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兇悍
兇悍
今日事情太多, 蕭玦感覺背上的傷也隐隐作痛,但他不動聲色,邊往凝露苑走, 邊問岑文,“今日王妃從皇宮回來,神情可有異樣?”
他想起皇兄的話,沈姝那般性子, 竟也能和蕭珠兒那等潑婦對峙?沒被氣得哭鼻子?
岑文詫異道, “王妃一切如常,沒有異樣。”難道發生了什麽事,該有異樣?
沒有便好。蕭玦略一點頭,沒有多說, 以至于岑文撓心撓肺地好奇,轉頭去看岑敬, 自然什麽訊息也看不出。
岑文也不敢問。沈姝見過蕭綜的事,他亦不敢隐瞞,按照沈姝的計劃, 禀報道,“但是王妃悄悄派人去召了蕭綜過來,等……”
消息太過意外, 蕭玦眉心迅速擰起紋路,腳步停頓, 盯着岑文, “你說什麽?!”
岑文拱手告罪,“屬下有罪, 等蕭綜到時屬下才知道,奈不過王妃, 也沒法趕蕭綜走。”
蕭玦心裏有一缸醋,火燒火燎的,酸的嗆人。他邁步朝前走,壓不住脾氣,“他們說了些什麽?”
岑文斟酌着道,“王妃打聽了些王爺的事,問王爺十八歲前是否離開過京師。”
一瞬間,嗆人的醋變成冰冷的雨,淋得蕭玦心頭發寒。他站住,手握成拳,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蕭綜如何回答的?”
蕭玦的樣子,讓岑文忐忑揪心,“……蕭綜說了王爺流落的那兩年。”
蕭玦神色寸寸零落,好似天地星辰在他面前熄滅。
岑文猶豫許久,低聲勸道,“王爺,長痛不如短痛,破而後立。”
蕭玦回頭寂然看他一眼,“你不是我。”誰都不是他,誰都不知他,心中到底卑微到什麽地步。
“可是,”岑文唇瓣張張合合,終于道,“王妃說,她會和您白頭偕老——她想和你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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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玦沉默良久,久到岑文幾乎懷疑他變成雕塑的時候,他終于轉身t,“去瑞福街。”
岑文跟上他,擔憂道,“今晚歇在那裏?那裏已搬空了,十分簡陋。”
簡陋又如何,他什麽地方沒住過,什麽肮髒沒經過呢——沈姝潔淨馨香的時候,他正拖着殘軀茍延殘喘,宛如蟲豸在地上爬。蕭玦道,“岑敬随我去,你留在府中……照顧好王妃。”
岑文站住,桑春從凝露苑過來,聽岑文囑咐她,“王爺要去瑞福街,你過去照看罷。”
桑春瞧着蕭玦夕陽下的蕭瑟背影,嘆了口氣,“好。”回凝露苑收拾了些用品,她帶着青簫離開。
岑文回到自己的房間寫公文,不一會兒,聽到下人禀報,“大人,宮裏來人了,說皇上召見王爺。”
岑文頓住,飽滿的墨汁滴到紙上,頓時一片漆黑。他連忙拿帕子去擦,嘴中疑惑地喃喃,“這不才從宮裏回來,怎麽又要召見?”
預感到不同尋常,他打算親自去福瑞街禀報蕭玦,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沈姝煎着藥,幾次讓錦瑟去前頭問,黃昏時才知蕭玦回了,卻連凝露苑都沒進,便又走了。
沈姝疑惑,将爐火交給折柳看着,自己抱了忠忠,去找桑春、或者岑文。
她先去往凝露苑,路上遇到一個下人,禀報道,“王妃,岑大人遣小人禀報您,他有事出門了,請殿下安心歇息,若有差遣,喚錦瑟便是。”
“好,我知道了。”雖不知岑文有何事,但他一個屬官,又不是奴仆,有自己的事也正常。沈姝應了一聲,仍往凝露苑去,想問問桑春。
凝露苑裏異常安靜,殊無人聲。沈姝邁步進入,才發現是真的沒有人,桑春不在,青簫也不在。
這倒是格外奇怪了,都快天黑的時刻,怎麽一個個的都不在。都不在也便算了,除了岑文,居然沒一個人知會她?
