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哄哄
哄哄
岑文心想, 王母娘娘傳信的青鳥都沒我這麽勞碌。見蕭玦活蹦亂跳,神情也還輕松,不像被皇帝責罵過, 岑文放下心,迎上前,将裝了藥汁的水袋呈上,恭謹道, “王妃令我給王爺送藥, 還有,狗。”
既已答應沈姝喝藥,蕭玦便将水袋收下。只是這幾日鮮少踏入靜思閣,他才知道沈姝居然當真養了狗。他看向那狗, 胖乎乎、毛茸茸,伸着舌頭, 撲騰着去抓月下的樹影——看起來不太精明的樣子。
蕭玦皺眉,“本王喜靜,不愛養狗。”
“忠忠。”岑文喚了一聲, 黃狗愉快地奔了過來。他将狗抱起,塞進了蕭玦懷裏。
岑文奔波一天,可太累了, 只想長話短說,“王妃說, 請你好好照顧它。”
蕭玦低頭看懷中的狗, 忠忠也睜大圓溜溜、濕漉漉的眸子看着蕭玦。一人一犬面面相觑,而後忠忠伸出舌頭, 舔了蕭玦下巴一口。
那一刻,極端奇怪的觸感傳來, 驚得蕭玦猛地将狗扔了出去,下一瞬,想到這是沈姝的心頭好,他又連忙扯着忠忠後腿,将它摟了回來。
忠忠受了驚,無辜的黑眼看了看蕭玦,低下頭,蜷着身子,失落地嗚嗚兩聲,好似在哭。
蕭玦,“……”這狗怎麽跟它的主人一樣,慣會拿捏人。
岑文道,“王爺好好休息,屬下告退了。”說着三步并作兩步離開了。
蕭玦也沒來得及問,好端端地,沈姝送條狗給他作甚。他看向岑敬,岑敬的臉依舊八風不動,看看忠忠,又看看蕭玦,道,“我也不會養狗。”
桑春從屋中迎了出來,擔憂道,“王爺,宮中無事罷?”
“嗯。”蕭玦看着狗,淡淡應了一聲。桑春要接過忠忠,蕭玦避開了,“我自己來。搬張搖椅出來,放在樹下。”
很快搖椅搬出,蕭玦抱着狗坐入椅中,腳尖輕輕一動,椅子便悠悠搖晃起來。婆娑樹影下,他捏了捏黃犬的耳朵,低聲哼笑,“忠忠?什麽奇怪的名字。”
沈姝曾邀他來此處坐坐,和他說了桐花,說了狗。現在都實現了,只缺——說這話的人。但沒有關系,蕭玦覺得,今晚他會夢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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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也未急着将蕭玦尋回,安然給他送了幾日藥後,中秋節到了,皇帝在宮中設宴,囑三品以上大員和命婦參加。
沈姝先在府中看了半日醫書,午後,幾個婢女圍着沈姝,給她盛裝打扮,換錦繡華服,帶金玉頭面,施豔色胭脂。
沈姝恬靜地配合她們,問道,“今日王爺也會去罷?”
因為都不甚了解蕭玦,更不懂他和沈姝的恩怨,幾個婢女互相看了看,由錦瑟站出來答話,她支支吾吾,“應當會罷……”
沈姝溫和地理解了她們,“無妨,我一會兒問岑文。”
傷筋動骨一百天,沈姝留折柳在府中休息,錦瑟、玉笛收拾靜思閣,微提了裙擺,帶瑩月瑩星出了房間。
岑文迎上來,“殿下,馬車和護衛已安排妥當,一路多加小心。”
刺殺的事情還未查清,沈姝點頭,“我知道的。今日宮宴,王爺也會去罷?”
