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第33章 033
兩分鐘後。
寧簌坐在沙發上, 屁股扭動着,像是沙發着了火。
殷楚玉倒了杯紅酒,坐在寧簌的對面, 打開了舒緩輕柔的音樂,只是音量不大, 不至于壓過寧簌的解釋聲。
寧簌豎起耳朵仔細聽, 她辨認不出曲調,但至少不是讓她直接皈依的宗教音樂。
“你的習慣變了,我以為你是做噩夢不敢繼續睡了。”寧簌吐出一口濁氣, 她雙手壓在膝蓋上, 垂着眼睫, 将“老實”兩個字貫徹到底。斟酌一會兒,她又說,“你也知道, 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事情很離奇,所以我想的有一點點多。”
腦洞大一點、思維跳躍點怎麽了,她沒變成精神病已經是她的本事了。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做噩夢?”殷楚玉瞥了寧簌一眼,淡淡道,“你做噩夢了?”
寧簌擰着眉, 不好回答殷楚玉這句話。如果殷楚玉是跟着她的“噩夢”定義而走, 那她夢境裏出現的迷離惝恍的畫面,與“噩”相差十萬八千裏吧。唯一的壞處, 就是不好多回味。寧簌的耳畔飛起一抹薄紅,她開始認慫, 沒敢看殷楚玉的神色, 讷讷道:“沒有。”
“我還以為你——”殷楚玉停頓片刻,語氣變得微妙起來, “推己及人呢。”
寧簌恍惚,她揉了揉臉頰:“總之都是夢的錯。”
“但你仍舊沒有解釋清楚。”殷楚玉對寧簌試圖結束話題的“總結陳詞”表達了很委婉的拒絕,她還沒打算就此終止,她凝視着寧簌說,“或許你應該将夢境描述清楚?”
寧簌:“……”她要怎麽描述?她還是要點臉的。想要在這一刻發揮秒睡的本領,不是說吃飽了就會想睡覺嗎?可不管寧簌怎麽暗示自己,她的神思都無比清醒,那句“你需要我陪你睡覺嗎”簡化成了“要一起睡嗎”在腦子裏铛铛作響,震得她全身細胞都在打顫。
她怎麽就那麽勇呢?不過殷楚玉的反應也很離譜吧?她為什麽會錄音啊?殷楚玉身上到底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難道她們是一對卧龍鳳雛?
殷楚玉又說:“想不起來了嗎?”
寧簌眼皮子一跳,抓住這個臺階,趕忙爬了下去。想象中的她拿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蠻橫,實際上聲音細如懸絲,讷讷說:“是的,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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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楚玉狀若無意地問:“夢境要你重新定義同居?如果那神異的事情當真在我們的身上發生,你會怎麽做呢?”
寧簌的心一下子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攫緊,她擡起頭對上殷楚玉那雙點漆般的眼,抿了抿唇角。
她能怎麽做呢?這難道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嗎?如果殷楚玉不拒絕的話——她很有可能爬上殷楚玉的床吧?反正她們倆之間要做到純潔的蓋被同眠,簡直小菜一碟。
往事跟怨氣挂了鈎。
寧簌游離的思緒一下子将那深藏在過往的、因大被同眠而生出的幽怨給掏了出來。
是前妻姐不解風情還是她技術不到家?
或者是她自己處在一種幻想與現實的拉鋸戰中?
但她沒法直接問殷楚玉,殷楚玉的問題她也不好回答,最好的辦法就是顧左而言它。
靈光一閃的寧簌主動轉移話題,她輕輕問:“你為什麽失眠呀?是壓力太大嗎?”
可不應該啊,她雲淡風輕的前妻姐不是修到萬事不執著的程度了麽?壓力從哪裏來?
寧簌那張臉就不太會藏情緒,至少在殷楚玉跟前如此。她抱着雙臂望着寧簌,淡淡道:“我不能有壓力嗎?”
