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沖冠一怒
沖冠一怒
黎菁說到做到, 她話講完,把沒領完的錢裝回紙袋塞進她今天背的大包裏,就把場子交給何震朔, 去外面大堂找了個店員過來,帶領完錢的人去供銷大樓那邊牽車。
這裏面好些人不願意走, 她們會上來領買斷工齡的錢, 不是因為他們一早就打算好了t,有了自己的計劃安排, 她們只是看大家都上去了, 再被三萬塊錢巨款沖昏了頭腦, 一時沖動下才做出的決定。
聽完小袁講的外面的殘酷就業現實, 又聽到黎菁講領了賠償金的人再不可能進量販,她們就後悔了。
她們先前領錢簽字的時候眼裏只看到錢, 現在錢到手了, 一個個卻在想今後怎麽辦?
離開了這裏,她們三十多快四十的人又去做什麽?
拿着三萬塊就能活一輩子了?
現在外面東西蹭蹭的漲,三萬塊沒幾年就花完了。
那到時候她們怎麽辦?
擺攤?做生意?
她們從來沒想過,她們守着的供銷大樓都倒了, 自己做生意能成?
況且做生意, 做什麽生意?
她們端鐵飯碗這麽些年, 自己去折騰門路都摸不到,怎麽做生意?
一個個的茫然無措。
再想到黎菁說的一點五倍底薪再加不低于底薪的提成和獎金, 她們陡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做了什麽, 失去了什麽。
實際不止她們, 連一早就堅定了要拿到三萬塊錢的紀大娘心裏都隐隐感覺到自己只怕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紀大娘在供銷大樓總社那邊有人, 當時那人就和她分析過,如果新老板真的有實力, 她能留下才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黎菁和史主任是有協議的,不管她們過沒有過那個培訓,離開的時候三萬塊也少不了她的。
但如果她過了培訓,就可以有份工資高,一個星期休息兩天的工作。
只是紀大娘沒聽進去,也不能說她沒聽進去,是昨晚她兒子和她說,等三萬塊拿到了,他去做個小生意,将來給她養老,她動搖了。
今天她過來看買下大樓的人是黎菁,想到這一個多月黎菁一直在供銷大樓轉悠,各種打探買大樓消息,言語裏也有覺得大樓貴的意思,她感覺黎菁沒有那個實力,早晚要黃,她還是拿錢走人妥當。
但剛才黎菁一下子拿出那麽一大筆錢來,怎麽也不像是沒有實力。
尤其她現在突然想到,萬一要是她兒子生意不順利,她怎麽辦?
她在供銷大樓養老一樣的工作好些年,外面的髒活累活她肯定吃不消,國營單位現在什麽情況她還是知道,年輕人尚且不好進去,她這把年紀更別指望。
至于那些私營店,那個小袁沒仔細說,但同在一層樓上班,她對小袁還算了解,小袁肯定在外面碰了不少壁才回來。
所以,她拿到三萬塊錢了,也意味着她以後不會有工作,這三萬塊是她真正的養老錢了。
要是給兒子敗了......
紀大娘想到那個可能,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不該這麽着急拿錢,應該等一等,至少見識下那個培訓是什麽樣子。
這麽想着,她又磨蹭着湊到黎菁身邊,期期艾艾和她商量道:
“那個,菁菁啊,大娘這輩子見識少,先前看你把錢拿出來,太激動了,剛才沖動了,你看我們人也沒走,現在把錢還給你嗎,把那個什麽同意書和收條撕了,這事當沒發生過,你看行嗎?”
邊上另外幾個後悔的人也滿臉期冀的看向黎菁:
“是呀,我們先前沖動了,都沒有想好,菁菁老板你通融下,我們現在也沒有走,把錢還回來,我們坐回位置培訓上課,你們叫做什麽做什麽行嗎?”
“就是呀,至少,等我們參加完培訓啊?那我們都是有多年經驗的,你去外面招人,還不如用我們是不是?”
“那個,菁菁你把錢收回去.....”
