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獨往
獨往
科考在即,趁着這段時間城中學子居多,商販看準時機,特地進購了不少文房四寶,連同宣紙、鎮紙等一切文人喜愛之物,應有盡有,有些因為進京趕考而錢財不足的學子,還會将自己的書法或是畫作放在街邊售賣,人們走在街上,仿佛衣角袖口都沾滿了墨香。
于沉月從小就最喜歡這些,他抛下嚴深,一個人帶着金珠和文昌上街去了,金珠跟在後面,看着走在最前面看花了眼的于沉月問道,“公子,為什麽不讓王……不,姑爺跟着?他明明在家,而且府裏的東西比這些好多了,公子就算買了用不着這些。”
“他近日忙,下午還是讓他休息的好,別讓他為我再費神了。”于沉月放下手裏的筆,轉頭又拿起一對鎮紙,“每年總有些新奇玩意兒,我可不想錯過,再說也能通過字畫攤上的東西了解些今年學子們的本事。”
他們走過一處巷口,只聽得巷內傳出争執之聲,他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緊接着,兩個人影閃過,于沉月認出了其中一人,腳不由地轉向了巷子,“公子,剛剛那位好像是韓丞相家的大小姐?”
韓秋容,韓丞相的大女兒,也是韓夫人生的第一個孩子,韓夫人生産的時候傷了身體,之後好幾年不曾有孕,不過她最終拼了命地生下了個兒子,韓丞相當年很是高興。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金珠為難地朝着裏面探頭,于沉月看了文昌一眼,對方心領神會,握緊了腰間藏着的匕首。
“秋容,真的不用了。”男子一身布衣,穿着簡陋,但看上去幹淨整潔,絲毫沒有任何的髒亂,他推脫着,怎麽也不肯接過對方手中的包裹,“我雖然家境貧寒,但也不是個靠女人接濟的人,很快就考試了,熬過這幾天,等我高中便一切都好了。”
“你母親病重,沒有銀子買藥怎麽行?考試那幾日你出不來,把我的首飾當了,請個人來照顧你母親都是好的,你別在推辭了。”韓秋容身上穿着灰藍色的短襖,配一件杏黃色軟錦長裙,與對面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說什麽都不願放棄,硬是要把包裹往男子的懷裏塞,二人都不肯讓步,推搡間包裹突然掉在地上,裏面裝着的珠寶首飾散落一地。
“秋容,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也知道你的父親一直不同意我們的事,更不可能認同我,你等我,等我高中,等我有了官職,我一定娶你。”男子趁韓秋容蹲下撿首飾,說完這句話就從另一邊逃走了,韓秋容一邊抹淚一邊收拾好包裹,淚眼婆娑地追了出去。
于沉月看着被遺忘在角落的那一只镂空金珠耳墜,伸手将它撿起,他對韓家知道的不多,但當時爹爹的事情,一部分是由韓丞相負責的,他握緊了那只耳墜,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他真的,很想為爹爹翻案。
韓府的大門比于府未落寞的時候還要氣派,連門口的小厮身上的緞子布料都比一般人家的好,于沉月站在門口,本來只想讓小厮進去通報大小姐,讓她出來與自己見面,卻偏偏遲遲不見那人回來,正疑惑着,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從裏面飛出來,那物件被文昌一把接住,等到他攤開手掌後才發現是支斷筆,筆杆缺了大半,剩下個孤零零的筆頭。
想來是出了事,于沉月顧不得禮數便往裏進,院子中烏泱泱地站着一群人,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雖有幾分老态,但身姿挺拔,臉上帶着怒色,一副快要發作的樣子,兩個小厮壓着個公子站在他面前。
“逆子!跪下!” 那男子氣的聲音都在發顫,見對面的人無動于衷,走上前伸腿要揣,一位穿着華麗的婦人連忙沖上前攔住他,婦人滿臉的淚珠,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已然是泣不成聲,“老爺,求您饒了殊兒吧,他一時糊塗,他年紀還小,才回京城不久,什麽都不懂,您就看在殊兒他死去娘親的份兒上……”
“住口!這逆子我今天非打不可!韓秋殊,你一個雙兒,也不知在鄉下學了什麽狐媚子的本事,不知廉恥勾引五皇子,妄圖阻礙你姐姐的婚事,真是太過分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聽夫人的話把你接回來!”
