時,柚柚一臉疑惑。
她和班級裏大部分的同學都是朋友,除了聶小佳,聶小佳可太扭捏了,總是暗戳戳的,柚柚一點都不喜歡她。
她為什麽要來找自己呢?
“顧祈哥哥,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聶小佳這話一說出口,柚柚就知道了——哦,原來不是來找她的!
“不要。”顧祈低下頭,翻開課本,開始學習。
聶小佳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為什麽她總是交不到朋友?
聶小佳委屈不已,轉身跑了出去。
……
從公社小學出來的路上,靳敏敏一再安慰着聶小佳,可她一個勁哭,怎麽哄都停不下來。
她想,這孩子受的傷害實在是太深了。
“交不到朋友就不交吧,你沒柚柚這麽會來事兒,當然沒她這麽讨人喜歡了。”靳敏敏說,“要麽就學她的樣子,要麽就把心放寬,只知道哭有什麽用呢?”
遠遠地,姜煥明看見一個女人牽着個孩子,一路上輕聲細語地安慰着,看起來非常耐心。
該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吧?
都是從一個公社出來的,得互相幫助!
他将自行車停在她倆身邊:“同志,你們怎麽了?”
靳敏敏擡起頭一看,認出了姜煥明。
最近村子裏發生了這麽多事,就連三歲小孩都認得他有多丢人,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沒事。”靳敏敏一點都不想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冷淡地說,“孩子鬧脾氣呢,哄哄就好了。”
姜煥明看着她,忽然說:“你跟我是一個村子的吧?”
他回村沒多久,只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靳敏敏點點頭:“我在那邊的公社小學教書。”
“教書啊。”姜煥明看得起文化人,笑着點點頭,“教書好。”
說完,他就蹬着腳踏板,騎着自行車走了。
從公社回鳳林村的路可長了,得早點回去,免得趕不上開飯。
不過現在就算他回家晚了,一家子人還是會等他的,因為他已經恢複職位,誰都不敢再對他冷嘲熱諷了!
沒錯,他已經恢複職位了。
只是回到單位之後,大家看他的眼神總是有點不對勁,像是帶着幾分嘲弄,又像是同情他似的。
姜煥明心裏憋得慌,但也只能忍下來。
等到哪一天,他憑借着自己的實力往上升的時候,就再也沒人可以笑話他了。
……
還是和前些天一樣,善善在教室裏學習,柚柚則到處玩耍。
只不過今天,哥哥姐姐是在二年級教室裏找到柚柚的。
小團子一見到他們,就立馬開始介紹自己的新朋友:“這是我的好朋友,他叫顧祈!”
姜果一樂:“我們柚柚現在都能交到大孩子好朋友啦。”
柚柚嘴角一彎,笑眯眯地跑到姐姐身邊,轉身對顧祈說:“我要回家啦!有空來我家玩呀!”
孩子們往鳳林村走,一路上聊着自己在學校裏發生的那些有趣的事,歡聲笑語就沒停過。
只是剛一到村口,兄弟姐妹幾人聽見村民們的議論聲,都好奇地停下腳步。
“怎麽又來一批知青啊?咱們村又不是沒有知青,知青點裏都這麽多人了,現在又要往咱們村送,也不怕擠!”
“這不是政策嘛,這些知青們沒辦法,咱村長也沒辦法。”
“一拍大腿就來一條新政策,他們把知青送過來,讓他們揮起鋤頭,說是接受啥再教育,可問題是,他們揮了嗎?一個個的,全都是嬌生慣養的,下地沒幾天就說自己吃不消,一會兒一個頭疼腦熱的,就算不請假,一天又能幹多少活兒?”
“一年到頭就這麽多糧食,全讓他們分去了,到時候咱們怎麽辦?到了年底,全都得去啃樹皮了!”
一些村民們說的話誇張了些,那是因為他們對這些知青們的到來是非常不歡迎的。
可有什麽辦法?
大家怨歸怨,也不能把他們趕出去。
現在,知青點已經擠了不少年輕人。
柚柚數了數,一共七個,其中有男有女,大家都穿得幹淨整潔,還有好些個捏着鼻子,臉色臭臭的。
“大哥,這些知青們長得真好看。”姜果踮起腳尖看了看。
順着姐姐的視線望去,柚柚看見其中一個男知青。
這男知青看着像是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斯斯文文的樣子。
只是,他看着來來往往的隊員們,有些不耐煩,撇了撇嘴角。
“長得好看有啥用?能當飯吃啊?”姜成擡了擡下巴,看了那個男知青,“下巴倒挺長的,但是也不能犁地啊!”
姜果聞言,立馬跺了跺腳:“哥哥,你怎麽這樣說啊!多不好聽!”
柚柚也好奇地看看那個下巴不能犁地的男知青。
這會兒,他也看向他們。
望着姜果時,男知青的眉心微微一擰,随即舒展開來。
他從知青點出來,向着兄弟姐妹幾人走來。
“這個小不點長得真可愛,要不要吃奶糖?”他在柚柚面前站定,從兜裏掏出一顆大白兔。
目光落在柚柚臉上時,他的嘴角往上揚起,因這舒展的笑容,身上不由散發出溫潤的氣質。
這是個英俊的男知青,只不過,他笑什麽笑呀?
柚柚又不認識他!
“我不吃。”柚柚認真地說。
“為什麽?”男知青一臉詫異,晃了晃手中的糖果,“這可是大白兔奶糖。”
柚柚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總之她就是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人。
于是,她擡了擡下巴,一本正經道:“大白兔奶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在林知青家經常吃!”
男知青熱臉貼了冷屁股,難堪地收回手,想要将大白兔放回兜裏。
姜果卻給此時尴尬的氣氛打了個圓場:“我吃吧。”
男知青的笑容變得更加溫暖:“好。”
“柚柚,下回不準這麽沒禮貌了!”姜成尴尬地敲了敲柚柚的小腦袋瓜子,想着自己剛才還說閑話,笑這男知青的下巴長得能犁地,這會兒不自覺有些心虛。
“我是新來這裏的知青,看我們的年紀差不多,以後應該會成為朋友的。”男知青對姜成說。
“你多大了?”姜成問。
“我今年十八。”男知青的嘴角還是噙着笑意。
“哦,我們才十二呢。”姜成指了指自己和姜果。
“就只差六歲而已。”男知青笑着伸出手,“我叫周斯儒,以後我們都在一個村子裏,可以互相幫助。”
“好,互相幫助。”姜成還從來沒跟人握過手,立馬将手心手背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伸出手,“我叫姜成!”
周斯儒點點頭:“你們回去吃飯吧,我也得回知青點報到了。”
說完,他轉身走了。
姜果嚼着大白兔奶糖,一樂:“周斯儒?這可真像小姑娘的名字。”
話音落下,她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回家吃飯去。
得了顆奶糖吃,真好!
只是,留在原地的柚柚眨了眨眼睛,一臉震驚。
啊——
一個男知青,他的名字,像是小姑娘的名字。
這一幕,她在夢中見過。
小團子一臉嚴肅,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番,随即一拍腦門子。
她想起這個周斯儒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