紀大娘早把三萬塊錢揣進了布口袋,她作勢要拿出來,黎菁擡手攔了她:
“紀大娘,我說過了,落筆無悔的。”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的決定負責,就像我昨天把你們接收下來,我也和史主任簽了合同,既然簽下來了,不管什麽後果我都承擔。”
“好了,紀大娘,時間不早了,我們這裏還忙,你們也早些回去,你先前不是說身體不好嗎?早些回去休息。”
黎菁見何震朔從公文包裏拿出來一沓資料,還拿了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知道他要開始了,她擡手示意請紀大娘一行人出去。
紀大娘看黎菁半點不通情面,當場垮了臉:“你當真一點不通融?”
“虧你還和史主任保證說不會虧了我們呢!”
黎菁臉色不變,只問道她:“我難道有虧了紀大娘你們一分一毫?三萬塊你們可是當場點過的。”
“選擇買斷離職是你們自由選擇做出的決定,紀大娘你還是最早來找我想要買斷工齡的補償金的,要不是你提醒,我還想不到先讓大家做出選擇。”
“現在同意書簽了,你錢也拿了,你和我說你後悔了,紀大娘你把剛才的事當什麽?兒戲?抱歉,大娘你可以把規矩當兒戲,我不能,我需要對量販的人負責,樹立它應該有的規矩。”
“我們量販不止江東這一棟樓,我們有十三棟,未來甚至更多,這樣的量販,沒有規矩是不行的,也做不到朝令夕改。”
昨天史主任只和紀大娘他們說了大樓已經賣出去了,有人會負責她們,沒有提過黎菁買下十三棟樓的事,聽到黎菁說起量販有十三棟樓,紀大娘和旁邊幾個人臉色都微變了變,心裏更後悔了。
一棟樓人家做不起來,成規模的十三棟怎麽也能撲騰起一點兒水花。
“有什麽了不起,誰知道以後怎麽樣,供銷大樓都倒了呢!”
紀大娘知道黎菁這裏沒有轉圜餘地了,她臉上挂不住,嘴硬一聲,捏着布包跑出去了。
其餘幾個人觑視一眼,再注意到沒有領錢正好好坐着的一群人都盯着她們,其中未必沒有幸災樂禍的人,她們也自覺沒臉,當下也沒糾纏,一個個抿着嘴也出去了。
黎菁看她們出去,跟着去到門口,從包裏拿出供銷社大樓鑰匙交給她在飯店大堂找過來幫忙的小蔣:
“小蔣,你等大娘他們牽完車,把大門鎖好就可以回來,麻煩你了啊。”
小蔣是東福後廚的人,紀大娘這些人要去供銷大樓牽車,但何震朔要給這些人培訓,總要有個幫忙打下手的,她沒辦法走開,她就去大堂那邊,想着找個空一點的店員替她跑一趟,她可以支付酬勞。
這時候小蔣跑了出來,說他有空,他去。
特別積極,黎菁細問才知道,小蔣和陸訓認識,他現在這份在後廚給主廚當徒弟的工作就是陸訓給介紹的。
陸訓和這家店老板也很熟,今天是黎菁事業開始第一天,也是她頭一回要面對一群人,還是一群老資格的人,陸訓多少有些不放心,他送完黎菁就給東福的老板打了電話,讓他們注意着黎菁這邊包間情況,有什麽需要給幫忙一下。
東福這兩年的海鮮幹貨蔬果都從陸訓這邊進,陸訓許多飯局也安排在這邊,他開口了,老板不可能不給面子,親自打了個電話到大堂。
被小蔣聽到了,他拍胸膛把這事給攬了下來,還特地去廚房和師傅告了假,弄了身大堂的店員衣服穿上,就等着聽吩咐。
聽到黎菁說,他當即應道:“沒問題的嫂子,你放心吧,就去開個門,簡單得很,很快就回來。”
小蔣拿了鑰匙就走了。
何震朔也正式開始給大家說事情,有黎菁開場讓大家自行選擇離開,剔除掉了一部分心思不定的人,後面又有小袁關于外面就業的現實打擊,如今培訓室坐着的人,雖然表現上還算不上多積極熱烈,态度卻比先前端正了許多,接下來的培訓各項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何震朔也不是那種古板的拿着一大堆資料給大家照本宣科讀的人。
他說事情,大部分都是從大家能夠很快進入想象的角度出發。
比如他和大家講量販是賣什麽的。
他都先問大家,家裏的鍋碗瓢盆,洗衣粉香皂牙膏這些平時哪裏買的,供銷大樓嗎?那原來供銷大樓買成多少錢?
