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棄妃
棄妃
未央宮的後院牆上長着一大片的爬山虎,如今剛剛入秋,滿牆的墨綠尚未變紅,北麟帝走在前面,撥開其中的兩片葉子,伸手朝着石塊按了一下,緊接着牆壁緩緩開始移動,很快一條小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嚴深站在對方的身後,望着前方空無一人的窄路,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有一種刺探到別人秘密的錯覺,北麟帝雙手背在身後,斜眼朝他望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以前朕惹你母親生氣,她不讓朕進屋,沒辦法就只能從這裏進來,朕是皇帝,總不能翻牆吧。”
踏上窄路往前走,嚴深這才發現這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進行過清掃,也對,先皇後去世,眼前的皇帝再也沒了從這裏進入未央宮的理由,他們父子兩人相對無言,就這樣來到了一扇破舊不堪的門前。
“帶你見一位老朋友。”北麟帝一掌推開木門,裏面是一處在皇宮中很久都未曾提起過的宮殿,嚴深擡頭瞥見挂滿了蜘蛛網的匾額上那早已斑駁不清的三個字,“玉霄宮……”一看到這個名字,嚴深突然感到一陣抽痛,他慌忙地捂住胸口,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悲傷夾雜着憤怒,仿佛要沖破他的身體,是原身帶給他的情感嗎?
“奴婢參見皇上,參見淮王。”兩位嬷嬷聽到聲音,邁着大步走了過來,不顧地上的髒污直接跪下身子行禮,北麟帝甩了甩手,示意嚴深跟着進屋,他們走進屋內,陳舊難聞的潮濕氣味嗆人的厲害,嚴深捂着嘴咳嗽了兩聲,床上的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慘白頹廢的臉,凹陷的眼窩裏,一雙蒙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嚴深,“你是誰?”
“你覺得呢?”北麟帝往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沈茜,你覺得他是誰,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沈茜?嚴深心中再一次升起異樣,原身的記憶在此時提醒了他,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當年在先皇後的安胎藥裏面下毒,害的莫錦禾早産,繼而離世,也同樣是她,在事後污蔑他人,還不懷好意地讓小時候被喪母之痛沖昏了頭腦的原身,對着無辜的陳貴妃拔劍相向。
“他是……難道他就是當年的……”沈茜匍匐着向前,想靠近嚴深,不曾想雙手無力,直接滑倒在地上,她狼狽地坐起身,撥開額前的長發,眼裏突然出現了幾分奇怪的笑意,“沒想到,你居然回來了……真可惜,當年就差一點點……”
“你也知道差一點。”北麟帝發出一聲冷笑,轉而看向了一旁有些呆滞的嚴深,“是不是很驚訝?她居然還活着,還被困在這裏十數年。”
“嚴晟安,你今天帶着他過來,不就是為了将我的醜态擺在他的面前嗎?讓他可以出了這口惡氣,對嗎?”沈茜掙紮着身軀,腳上的鐵鏈晃動着發出刺耳的聲響,嚴深皺着眉退後的兩步,可北麟帝卻伸手抵上他的後背,把他往前推了幾下。
“如何?”說話間,北麟帝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拔開刀鞘,鋒利的刀刃閃着寒光,一面映出他們二人嚴肅的面容,另一面則是沈茜幹瘦失魂的軀體,“你要不要親自動手,朕給你這個權利,你現在是王爺,不再是當年脆弱無助,才失去母親的孩童,你不想報仇嗎?”
“我……”看着對方手中的刀,嚴深迷茫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可北麟帝卻以為他是在害怕被別人看見,直接将刀塞進了他的手上,并出言寬慰道,“這條街已經荒廢,朕也命人堵住了另一邊出去的路,那兩個嬷嬷知道亂說話的下場,現在就算她在這裏化成一具白骨,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嚴晟安!你瘋了!”沈茜扯着嗓子開始大叫,她嘶啞的怒吼讓嚴深渾身充斥着一種以前在學校裏,那些淘氣的孩子故意用指甲去刮黑板時才會感覺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不适感,“瘋子!你們姓嚴的都是瘋子!為什麽當年是我被選進宮!為什麽!”
殺了她,為母親報仇。
心中瘋狂的念頭越發地強大起來,嚴深握住刀的手顫抖起來,他不是沒拿過武器,但他從來沒有殺過人,原身對沈茜的恨意,正不留餘力地傳輸給他,不屬于他的記憶如洶湧的浪濤一般,接二連三地充斥着他的大腦,此時此刻,他第一次這樣真切感受到原身的恨意,他們仿佛真的合二為一,那些記憶就像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一般,失去母親的切身之痛從心口疼到指尖,讓他雙腿發麻。
眼前撲倒在地的沈茜似乎看出了他眼裏冒出的殺意,她像是被猛獸抓住的獵物,拼命地想要逃離,可她忘了,她腳上還帶着鐵鏈,她努力地想往外跑,卻被牢牢地鎖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無論如何也逃不掉,就像她一輩子都離不開皇宮一樣。
“嚴晟安!你快讓他住手!你答應過我,會讓我一直活着,你不會由着你的兒子亂來的對嗎!”嚴深拿刀的手緩緩舉起,沈茜再一次大叫起來,她雙手握拳敲擊着地面,試圖繼續掙紮,“你快說啊!混蛋!你說啊!”