岑文道,“自然會去。王爺從不會駁皇上的面子。”
倒是舍得讓我丢面子。沈姝幽幽想了一句,出了靜思閣,坐上小車,往府門行去。
蕭玦比沈姝更早到皇宮,只因蕭琰邀他禦花園賞桂花。他記得皇帝的囑托,特意帶了桑春,桑春入宮後自去尋找母親,而他則和皇帝在一處。
禦花園花香陣陣,草木蔥茏,幽深曲徑盡頭,是一片大湖。秋高氣爽,藍天水色交相輝映,美不勝收。而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角,停着兩艘大畫舫,是為今晚的游湖準備。
皇帝負手而行,姿态悠閑,同蕭玦笑道,“你最近怎麽搬去了瑞福街?聽吏部劉侍郎講,他這兩天每經過那裏,都要被百姓拉着詢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要命的大事。”
這吏部侍郎還挺清閑。蕭玦想着,一時未回答蕭琰。
皇帝無奈,指着身後伴駕的國子博士對蕭玦道,“成親幾日你便有家不回,對得起王妃和王妃表兄麽?”
謝紹寧忽然被指,輕輕一笑,心中冷冷。如今他炙手可熱,是皇帝寵信的新貴,時常入宮伴駕,再不是曾經看着沈姝被帶走,卻無能為力的書生。
溫文有禮地沖皇帝拱手,謝紹寧道,“皇上言重了,靖王殿下如此行事,必然有他的考量。”
他想,娉娉,這便是你傾心選擇的夫婿麽?
蕭玦看向謝紹寧,只見他迎着自己的視線,雖是在笑,卻笑意冰冷,依舊暗含着挑釁。倒是個硬骨頭。
蕭玦挪開眼,看向枝頭金桂,笑道,“皇兄教訓得是,我确實不該讓我的愛妃獨守空房,一日都不該。”
他認錯态度如此良好,倒讓蕭琰噎了一下,最後道,“無論如何,沈太醫因忠誠受難,你該厚待他的遺孤。”
耳聽得輕佻的“愛妃”二字,謝紹寧緊緊握拳。
幾人又游賞一番,皇帝詢問,“五福,什麽時辰了?”
五福看看日頭,又推算了算,“皇上,大概酉時一刻了。”
蕭琰便笑了笑,吩咐謝紹寧,“朕去接皇後了。此處風景優美,你們可再轉轉。”
他又交代蕭玦,“七弟,和謝卿好好相處。”
皇帝走後,年輕的靖王和狀元郎彼此看了一會兒,氣氛陡然降至冰點。
蕭玦輕笑道,“本王也得去接王妃了,她粘人的很,一刻也離不開本王。”
論挑釁,蕭玦從未輸過誰。果然就見謝紹寧臉頰微動,疑似咬住了後槽牙。片刻後他微微一笑,“殿下待阿姝好,微臣便放心了。”
“好說。”蕭玦笑應一聲,轉過身神情便冷了。
謝紹寧還不至于令他在意,但他是當真想去接沈姝。一則新婚分居也便算了,他還搬出王府,确實有傷沈姝顏面,事情傳得太快,唯有盡快彌補,才能讓沈姝在京中好過些;二則,從前沈姝追問太緊,令他覺得被迫,這兩日她不問了,又令蕭玦忐忑,擔心她生氣、受傷,左思右想,最後決定趁着宮宴來看看她。
她若是生氣,他便好好哄哄;若是追問小桑村的事,他便抵死不認好了。
蕭玦沉思着,吩咐身後跟随服侍的宮人,“去禦膳房端一碟桂花糕來。”
他記得,去年秋的一日,謝紹寧帶沈姝上歸雲樓。而他在隔壁,清楚聽見,沈姝輕笑着誇歸雲樓的桂花糕清甜可口。
宮內大廚做的,只會比歸雲樓更好,她一定也會喜歡。
此時的沈姝,剛過明華宮,朝奉天殿去。依舊在那垂滿葡萄的月亮門下,她被蕭珠兒攔住。
蕭珠兒雪白小臉上有一道痕,疑似被什麽枝條長鞭抽傷,結出了暗紅色的血痂;脖子上有顯眼青紫淤痕,依稀辨認得出是手指印。那模樣極不好看,但蕭珠兒依舊神情驕傲——畢竟她是公主,即便受傷了,依舊高貴美麗,誰又敢看不起她。
蕭珠兒的侍女一左一右跟在身後,左邊那個低着頭,微微顫抖。沈姝只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那是蕭珠兒的私事,她管不着。
沈姝不欲與蕭珠兒搭話,蕭珠兒卻冷冷問她,“可知我為何受傷?”