家裏孩子學習的紙筆呢?
現在百貨大樓裏賣得死貴,小孩子卻非常喜歡的玩具車玩偶呢?有家裏買過的嗎?都多少錢?
一個個問題抛出來,讓大家積極參與回答,這回答也不是白回答,他在黑板上寫上名字給加分的。
一個問題一分,每天得分最多的是這天的表現最佳,會得到獎勵。
獎勵簡單,但是也誘人。
培訓完中午大家不是要吃飯嗎?
黎菁在這方面還是很大方,給她們包了一餐飯,菜色雖然沒有海鮮一類大菜,都家常菜為主,但葷素都有,又在東福裏面,相當于請她t們下館子了。
而表現最佳的獎勵則可以兌換一道東福的大菜,可以在培訓結束打包回去和家裏人一起吃。
在供銷大樓裏上班的,相當于捧着鐵飯碗,家裏條件都不算很差,平時他們偶爾也到外面下館子,但東福作為寧城比較有名的老牌酒樓,菜色上有特色,價錢也比別的地方貴許多,尋常人家還是舍不得過來吃的。
現在靠自己努力回答幾個問題就能得到一道大菜,這菜還可以打包帶回家和家裏人一起吃,那簡直不能更美了。
一時間一個個精神充沛得和打了雞血一樣。
何震朔一提問,她們立即搶答,不管答不答得對,先答了再說。
于是一上午時間,何震朔就讓這些人很快明白了,量販小商城是賣什麽的,它的企業理念和願景是什麽,作為量販的人應該抱着怎樣的态度工作。
同時,何震朔還完成了一份關于産品的背調。
他剛來寧城,對港城和寧城的差異還在了解階段,所以為了選品上不出現大問題,他和他手上那些人都安排了工作。
讓他們這兩天去跑寧城的所有百貨大樓,供銷大樓,包括一些私人雜貨鋪,街邊小店,地攤,争取在去烏市之前,把寧城這邊的熱銷品給整理出來,産品價格材質都能夠做個統計。
給下面的人吩咐了事情,他這個頭也不能閑着,只有自己掌握了解了,才能知道下面的人有沒有糊弄他。
但他白天要在培訓室這邊,沒機會去外面,只能從這些供銷員嘴裏問出些東西來了。
效果意想不到的好。
何震朔給大家培訓的時候,黎菁也沒閑着,除了給他遞遞東西,添茶水,她也拿了紙筆在記。
像企業理念願景這些,都是何震朔那邊完善的,她都還不知道,所以大家在記在背的時候她也跟着。
還有她也通過何震朔的現場提問發現了一些數據信息,從裏面推導出了供銷大樓貨品積壓的各方面原因,這些都是她需要引起警惕警示的。
她買了這麽些樓,可不想聲勢鬧得大,最後無疾而終了。
那樣不但對不起陸訓和珍姐的信任支持還有錢,更對不起她自己。
在管理這塊兒她是新手,在企業經營運營這塊兒她也是,所以她現在是能學就學,能自己歸納總結的就歸納總結。
而何震朔身上能學的東西也很多,他的應變能力,控場能力,調動氣氛心緒這些,都讓她吸納體悟到很多。
一上午,黎菁沒讓自己大腦停止轉過,但她感覺比她坐在辦公桌前撥算盤珠子要有意思很多,以至于她都忘了,今天才是她從六百離職的第二天,而她已經完全适應了離開六百的節奏。
上午的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一點多。
何震朔深知一口喂不成一個大胖子,他把企業理念這些講完,就結束了上午的培訓,然後留給了大家十到二十分鐘的答疑時間。
因為先前培訓的時候,何震朔把大家好奇的薪酬制度在黎菁說過的基礎上做了更詳細的補充說明,還提到過一嘴大家上八小時班,兩班倒的事。
就有人問了這個事情,順便問一周休息兩天怎麽休。
做銷售的都知道,周末是最忙的時候,總不能周末關了大樓大家回去睡大覺,那量販生意還能好?