“沈茜,是你不願意活着,是你一次次跟我作對,是你觸碰朕的忌諱和底線,朕給了你機會,也是你自己不要的。”北麟帝冷眼旁觀着這一切,他是皇帝,本身就掌握着宮中所有人的生死,更何況對于眼前的人,他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朕很好奇,上一次來看你的時候,你還要死要活的,怎麽這回朕給了你死的機會……卻突然想好好活下去了呢?”
嚴深的思緒很亂,他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原身小時候的場景,他知道,這是原身的欲望,是他沖破了現在的一切,強烈地表達給他的欲望,他該怎麽辦?他真的要下手嗎?北麟帝真的希望他殺了沈茜嗎?如果只是為了這一瞬間報仇的快感,對方需要把人留到現在嗎?
“父皇,兒臣……”
對不起,嚴深在心中默默地向原身道歉,他不能如此,他要克制,一時的沖動會毀了一切,就像是原身小時候那時一樣,他還想起于沉月的囑托,告誡自己要萬事小心,他答應過對方,要讓他放心的,嚴深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垂下了手臂,将刀重新遞到北麟帝的面前,“父皇,兒臣不能,不能就這樣殺了她。”
“為何?朕以為你恨毒了她。”嚴深的動作讓沈茜緊繃的身子松了下來,她斜靠在床邊,控制不住地急喘着氣,北麟帝接過刀,動作娴熟地将它放回腰間,嚴深低着頭,語氣平和地解釋道,“父皇您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說過的話便不會收回,沈茜剛才說過,您許諾她活着,怎麽能反悔呢?況且……兒臣相信父皇您留着沈茜,一定有別的用處。”
眼前的君王聽到他的話,從胸中發出兩聲悶笑,他沒有再盯着地上的人,反倒是轉過身去,看向虛掩着的大門,“很好,朕沒看錯,你果然……越來越像朕和錦禾的孩子。”
看着北麟帝和嚴深離去的背影,沈茜緩了好一陣,确認他們真的離開後,這才爬回到床上,從床靠着牆的那道縫隙中摸出一把折扇,心有餘悸地将它抱在懷裏,“還好,還好他們沒發現……我還活着……你一定會救我出去的……”
回到未央宮,嚴深站在北麟帝的身邊,忍不住開口問起自己的疑惑,“父皇,兒臣鬥膽,若剛剛……兒臣真的要殺沈茜,您會阻止嗎?”
“若出手殺了她就能解了你的心結,朕不會阻止,只不過……朕作為一個父親,覺得你不會那樣草率。”北麟帝不再多說下去,他話鋒一轉,提起了伊萊斯,“那個元昭國送來的王子,身子似乎不太好?”
嚴深猜到對方肯定會提起此事,畢竟是兩國的聯姻,且對方明面上為了他,從而委曲求全成了側妃,作為皇帝肯定要多關心一些,“回父皇,伊萊斯确實這些天精神不濟,不過兒臣想,怕是他還未适應我們北麟的生活,所以才會思鄉情切,以至于身體才會有所不适。”
“無妨,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們北麟治不好元昭的病也是尋常事,而且朕想他們将人送來之前,怕已經是得了病的,說到底是他們的問題,選了個錯誤的人選。”嚴深聽到這話,難免感到心驚,難道父皇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又或者,他早就知道伊萊斯的事,只是一直沒有發作?
嚴深不敢再多言,北麟帝卻伸出手,指着院子中的一棵樹說道,“以前你母親剛住進未央宮,朕就特地命人在這裏種了一棵從南方送來的樹,可是沒能活過冬天,因為它并不屬于這裏,朕本想着來年再試一次,結果被你母親制止,她說不同的樹,有不同的生長環境,人也是一樣,即便朕是天子,也終會有朕改變不了的人存在。”
“父皇……”嚴深剛張開嘴,北麟帝就出言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他真的撐不住,你就早些通知禮部,讓他們做好準備,你的王妃快生了,你不能懈怠,要記得通知陳貴妃,讓她安排宮裏的接生姥姥去你府上候着,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等朕的孫兒出生,朕要親自給他取名,你們可不許搶先。”
“是,兒臣遵旨。”聽到對方這麽說,嚴深心中的顧慮全然消了,他雖然不明白自己的父皇是怎麽想的,但伊萊斯的離去之路應該會變得輕松許多,北麟帝挑了下眉,轉過身去一個人朝未央宮的屋門走去,“滾吧,想必王妃還在府上等你,別讓人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