從寧簌的神色裏,她不免想到一年前梁成君問她的話:你明明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塌在一種虛無裏。
她在別人眼中是光鮮的,是沒有憂慮的,甚至是無堅不摧的。
不是她本來模樣,而是她人認為她應該這樣。
梁成君看她不是她。
其實寧簌看她也不是她。
她早就知道了這點。
殷楚玉驀地被針紮了一下,心跳都微微凝滞。
“我不是這個意思。”讓人讨厭的反問句能讓寧簌起一身反骨,可面對殷楚玉的時候,她仍舊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她想要靠殷楚玉近一點,可茶幾擋住了她的去路,像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長河。
寧簌無比地期望兩只貓跳到殷楚玉的身上,這樣她能借着捉貓之便,不動聲色挪到殷楚玉身旁。可惜小貓不解人意,在貓爬架上懶洋洋地窩着,晃悠着尾巴嘲笑着她的緊張。
“有哪些壓力啊?工作上的嗎?有什麽困擾嗎?我能幫你嗎?”寧簌聲音不高,只要說出一個字,她就脫離啞巴行列,餘下的話排着隊,從喉嚨中擠出。
殷楚玉笑了一聲:“現在沒有。”
寧簌:“……那以前的?”
殷楚玉瞥了寧簌一眼沒說話。
寧簌嘆了一口氣:“習慣都變了啊。”這得多大的壓力啊?還好沒有發愁到脫發。
她又問:“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好奇心在作祟,抑制不住的關懷也如浪潮般湧出。殷楚玉的态度像是橫在寧簌跟前的尺度,她小心翼翼地在邊緣試探,可一不小心就會越過界限。
話出口的瞬間,寧簌意識到自己的過界。
她竟然癡心妄想要跟前妻姐談心。
壓在膝蓋上的手指攥緊,收成了拳。
可沒等尴尬和失落在寧簌的胸腔中蔓延,殷楚玉就給了她反饋,還不是冷嘲譏諷。
“一年前。”
寧簌仿佛被重錘敲擊,耳畔回蕩着咚隆的悶響。
她沒法脫離情緒的汪洋,如果殷楚玉維持着冷淡的态度不理會她,她大概會有億點傷心。
現在殷楚玉坦白了,她還是有億點的難過。
一年前,那不是她們分手的時候嗎?她一個人在傷心午夜吱哇亂叫時,她這六根清淨、斷情絕欲的前妻姐難道跟她一樣沉浸在失落的海洋嗎?
寧簌呆滞地看着殷楚玉,幾秒後,才問:“因為我?”
殷楚玉的眼神更深沉了。
寧簌的眼睫顫動着,生怕從殷楚玉口中跳出一句“你為什麽要這麽認為”。
可就算是委宛的版本也足以殺死她所有鼓動的情緒和膽氣。
殷楚玉說:“不是。”
寧簌反應遲鈍,眨了眨眼,木然地“哦”一聲,心髒被情緒撐得要爆炸,臉上火辣辣得疼。
是吧,她就是在自作多情!
殷楚玉又補充了一句:“不全是。”
快要凍結成冰的心裏燃燒起了一小簇的火苗,回神的寧簌終于從百味雜陳的情緒裏判斷出一味——竊喜。
可又不僅僅是竊喜。
殷楚玉:“那時家裏還有點事。”臨近畢業,殷之鑒和關儀又吵了起來,轟轟烈烈的,距離離婚就差那麽一步了。至于關和璧,她跟雲無心在恨海情天裏纏綿不已,她一個人要面對三個,不,四個人的情緒轟炸,怎麽可能維持心情平靜?