這個是最容易回答的問題,何震朔很快回答了大家,休兩天采用輪休調休的方式,量販不管刮風下雨都要保證有人在大樓,有人上班,常年不會關門,包括過年。
至于倒班,自然是早班和晚班這樣倒,以前的供銷大樓營業時間只到下午六點,量販的營業時間卻會和一百那邊一樣,都營業到晚上九點,夏令時間更晚一些,到九點半。
何震朔解釋得詳細,他解釋的時候,黎菁拿粉筆在黑板上給大家彙了一張大家可以采用的輪流休息表,和倒班表。
再清晰不過的兩張表格,所有人都一眼看懂,和她們原來輪休倒是區別不大,只是單休變成了雙休。
而讓她們感到欣喜的事,兩張表格一結合,大家就發現這樣子安排,他們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有機會休息兩個一天半。
都是家裏有家小的,這樣的充沛時間能讓她們多照顧到家裏,不能更滿意了,這也堅定了大家一定要留在量販的決心。
上班時間,工資,賣些什麽都弄懂了,大家也沒再提出來問題,頭一天,上半場算是順利結束。
這時候也到了大家吃飯的時間,黎菁先前就和大堂那邊訂好了開飯時間,這會兒大廳那邊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她便張羅着大夥一起去大廳吃飯。
培訓包飯,還在東福吃,留下來的這群大姐們高興得不行,臉上都揚着笑。
黎菁也很高興,雖然一開始有些磕絆,好在穩下來了。
早上那個情景,她其實都做好了自己虧錢再各處招人的準備,現在二十六個踢掉八個人,還有十八個,是量販正好需要配備的人數。
這些人未必有多優秀,但從上午場的表現看,她們的積極性激情還是有的,銷售這一行,激情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至于別的能力,等這十幾天培訓過完,她們總能有些進步。
量販是自選型商城,也不需要跟顧客太緊,這些大姐只要态度端正了,完全可以勝任工作。
黎菁臉上一直洋溢着笑,走路說話都帶上幾分輕快,她的親和力好,雖然有早上那一幕這群大姐不敢再小瞧了她,卻也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十八個人加上黎菁何震朔一共兩桌,大家都争着搶着讓黎菁坐她們那桌,個個都說:
“菁菁老板,坐我們這桌啊,你先前彙的那個上班表真不錯,我們一眼看懂了。”
“坐我們這兒,坐我們這兒!菁菁老板,你坐我們這兒!再和我們聊一聊,後面我們還要培訓些什麽呀?我們需要做哪些準備了?”
吃飯時間,黎菁也不掃大家興,看何震朔被一個大姐拉着坐下了,她就近拉開一張凳子坐下,笑意盈盈的回道:
“後面培訓內容比較多,有産品知識,銷售技巧,也有一些宣傳內容培訓,到時候何經理會和大家詳細說。”
“還有産品知識哦?要背的很多嗎?我腦子不太好哦。”
桌上有大姐擔心了,黎菁見狀便道:
“主要做個了解,背這一塊兒,怎麽說呢,大姐你們接觸供銷大樓的東西那麽些年了,其實有經驗和印象,只要一聽就能記起來了,對你們來說簡單的,但你們告訴顧客,她就會覺得你專業,會信任了。”
“不過這個我也不懂呀,就不賣弄了,到時候都看我們何經理的,看他怎麽把他的專業交給我們,嗯,再替我們想想法子,怎麽去記住。”
“現在我們吃飯時間,就不談這個了,吃好喝好啊,我還給大家叫了飲料的,酒咱們就不喝了,不然喝醉了下午何經理面對咱們一群醉鬼該頭大了。”
黎菁點到為止,後面稍帶俏皮的開着玩笑,大姐們一個個聽樂了,還有大姐說:“我酒量好着哩,不過汽水也行了。”
“什麽叫汽水也行了?好家夥,美芳你平時吃飯能有熱水都不錯了,現在還能汽水也行了啊?不得了,膨脹了啊。”
“大概是夢裏喝酒醉了吧!”