沈姝淡漠道,“與我有何幹系?”
“當然與你有關!”蕭珠兒惱恨,盯着沈姝的眸子仿佛在噴火,“沈姝,都是拜你所賜!”她不顧毀容的羞恥,在這皇宮四處游走,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蕭玦的惡毒行徑!
她還要沈姝死!
沈姝心中有了推斷,蕭珠兒驕縱跋扈,但似乎不是撒謊栽贓的人。她身上的傷,撇開臉上的不談,脖子上的指痕,沈姝可太熟悉了——蕭玦就喜歡這樣做,專往人脆弱的地方使力,威脅感十足。
蕭珠兒想着那日受蕭玦欺辱的事,氣得心口發痛,深深呼吸兩口,才鎮靜了些。沈姝不說話,她只當沈姝在暗自生疑,這便是她t的目的。
蕭珠兒繼續冷問沈姝,“你來京師不到一年,在陳婉一案中搭上我六皇兄,仗着對皇上有恩求賜婚,短短時間便成為靖王妃……”
“你是愛慕權勢也好,被蕭玦的臉蛋兒騙了也好,本公主并不在意……”蕭珠兒冷笑着誘哄道,“但你不好奇,你嫁的是個什麽樣的人麽?你便不想知道,他從前經歷過什麽事、殺過多少人、性情如何兇殘?這可事關你在靖王府能活多久。”
“若想知道,你便随本公主走,找個僻靜的地方,我們好好說說。”
沈姝沉默地看着蕭珠兒的眼睛,想到一句歇後語: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她這魚鈎太直太直了。但沈姝确實,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比如,蕭玦成親當日頭上的舊發帶;包紮傷口那日,他所說的“你不知道”的事……
大概也覺得自己突然的“好心”顯得突兀,蕭珠兒冷哼一聲,“我可不是幫你,只不過是看不慣蕭玦罷了。你如此卑微,還不值得本公主花心思騙你。”
蕭珠兒長篇大論的時候,沈姝在思考,從幫陳婉醫治導致卷入大案,到被蕭綜的玩笑驚吓,再到大白天遇刺……她的體質好像比較倒黴。如今伏擊的緣由還未被查清,她不該輕舉妄動。
沈姝淡漠地瞥了眼蕭珠兒,“你所說的那些事,我可以詢問皇後和顧嬷嬷。”唯獨不該,跟一個有仇的人走。
“你!”見自己這麽辛苦誘騙,沈姝居然不上鈎,蕭珠兒氣得臉色通紅。
“告辭。”沒興趣與蕭珠兒多說,沈姝記挂着蕭玦,繞過蕭珠兒便走。
蕭珠兒恨得握緊了拳,整個身體都在發顫。身後發抖的婢女求饒地低聲道,“公主……”
蕭珠兒冷道,“計劃不變,晚上游船,你看準時機。”她要沈姝今時今日,死在禦花園的湖上!
沈姝離開蕭珠兒,往奉天殿走,詢問瑩月,“穿什麽衫子的內侍,品級更高?”
瑩月恭敬道,“穿綠色的最高,黃色次之,藍色最低。”
沈姝點點頭,心中有了數。今日宮中辦宴,宮人們自然忙碌,一路上都有人匆匆來去,見着沈姝便會行禮。
沈姝尋了個穿綠衫的太監,問道,“這位公公,請問你可知,清河公主的臉因何受傷?”蕭珠兒頂着那樣一張臉在宮中來去,只怕事情傳遍了。她要弄清楚,她的推斷是否正确,蕭珠兒的傷是否當真是蕭玦導致。
那太監瞧了瞧沈姝,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王妃殿下,王爺未告訴您麽……那是他打的。”
果然如此。沈姝手指捏緊繡帕,恬靜的臉現出怒色。身為醫者,她自然分辨得出,蕭珠兒的傷至少已有兩日之久。而這久久時日,都不夠蕭玦把事情告訴自己麽?打傷親妹、公主,這可不是小事——他把自己當什麽!
他知不知道,這樣極可能得罪皇帝!
沈姝氣得心中翻騰,恰在這時聽見有人行禮,“靖王。”
沈姝擡頭,便見蕭玦正朝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