至于她跟寧簌——其實也是一團糟。
寧簌逐漸地認識到她所眷戀、追逐的只是一種空幻。
沒有辦法踏入現實的話,那就只能夠一拍兩散,至少還能留點體面。
寧簌張了張嘴,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她看着殷楚玉發呆。
在分開的時間裏,她偶爾也會想起跟殷楚玉的過往。但誰能複刻過去呢?總有無數的細節被有意無意地遺忘,然後回憶就被加工成了自己最希望見到的樣子,把自己都給欺騙過去。
聽殷楚玉輕描淡寫地提起往事,她封存的記憶終于被撬動些許。似乎那段時間,殷楚玉的确情緒不好。有的音樂是她幫忙下載的,所以她能記住旋律,知道曲子的名字。是要清心寡欲嗎?不對,是為了陶冶情操壓制憂郁不安的情緒。
是殷楚玉要出家?
還是她覺得殷楚玉該出家?
“我——”寧簌想說話,但“讓你傷心了嗎”還沒有說出來,殷楚玉又笑了一聲,打斷了她。
殷楚玉:“都是過去的事了,不用在意。”
寧簌:“……”她咬了咬下唇,要真的過去了就不會再提起,她能不在意嗎?可除了在意,還能做什麽?內心深處的煩躁騰升起,到處甩鍋的壞毛病即将發作。她氣鼓鼓的,惱殷楚玉,更煩自己。在視線落在茶幾上時,她冷不丁發現,高腳杯已經空了。
殷楚玉在寧簌的懊惱和沉默中起身,随着她身影在書房中消失,早已經偏離最初的話題也戛然而止。她将那短暫的錄音導到了電腦中,存在一個未命名的文件夾裏,視線在裏頭存了一年多的視頻上停頓片刻,又緩緩地挪走。
她撫了撫太陽穴,背靠着書桌玩手機。
關和璧、梁成君她們發來的東西一概不理。
視線倒是在雲無心的消息上停頓片刻。
“聽說你也步上了關和璧的後塵,在跟前任做恨。”
殷楚玉吸氣,想将手機丢出去。
她忍了忍,回複:“沒有。”
一分鐘後,她又問:“你怎麽知道的?”
雲無心:“所以有還是沒有呢?”
殷楚玉:“……”她知道答案了,關和璧她們不可能知曉她的近況,唯一知道寧簌跟她有往來的只剩下她的家庭醫生時想。這位人不如名,一直不知道什麽叫“識相”。
殷楚玉:“什麽後塵,關和璧什麽時候變成你前任了?她不是都沒當過現任嗎?”
雲無心:“剛剛。還有,你別轉移話題。你想跟前任複合?”
雲無心:“我給你推薦的心理學書籍你都看完了嗎?不要當啞巴裝高手,也不要太極端。我真怕你跟關和璧一樣變态,到時候連女朋友都找不到。”
殷楚玉不想看雲無心絮叨,将手機丢到一邊。
雲無心和關和璧不是半斤八兩嗎?她怎麽好意思說關和璧?
可雲無心的話在她的心中回蕩。她又想起寧簌半醉半醒時的呢喃。
寧簌想要一個擁抱,她其實并沒有任何抗拒。
她們的距離到底算近還是遠呢?
客廳裏。
寧簌雙目無神地躺在沙發上。
甜點帶來的愉悅沒能持續太久,只留下苦味在身心回蕩。
不知道嘆了多少氣,她拿起手機搜索。
“跟前任複合的可能性高嗎?”
“複合後走到最後的概率有多少?”
高達百分之八十的複合概率讓寧簌揚起唇角,但百分之三的幸福概率讓她的心又跌到深淵。
沒有各種靠譜數據做支撐,沒有控制變量進行調查,這個數據,是假的!
寧簌咬牙切齒地點了個“踩”。
“有沒有大衆占蔔推一推。”寧簌戳開與陳散對話框,尋求狗頭軍師的幫助。
“有。”陳散回複很快。
沒一會兒,陳散就推送了一張名片。
寧簌盯着手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這不是殷楚玉嗎?!
寧簌發送一個怒火表情包:“我還沒眼瞎。”
陳散慢悠悠回複:“包治百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