這些大姐一棟樓上班,彼此認識熟悉,湊在一塊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場面就活躍開,飯桌上一時熱鬧得很。
而同一時刻,培訓室樓上包房氣氛卻不太妙了,甚至稱得上劍拔弩張。
陸訓和範長海決定接輕紡城的項目了,陸訓這邊沒有閑着,他昨天把手頭的事情都攏了攏,該處理的處理了,該分的賬分掉,今天送完黎菁,他就去了城外,去那些小工地上轉了轉,和那些工頭聊了聊,結果還算不錯。
小工地雖然小,裏面外來人口多,但許多人手上還是有一把手藝在,測量砌牆這些不比他高薪攏手裏的那些建築院的差。
甚至他們小工地幹多了,經驗更多,眼力好,應對一些緊急情況也有一手。
不過混亂也是有的,工地人多,魚龍混雜,這裏面也有粗鄙不堪,喜歡去一些場所的,也有喜歡賭博玩牌的,幹活的時候葷話不斷,還各種撺掇人下班玩一局或者去哪條巷子舞廳。
這些人不仔細管理都容易出岔子。
陸訓摸底完,心裏有了數,看時間差不多t,他開車回了城赴今天的飯局。
範長海那邊昨天約到的季臨,飯局地點原本定在狀元樓,但回城的時候,季臨那邊臨時通知他們改了地方,好像是他從誰那裏知道了黎菁和史主任在東福談買樓的事,還特地問過一番範長海。
範長海和他說這個事的時候特別小心,還特地問過他要不要讓黎菁這邊換地方培訓。
陸訓聽完面無表情,心裏不爽是肯定的,任誰知道自己老婆被人惦記着都不爽,他甚至想動手揍人,把那狗掼冰河裏讓他醒醒腦子。
但他老婆又沒有做錯什麽,憑什麽要避着。
真避着了,不要臉的人恐怕還會沾沾自喜以為多在意他。
他和範長海說不需要,就這樣,挂了電話。
掌着方向盤的手攥緊,他打了通電話到飯店,讓飯店把他們飯局包間安排在了二樓。
飯局訂好十一點半,他車子開到的時候時間正好,有先前那通電話,他心情不是多好,一直到小蔣來和他說嫂子那邊培訓很順利,讓他們這邊在大廳準備了兩桌飯菜,他心情才稍微好點,想着等下飯局結束可以去見見她。
誰知道走上二樓,就見提前到的範長海臉色不好的站在走廊,和他說常雄帶着梁萬龍那狗玩意兒闖過來了,說是知道他們要和季臨談事情,他來尋求一起合作來的。
這是場面話,彼此心知肚明這是來攪局的。
但人來了,趕是趕不走了,生意場上,這種事也不少見,你來我往的,看誰實力更厚了,只是晦氣東西湊一桌,就讓人心梗。
不發一言進到包間,人果然都在了。
季臨坐在大圓桌所謂的上首,左邊是常雄,挨着梁萬龍那頭豬,邊上還有一個瘦高古銅色皮膚眉心長着顆痦子的男人。
常雄也剛來不久,正和季臨介紹着人:
“季主任,我這邊和你介紹一下,這是梁總梁萬龍,他是港城新世界百貨的董事,手裏還有家歡喜娛樂公司,梁總呢對我們輕紡城項目很有興趣,打算投一筆錢進來,和我一起做。”
“上次季主任你們到輕紡城那邊,看工地上沒有動工,是我這邊問題,沒有足夠多的人手,開工慢了點,不過現在不擔心了,我加了人手,現在手裏有七八十號人,絕對能夠提前完成工期。”
“季主任,這個就是我工地上的負責人,郭衛東,衛東他以前……”
“季主任,抱歉,失陪了一下。”
範長海走近包間聽常雄快把事說完了,臉色更不好,但他多年沉氣功夫在,到底忍耐着沒有掉頭走人。
如今是相争的場面,如果不戰而退,今後局面就不好開了。
更何況季臨不是代表的他個人。
“範先生,不要緊。”
季臨溫潤笑一聲,注意到他身後的陸訓,他神色微頓,“陸老板到了。”
陸訓黑眸掃一眼現場,看着季臨淡應了聲:“季主任。”
“陸老板倒是貴人事忙,這麽晚到,等下可要罰酒三杯。”
常雄視線落在陸訓身上,拿桌上他問店員要過來的濕毛巾擦了下手,烏唇一勾道。
陸訓掀眸看他一眼:“今天飯局我倒沒聽說還有常老板。”
