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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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燈兜兜轉轉,又亮了一回。蓄勢待發的徐從心邁開步子,自顧自道:“餓死啦。”分明可以裝作不知道不在意,事到臨頭,沒忍住諷他激他,又說不清為何怕他剖析答案,到底是不如他淡定了。
跟在後邊的魏斯捷不緊不慢,在這事上展現出不可饒恕的鑽研精神。二人面對面落座,他講起程露跟章呈陽的冤家故事。
程露被章呈陽捉弄的時候,更多是無措而尴尬的,不知如何應付,因為親如家長閨蜜也沒人同她如此冒犯地相處過。學校裏的透明人終于找到一具□□附魂,這話說到程露的經歷上千真萬确,連魏斯捷這樣昂頭走路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名字,章呈陽在其中功勞頗大。
突破程露的防線不容易,章呈陽一個暴脾氣伏低做小、忍氣吞聲了一段時間,從冤家到戀人的變質說長不長,說痛苦又很痛苦。二人擁有互補的個性,迥異的社交圈,甜蜜時誰也沒法把章呈陽叫出來,吵架時鬧得聲勢浩大,互揭傷處,當真這輩子都不會再往來。
隐忍的程露并不喜愛外化情緒,顯得她本就平凡的面容愈加醜陋,凡事向着小家的章呈陽看不懂她的腦回路,每回見她嘴唇一抿,眼神一躲,覺得腦袋紅得冒煙,想拿工具撬開她的鐵齒鋼牙,聽幾句真心話。
在感情的馬拉松上一快一慢,是個很難相互體諒的問題。臨近畢業,章呈陽投offer之前事事尋求程露意見,最後簽了程露老家省會的核清公司,而程露跟防競争對手一樣防着章呈陽,他竟然被通知了她的去處,兩地相隔十萬八千裏,與他共建小家的念想也相差十萬八千裏。二人雞飛狗跳過,在畢業季分手,章呈陽從不拿程露當舊情人,只拿程露當他的敵人。
徐從心挑眉:“你很清楚?”
“嗯,”魏斯捷輕笑,“你上學校随便抽個人,能講得更清楚。”
徐從心:“看不出來啊,章呈陽還玩情深意重的戲碼。”
“他嗎?怎麽會,”魏斯捷擰了蘇打水給她,“你也見過他,讓他低頭是有一定條件的,他不幹感動自己的事。”
她悶頭吃碗裏的菜:“知道了,我會保密的。”
魏斯捷:“還有呢,你的結論。”
徐從心掀眼:“你欠人家兩口子的,關我什麽事。”
“行,”他心情像是不錯,随了她的意,“吃飯是不該聊別人的事。”
回程時天完全暗下,徐從心即使胃口大開,也沒将桌上臉盆那麽大的三道菜消滅,便用塑料餐盒打好包,挂在車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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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進一條人稀巷道,徐從心随心而動,将雙臂大大張開。夜風如流水,她乘在其中,用臉頰、用手臂、用渾身細胞感受迢迢形狀。
搖曳晃動的光打在魏斯捷臉上,他流暢的臉頰,高挺的鼻梁,紛紛落上斑駁黑影,徐從心繼而發現那輪廓變了變。
“你笑什麽。”
“嗯?”他瞥她一眼:“沒笑什麽。”
“撒謊就是真在笑什麽,性質變了啊。”
魏斯捷沒來得及否認,手機鈴聲響起來,是徐從心的,她悻悻摸出來看。身在楊城的徐有誠憋不了一點,讓徐從心猜猜他來做什麽。
徐從心直接問:“你的倉庫怎麽樣了?前些日子,我找中介問了問,現在房地産不好做,城西那一塊別墅都比去年低了,你的破倉庫能拿回幾成。”
徐有誠正在炒菜館喝酒,聲音松松垮垮:“哎呀,你借給爸爸那點小錢,爸爸連本帶利還給你。按上限利率算行不行?”
“你想把我送進局子裏嗎。”
“呸呸呸,說的什麽鬼話,越來越把不住嘴,”急完,徐有誠挺開朗地說,“我這一輩,就我們一家生的女兒,你大伯天天羨慕我有件小棉襖,等看到你這樣子,肯定要吓壞咯。”
遠遠看見了小區大門,徐從心不多言,警告徐有誠斷了給他買真的小棉襖的心思。
徐從心輕車熟路地把小冰箱騰騰挪挪,吃剩的飯盒塞進去。轉身見魏斯捷正翻衣服,要去洗澡,她盯着他的手:“手腕怎樣了,我看一眼。”
魏斯捷臂彎挂着衣服,翻了翻腕子:“朝右邊使勁有些疼,沒別的狀況。”
徐從心捉着他的手,趕緊偏回來:“疼還亂動。”
“疼是疼,用是用,”他笑起來,“我以前打球崴了不知多少回,這種傷不會疼多久。”
越過他的肩,徐從心往室內常常堆滿的角落掃了眼:“酒都去哪兒了。”
“……明天不上班了?”魏斯捷跟着回頭:“我去總部載兩件回來,周末再喝。”啤酒廠的福利是發酒,但給送貨員的往往不是什麽好酒,對此徐從心真的不挑,有便宜占便是。
“給業務員發不給送貨員發?”她心疼地說:“真是小氣。”
冠冕堂皇的話語之下,她的手跟着一起作亂。魏斯捷上衣被撩至胸脯,突然抓住她手腕,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是渴了?”