沈姝預感到,發生了什麽急事。但她身為女主人,居然被瞞成這樣……饒是沈姝性子溫良,這會兒感覺心頭有了火氣。
千怪萬怪,都怪蕭玦。沈姝覺得,什麽時候,她真得咬他一口洩憤才行。
沈姝出了凝露苑,又問外頭的下人,“桑春人呢?”
那下人道,“王爺走後不久,桑春便帶着青簫離開了,二人手中提了不少東西。”
光聽這樣說,也分不清是去送禮還是做什麽,沈姝無奈,問道,“那王爺可說了去什麽地方?”
下人道,“王爺或許對岑大人說了,只是小人不知。”
也是。沈姝嘆息,覺得忠忠的毛也沒那般好摸了,悶悶往靜思閣走。
因為擔着心——蕭玦的藥未喝,府中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沈姝晚膳只吃了幾口,也未休息,只坐在羅漢榻上,邊看書邊等待。
明月高懸的時候,岑文才回來靜思閣,沈姝忙理了衣衫,來到廳中。
“今日發生何事了,王爺呢?”沈姝略顯急迫地問他。
看沈姝臉上明顯有兩分擔憂,岑文抱歉拱手,“屬下該盡早禀報殿下的。王爺今日……有事,不回王府了。”
“不回王府?”沈姝驚詫,誰家新郎官才成親幾天,就連家都不回了?岑文模樣從容鎮定,可見那“有事”,也不會是太過緊急嚴峻之事,沈姝幽怨,“他有什麽事?”
岑文看着沈姝,饒有暗示意味道,“是他明令禁止我告知王妃的事。王妃想想,今日你見了什麽人。”
哦——沈姝明白過來,這是她與蕭綜打聽他從前的事,把蕭玦給驚走了。
想想一旦觸及蕭玦秘密,那人落寞傷痛的姿态,沈姝便沒法真心埋怨,擔憂道,“他去了哪?”
岑文又是意味深長地暗示,“一個,王妃能猜到的地方。”
沈姝疑惑眨眼,低眉沉思。她知道的,蕭玦也知道的,能住人的地方,就那幾個:謝府,歸雲樓,瑞福街的宅院。第一個絕無可能,第二個勉勉強強,第三個,或可一試。
沈姝擡頭問道,“是瑞福街的宅院?”
岑文一本正經,“屬下什麽也沒說。”
沈姝淺淺失笑,覺得岑文也當真是煞費苦心,又覺得有些感動——即便蕭玦被驚走了,去的還是曾有她的地方。
咬他一口的事暫且不急,眼下該考慮別的。
那裏條件艱苦……沈姝遲疑着道,“只是房子已不再租賃……”若是還空着,自然可以再住,若是被別人租下,蕭玦豈不是跑空。
可別大晚上的,流落街頭。
想起沈姝還不知那房子的秘密,岑文思索着該怎麽提醒,“王妃不必擔心,王爺已經住下了……您再想想呢,為何那處宅院忽然主人變更,租資大降。”
沈姝睜大了眼,當時便覺得奇怪的事,此時都有了解釋。她鼻腔發酸,只覺得蕭玦當真是個傻子,為她做了這麽多,卻從不告訴她。
他要住那裏,便讓他住罷,逼得太過緊迫,可能适得其反。這下也知道桑春與青簫的去向,有她們照顧着,不必擔心。
“你再給王爺送些東西。”沈姝囑錦瑟拿了水袋過來,将藥汁灌入,蓋好塞子,遞給了岑文。
想了想,她又令瑩月抱來了忠忠,遞到岑文跟前,“這個也帶去,讓王爺好好照顧它。”小動物讓人心軟,說不定蕭玦會喜歡。
話音落下,她終究意難平,露出兩分毫無殺傷力的兇悍,“和王爺說,要是忠忠少了一根毛,我要跟他算賬的。”
“屬下定當帶到。”岑文失笑,心裏對他家自作自受的王爺幸災樂禍一番,接過忠忠抱在懷中,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終究沒和沈姝說,王爺為她打傷了清河公主的事——左右王爺不讓他說,又左右,中秋快要到了,王妃入宮,很快便能知曉。
“囑咐王爺,別忘了換藥。”沈姝最後交待一句。
皇帝召喚太急,蕭玦連夜入宮。而在皇帝派出傳喚太監前,他先見了羽林軍的統領将軍。
那将軍禀報道,“皇上,方才刑部的人來尋微臣,問王妃遇刺那日,羽林軍各處可有什麽不同尋常。”
“哦?”蕭琰英朗的臉上顯出兩分興味,“你如何答的?”