常雄渾攤了攤手:“……也是碰巧,我和梁總約在這邊談事情,聽說季主任和範先生在這邊,過來打個招呼,正好我和梁總談的也是輕紡城的項目,和季主任彙報下。”
“哦。”
陸訓不置可否一聲,沒再說話,這時,有店員進來上菜,他轉頭和範長海說道:
“範哥,我原來住楊柳街那邊,附近一個老太太養了條狗,每到飯點兒就喜歡往別人家鑽,惹人嫌得很,結婚後我搬了家,前兩天過去,聽人說那狗亂吃東西,吃死耗子死了,老太太抱着死狗哭,說白養了,家沒看成,還喜歡刨坑。”
“……”
陸訓聲音不大,但大家這時候都沒有說話談事,包間裏除了店員過來上菜,菜盤輕擱在桌上大廚的聲響,包間裏他聲音清清楚楚。
常雄當場沉了臉色,手裏的濕毛巾攪出了水,邊上梁萬龍注意到,他看一眼陸訓,細眼裏劃過一抹精光。
範長海沒想到陸訓會這麽不給面子直接開罵,但很對他脾氣,他憋笑一聲:
“那這狗是挺讨人嫌的!”
“陸老板結婚後倒是春風得意,狗的事都管上了。”
陸訓轉眸對上常雄厲色的視線,臉色從容不變,聲音随意揚長:“倒沒管,只是當個樂子聽聽。”
“菜上的差不多了,季主任,咱們先吃,吃完再談?”
有陸訓這一出,範長海整個心情好很多,他都不在意這輕紡城項目歸屬了,沒了就沒了,他不缺這麽個項目,他笑着招呼道季臨。
季臨視線在桌上不動聲色轉一圈,溫聲應了聲:
“确實也到飯點兒了,範先生請,我和範先生也打過幾回交道,範先生是直爽人,我也随意,都不用太過客氣。”
範長海是第一批從港城回來建設家鄉的,寧城有好幾條路都是他捐錢修建,上面對他都很客氣,季臨自然不會在他面前拿喬,不管輕紡城項目最後歸屬哪一邊,他态度都不會變。
範長海看出季臨态度,他心裏暗嘆了口氣,挺适合這條路的人,只是感情這塊實在糊塗,不過也多虧了他糊塗,才能便宜了他陸兄弟。
想到這兒,範長海朗聲一笑:“行,範某不和季主任客氣。”
範長海說完便動了筷,季臨随後動筷,桌面上兩個地位重的人都動了筷,其餘人自然跟着舉筷。
和黎菁與史主任的飯局不同,全是男人的飯局,免不得喝酒,常雄是最先舉杯的,敬季臨,敬範長海。
之後是梁萬龍,梁萬龍想在寧城開舞廳,噱頭都打出去了,但關鍵時刻突然卡了,他地拿了,外包的工程公司卻在這個時候反悔沒空接這個工程。
找人一打聽,這外包公司和樂天地金彪那邊有千絲萬縷聯系,而這個金彪背景深,聽得讓他都有些打退堂鼓。
但真退他也不會舍得,他在C城那邊吃過開舞廳的甜頭了,有了舞廳,他就有了錢,有了人脈,到時候也不會怕一個金彪。
原來他打算從陸訓這邊着手,就他打聽到的消息,寧城也就陸訓手裏人手最多了,他手裏不但有建築院出來的一批人,他的幾個退伍戰友還拉了幾只工程隊也挂靠在他那邊,手裏有差不多一兩百號人。
幾處工地同時動工,現在還要接輕紡城項目。
遺憾的是,他打陸訓電話,陸訓沒應下他,敷衍都沒有,他直接說他和金彪那邊有合作。
陸訓這邊走不通,他意外認識了常雄。
常雄手裏有人,雖然是剛拉起來不久的班子,但想用也能湊合用,常雄最近不知道聽誰說海南房産會好,走了南方公司的路子,把手裏頭的資金全部挪去海南那邊了。
輕紡城這邊落了下來,上面又催得緊,正愁資金,他主動表明可以合作,兩人算一拍即合了。
梁萬龍其實無所謂輕紡城這個項目,但如果搶下來能讓範長海這個看不起他的人吃癟,他也挺樂意。
他敬季臨酒也特別熱情。
整個飯桌上就見着常雄梁萬龍還有那個郭衛東一直在舉杯,期間範長海看他和陸訓穩坐着不動不太好,拉着陸訓敬了杯季臨。
常雄注意到,拿過酒瓶滿杯,找上了陸訓,“說起來我和陸老板還很少同桌喝過酒。”
“今天我要敬陸老板一個,同時呢,也為我們家月月和陸老板你家菁菁賠個不是。”
桌上一靜,季臨捏筷要加菜的手頓住,範長海臉色微凝,邊上梁萬龍疑惑一聲:
“常老板家的月月和陸老板家裏有誤會?”