“晚上那汽水挺好喝的,我看你沒喝完,浪費,可能因為你光顧着提些莫名其妙的人吧,”她頓一頓,撇開眼,“你要是想說,你不會因為別人喜歡你,就感天動地、感恩戴德地答應,我很能理解,但這是因為你手頭有選擇,有好的有不好的,有比一比的可能。這麽說可能把你看扁了,但對我是這樣,別人抛橄榄枝多難啊,我怎麽沒有坐等愛情的好運?”
“這叫好運?”
他抱着她的腰一轉,兩人換了個位置,更清晰的光落進她眼睛,只能由着他表情融在黑夜,溫熱的吻壓下來。
屋裏的茶幾着實矮了些,魏斯捷坐在那兒敲筆電的時候,常常伏低幾寸腰,坐姿不雅的徐從心一開始無所察覺,見他繃如弓弦的背,也端正了身子試試這桌子。現在的她坐在茶幾上,仰頭與他面對面,柔和的吻以一種承力的角度貫穿她。屋內靜谧,空氣像塊凝結的玻璃,偶有窗外的車行聲萃進來。
這種事本身無關愛情,徐從心住進這裏,就沒打算全須全尾地離開,他投桃,她總要報點李吧。
親着親着去了狹窄的浴室,她被抱着,擠着,在牆面撞了會兒。她喉嚨幹澀,說不太出話,魏斯捷也專心致志地繃着額頭,跟她角力。洗得人黏答答的,她攀着他覆蓋薄薄一層肌肉的手臂被撈去床上,兩人身上裹着的水汽落進床單被子,她像條在岸上蹦跶的魚,一切伶牙俐齒都沒了發揮。
夜裏,外頭下了雨。頭腦發懵的她還以為出現幻覺,等濕漉漉的唇舌退出去,清淨的腦袋裏混着瀝瀝雨聲,她才短暫回到這讓她失望的現實世界。
平日就是她逗魏斯捷說話,要麽一問一答,要麽她強問他強答,在交由他施展的床上依舊不怎麽吭聲。胡思亂想的徐從心飛快被扯回來,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跟随他寬而長的手掌停在那裏。揉了會兒,捏了會兒,徐從心不上不下一顆心激烈跳動,被他攥在手心,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徐從心臉上一片熱,手從他腦後收回,故意去撥起伏的喉結,他皺皺眉,重新壓進來,又做了一次。
後半夜,攏在胸膛前的徐從心悶了一身汗,他睡姿安穩,摟着個人也不例外。以前的她經常一晚上聽不着沙發動靜,起來見他同入睡前一模一樣的姿态,還以為要駕鶴西去了。
遠處的手機屏幕一閃一閃,仍是她的手機。她翻身伸臂過去,将魏斯捷驚醒了,啞着嗓子問:“怎麽了。”
她摸摸他後腦勺,輕聲:“沒事,我喝個水。”說罷,換了水杯送到嘴邊,等他頭埋回去方才拎起手機。
除了徐有誠的來電,陳紅玉連續給她打了好幾通電話,深更半夜的,二十分鐘前還有一通未接。
徐從心蹙眉,消息回複她:【出什麽事。】
如她所料,徐有誠時隔多年聯系了陳紅玉,卻不是來下人面子的。陳紅玉叫徐從心出來吃飯,你爸發財了,要跟咱們把錢清算清楚。
黑暗裏,徐從心被手機刺得眯眼,感受到自己無波無瀾的心跳:【天啊,你到底給了他多少錢。】
徐從心這才知道,自視糟糠之妻的陳紅玉來者不拒,凡徐有誠開口過,她就沒拒絕過。
這餐飯,在第二天吃上了。
陳紅玉跟徐有誠離婚時平分的財産,老家的房子車子都歸徐有誠,陳紅玉拿錢,可他手頭沒有流動資金供填平,其實吃了虧的陳紅玉沒計較,簡簡單單放徐有誠一馬。
算上陳年舊賬,徐有誠當面轉賬,二人在餐桌邊你一句我一句,情比當年。
徐從心的小金庫被補滿,甚至高出了一些,夠她在一燈書房再翻滾好久好久。她覺得有趣,徐有誠這副樣子幾年來反反複複出現,不知道這回維持多久,不是她見不得她爸好,而是吃過太多次短效藥。
與校園店相類似,到社區店自習的學生也很多,她觀察了幾日,去線下店提了款最新的筆電。
魏斯捷下班回家,站在桌邊愣了愣,擡眼迎上她的視線。她吃着薯片:“你什麽時候生日來着。”
魏斯捷:“已經過了。”
徐從心追問:“陽歷還是陰歷,都過了?”
“我不過陰歷。”
她指指桌面:“那我補你一個禮物。”
高高一截影子落在茶幾上,魏斯捷沉默了會兒,解釋:“騙你的,我的生日在十二月,還有幾天。”
“哦,”徐從心無所謂,“那就是提前送給你的。”
他手指握了握,複而松開,坐來她旁邊:“發生什麽了。”
“賺錢了呗,”徐從心盤腿對着他,“等着你敲代碼,掉頭發,以後一分不少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