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馮英三
馮英三
堯申是張奶奶的孫子，張奶奶從來不提及她的子孫後代，因而我第一次見張奶奶的孫子的時候，差點以為他是入室搶劫的壞人，而一板凳砸向他。
還好張奶奶的及時出現，阻止了這一場暴動。
張奶奶沒好氣地斥責了堯申，堯申并沒有當一回事，反而眼睛一亮，盯着我道：“小丫頭片子挺兇啊，叫個哥來聽聽！”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卻哈哈大笑，轉頭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小星星。後來他說，那天我瞪他的眼睛，熠熠生輝，炯炯有神，就像是天空中最閃亮的星。
我一直以為張奶奶那樣有教養的人，教導出來的子孫一定是那種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人。
可堯申卻并不是這樣，特殊的年代，他的親人下放的下放，勞改的勞改，因此，疏忽了對他的教育。他在野蠻生長中變成了一個流裏流氣，不務正業的人，俗稱街溜子。
他讨厭書本，也不愛工作，整日裏無所事事。張奶奶對他很是頭疼，曾經托人給他找了份工作，結果他做了沒兩天嫌累，轉頭把工作賣給了別人。氣得張奶奶差點撅過氣去，至此對于這個孫子是提都不想提。
用他的話說，人生苦短，需要及時行樂，既然如此，又何必苦哈哈的為了那三瓜兩棗，費盡全力？
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只覺得我跟他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因此我從來也不給他一個好臉色。
可也不知道為何，自打那日他來了張奶奶家之後，我就發現我經常能在張奶奶家看到他。
他喜歡在我打掃衛生的時候翹着二郎腿橫躺在沙發上向地上扔着瓜子殼，斜着眼睛看我累死累活的樣子。等看到我氣的快抓狂的時候才哈哈一笑，一把奪走我的掃把，将自己吐的瓜子殼通通掃了起來。
他還喜歡在我做飯的時候擠到廚房裏，告訴我他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愛。在我扔下鍋鏟，告訴他自己做飯的時候，他又會嬉笑一聲，說他啥都能吃。
我煩他煩得要死，可他卻一點也不把我的煩躁當一回事。總是喜歡作弄我，好像他一天不捉弄我，日子就不自在一樣。
張奶奶推薦我去上夜校，夜校下課都已經是深夜了，每每那個時候我就能在學校的外面看見他的身影。
我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擡眼看着星星說今晚月明星稀，我覺得風景不錯，便一路溜達了過來，跟你可沒有一點的關系。
Advertisement
我冷着臉，他便一路跟在我的身後。那個時候我覺得這個人真的是太煩了，我上下課，他要跟着我，我出去買菜，他還要跟着我。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怎麽有那麽多閑暇時間，怎麽就不能找點正事幹幹？
有一段時間我總能在買菜的路上碰到一群混混，這混混的領頭人似乎跟堯申很不對付，也不知道他從哪得來堯申喜歡跟着我的信息，便總愛在我買菜的路上堵着我。
這個混混頭子很喜歡用一種下流的眼光看着我，我躲閃不及被這人調戲了幾次。堯申知道後，頂着一臉氣憤的爆炸頭，跟這混混幹了幾次架。
這混混頭子是越打越不服氣，越跟他幹架就越愛找我的麻煩。
我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生活被堯申搞得一團糟，甚至因為小混混的騷擾，我産生了辭職的想法，可是又念及張奶奶對我的好，我很是不舍。
張奶奶對我是有一份恩情的，于是我忍了又忍，終于在一個夜校下課的晚上發生了我此生最不願意回首的不堪往事。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夜晚很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剛出校門的時候，我還很慶幸，這幾天堯申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因為前兩天我指着鼻子告訴姚生，如果他再跟着我，我便向張奶奶辭職，我讨厭一個騷擾別人而不自知的人。
堯申被我說的也有些生氣了，自打那天之後便從我身邊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氣，堯申的過多糾纏，對于我而言是一種負擔。
那日我步履輕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在一個人氣罕至的巷尾，我被那混混頭子堵住了。
後面的事情我不想再回憶，那是我生命中的至暗時刻。
堯申找到我的時候，我像一個破布娃娃一般，被人撕碎了扔在了巷尾。
堯申抱着我哭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顯露出嬉笑之外的情緒。
他将我抱回了家，顫抖着，想幫我收拾破碎的殘軀。
我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傷心，我空洞的眼神對上他哀恸的雙眸，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
我的聲音破碎沙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卻看不進任何東西：“堯申，你是不是喜歡我？”
堯申并沒有回答我，只是泣不成聲，還好我本來也并想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你喜歡我，你就要了我。現在的我太髒了，請你幫幫我。”
“不，不”我至今還記得他身體的顫抖：“不髒，小星星最幹淨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請你離開，否則要了我吧，不然你總會見到我的屍體。”
那個時候我迫切的想要有個人能夠幫我忘記這一晚的記憶，哪怕是以毒攻毒。
那一晚，堯申用清水将我洗得幹幹淨淨，那一晚，堯申小心翼翼地，像得到一件寶貝一樣，将我擁懷中嵌入骨髓。
自打那日之後，堯申園便以我的對象自稱，他告訴張奶奶，他對我做了錯事，他要與我結婚。
張奶奶揍斷了一把掃帚後同意了。可是我卻拒絕了，我不想跟他結婚，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遭受這一切，我不想跟他再有瓜葛。
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是割裂的，思想很混亂，行為也很混亂。
聽聞我的拒絕，堯申并不生氣，反倒處處對我呵護有加。
他從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一晚發生的一切，仿佛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無論我做什麽，他都搶先一步，全部幫我做。
我日漸沉默，日益消瘦，我想離開了，離開張奶奶，離開堯申，離開夜校，離開這一切。
或許我命中就帶衰，終究得不到我所追求的一切。我想要學習，我想要上學，每當我以為我的夢想就要達成的時候，就會飛來橫禍斬斷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覺得人生無望，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唯一的夢想也沒有了，我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麽意義。我想我應該回到那個我曾經日日都想逃離的小村莊，與奶奶一起長久地安眠。
我提起行囊告辭離開，那天天空下着瓢潑大雨，我覺得下着雨也很好，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離開，讓大雨沖刷掉，我在這裏種種不堪的回憶。
堯申抱着我，懇求我不要離開他，他似乎已經看出了我眼中的決絕，也看出了我對生命的不再留戀。他讓我等等，再等等，他就會解決掉我最痛苦的，最憎恨的回憶。
堯申跑了出去，拿着一把刀與那混混頭子拼命去了。他終于查出那晚的人是誰，憤怒的他說要與我報仇。
那混混頭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人，當我淋着雨找到堯申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是血的，躺在了泥地裏，身旁躺着的便是那混混頭子的屍體。
入眼所見全是鮮血，天上下的地上淌的，通紅一片。
我瘋一樣抱着堯申，請求他不要離開。他笑了，如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天。
他摸着我的臉，血從他的嘴角吐了出來，可他不管不顧，只深情地看着我：“小星星，忘了那一天，忘了我，好好地活着好嗎？我的小星星啊，要堅強快樂，要像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樣，眼中充滿光。”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我沒法快樂了我知道，可是我卻要活下去，帶着堯申的份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