将軍道,“微臣只推說要先調查,而後來請示陛下。”
蕭琰滿意地笑笑,“你便說,羽林軍沒有異動。”
第一顆星子冉冉升起的時候,蕭玦踏入了皇宮。
太極殿正殿,蕭琰着一身輕便的淡青龍袍,高坐禦座之上。惠太妃坐在下首,不見絲毫歇斯底裏嚎啕大怒,只是輕輕拿帕子抹淚。
見蕭玦進殿,蕭琰來不及如往常一般給他賜座,只嘆氣道,“七弟,不是讓你不要與清河置氣麽,怎麽将她打成那樣?”
蕭玦輕輕一笑,眼露譏诮,瞥了惠太妃一眼,“她是如此告狀的?”
見他态度桀骜,蕭琰皺眉,“是清河朝朕哭訴,她哭累了,朕讓她回殿,請了太妃來和解。”
和解?和一個如此辱罵沈姝,咒她去死的人,有什麽好和解的。若有下次,他還會往死裏打。蕭玦無所謂地笑道,“是我動的手,皇兄要打要罰,臣弟都認。”
蕭琰眼中現出無奈與傷痛,深深太息道,“阿玦,你是朕的親弟,更是朕的恩人,身體又虛弱,朕怎麽舍得罰你?”
剖白的話讓蕭玦感動,一時未曾出聲,又聽皇帝轉身誠懇對惠太妃道,“靖王失狀,是朕沒有規束好他,朕替他道歉,再罰他半年的俸祿賠給清河,太妃便原諒了他,可好?”
蕭玦挑眉,心道他這皇兄怎麽和沈姝一樣濫好心,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雖心中調侃,他并沒有出聲反對。
惠太妃擦去眼角淚痕,平心靜氣道,“皇上言重了,是本宮的錯,沒有教好清河,才讓她言行跋扈,觸怒靖王。”
二人互相謙讓一番,終于達成一致,內侍送太妃出門。
惠太妃與婢女行到偏僻陰影處,婢女小聲抱怨,“公主被打成那樣,皇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未免太偏心了些!”
惠太妃臉色凝重,好半晌低聲道,“你以為他是偏心,其實他是捧殺。等着罷,靖王的日子不會好過,我們該做的,是看好清河,不要被皇帝當槍使。”
太妃走後,太極殿內氛圍一松,蕭琰疲憊地按了按鼻梁,“阿玦啊,可不要再讓為兄操心了。”
蕭玦收了外人面前漫不經心虛假而笑的t模樣,認真給皇帝施了一禮,“皇兄厚愛,臣弟記下了。”
蕭琰擡頭,見蕭玦一副避重就輕,就是不肯認錯的姿态,指了指他,無奈嘆氣,“你這性子,也該改改。”
蕭玦回到瑞福街的住處,岑文正在院中看狗撒歡。忠忠回到熟悉的住處,異常興奮,滿院子跑,驚動草從裏的蛐蛐。
蕭玦瞧了瞧岑文,負手而立,“你怎麽又來了?”不會沈姝出什麽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