常雄最近有個心頭好,梁萬龍知道,也見過,是個漂亮女人,雖然是有點俗氣的漂亮。
不過女人嘛,都差不多,他這輩子也算見過不少,在錢面前,都一個樣,倒是有一個不同的……
昨天的不快過去,梁萬龍現在想到那張臉又心癢了,今天再去六百見見好了,要是她肯道個歉,他不是不能原諒。
他對漂亮女人向來耐心多三分,梁萬龍細眼眯起來,回過神,又看看常雄和陸訓,充當和事佬的說了句:
“有誤會還是說開好,咱們都一桌吃過飯的人,說不得哪天一起合作了。”
陸訓手擱在酒杯邊,臉色冷凝,掀眸掃向常雄,眸光如刀。
常雄見陸訓這反應卻笑得更深,他回着梁萬龍道:
“可不是,說來也是我們家月月不懂事,當初家境好,家裏人寵壞了,小孩子心t性,看菁菁長得好,跳舞厲害一直被姑姑誇,小姑娘心裏不舒服,忍不住就和玩得好的小夥伴抱怨了幾句。”
“那姑娘當時為了讨好我們家月月,就去找了菁菁麻煩,把她關進了廁所,給她潑了糞水,還把人摁水池裏了,後來還讓菁菁從舞臺上摔了下來……”
“給她潑了糞水,摁水池裏了?從舞臺上摔了下來?”
陸訓還沒出聲,季臨擡眼,先白了臉。
不過常雄一心欣賞他說一句陸訓沉一層的臉色,沒注意那邊,他一臉痛快:
“是呀,真的是個壞女孩,害得菁菁從那以後都不能上舞臺了,沒多久就退了舞蹈團。”
“不能上舞臺了……”
季臨喃喃一聲,像是想起什麽,鏡片下的眼圈兀然紅透。
常雄無知無覺,他端着酒走到陸訓面前,滿意的觑着陸訓臉色繼續道:
“那女孩子真的壞,做錯了事情還哄騙我們家月月,讓月月把事情扛了下來,最後把自己給折騰進去了。”
常雄最開始知道萬悅坐過牢,他非常生氣,他到如今地位,怎麽能有個坐過牢的女人。
但當他聽完萬悅編的那套話,他卻忽然想知道,陸訓知道了他疼到心尖兒的人被那樣霸.淩對待過,并且這個曾經霸.淩過他心尖兒肉的姑娘還過得很好,他是個什麽滋味兒臉色。
陸訓敢算計他,搶他生意,他不捏死他還怎麽在道上混。
現在捏不死,他也要他不好過,只要一想到這事能讓陸訓那張萬事不變的臉上出現痛恨皲裂,他就沒那麽生氣不能接受了,還替萬悅周全了她的身份,畢竟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恢複一點男性能力的女人,他還是給了幾分容忍。
“陸老板,月月當初确實做錯了,不該和人胡亂抱怨,不過她也是被哄騙了……”
常雄話沒說完,臉上突然被潑了一杯酒,下一瞬,兇狠用力的拳頭揮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