韓秋殊生的好看,眼角的一顆小紅痣更是讓人移不開眼,于沉月看到對方白皙的手腕上帶着一對紅玉制成的镯子,與手腕處的胎記相襯,更襯得他肌膚勝雪。但此時的韓秋殊眼神堅毅冰冷,一點沒有要認錯的模樣,見對面的男子生氣,反而笑出聲來,“韓仁立,你就非要攀上皇家不可?居然腆着臉去求皇上,想把姐姐配給五皇子,沒想到吧,人家不要!只要我這個,你最不喜歡的雙兒,你現在是不是特別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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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韓仁立氣得推開身邊的婦人,一腳揣在對方的小腿上,韓秋殊面不改色,絲毫沒有任何示弱的意思。
“我告訴你,當你把我送回娘親母家的時候,我就當我的父親已經死了!”韓秋殊看着為了自己跪在地上的婦人,眼裏閃過一瞬間的悲傷,“若不是主母待我如親子,姐姐待我如親弟,二人經常的送些物品錢財來接濟,外祖母去世後還幫我為她老人家辦後事,我和拂柳根本就活不到今天!你算什麽東西!生下了我卻不管我,你也配我叫一聲父親嗎!”
“我!”韓丞相氣的臉發紅,他生氣不是因為韓秋殊所說的內容,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生氣的原因是這個他不喜歡的雙兒讓他在這麽多下人面前難堪,這才是他最生氣的地方,他伸出手指,在韓秋殊面前胡亂指着,顯然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腦,“來人!拿棍子!今日我就要動家法來處置這個混賬!”
于沉月見狀,知道自己不得不出言阻止,他走到劍拔弩張的父子二人中間,笑着對韓仁立說,“沒想到,我第一次來韓府,就這麽熱鬧?”
“淮……”韓仁立的火一下子消了大半,他瞪了一眼身邊的人,連忙解釋道,“不知王妃前來,是下人的失職,還望淮王妃恕罪。”
韓秋殊擡起頭,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于沉月,當日他有意在巷子裏沖撞淮王,本來是想把目标放在他的身上,可誰知觀察了幾日,發現這個王爺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于府哪裏也不去,當時他就在想,那于府的雙兒是個什麽樣的人,能讓一個剛剛回京的王爺這麽留戀,如今當對方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幾分。
即使場面已經如此緊張,那人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擋在了自己的面前,滿臉笑意的盯着自己那已經完全失了态的父親,幫自己說話。
“韓丞相,何必如此動怒呢?家裏人,萬事好商量,何必要動用家法?況且……”于沉月轉過身,看向韓秋殊,“若韓公子真的成了五皇子的人,韓丞相這麽做,那可是不給五皇子面子,不給五皇子面子,也就是不給皇上面子,這樣,算不算大不敬呢?”
韓丞相知道,今天是懲罰不得這個逆子了,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王妃教訓的是,是臣的失态。”說罷,轉頭朝跪在地上的婦人望去,“你們還不快把夫人扶起來!在王妃面前丢人現眼!”
韓秋殊見抓着自己的兩個人都松了手,撥開衆人,親自跑過去将韓夫人扶起,“母親……”他低聲問道,“母親可摔着了?”韓夫人搖頭,拽着韓秋殊就要走,韓秋殊即使再不願,也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跟着韓夫人進屋去了。
“王妃裏面請。”韓仁立見兩人離開,便領着于沉月往大廳走,一邊走還一邊吩咐下人去準備茶點。
韓府貴氣,連端上來的茶水點心都不輸王府的規格,于沉月端起那青白釉制成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是今年的新茶,應該是清明前的茶葉,葉嫩茶淡,王府裏的大都是立夏之後上供的茶葉,葉片寬大,喝起來也比這味濃。
“不知王妃前來,所為何事?”韓仁立端坐在對面,已經絲毫沒了剛剛被氣惱時的模樣,于沉月開門見山,說是來找韓秋容,也不知對方在不在家。
“臣不記得,王妃曾與愛女交好。”韓仁立眼睛一眯,擺出了那一副官場做派,謹慎地答道,“不巧,秋容不在府上,王妃要是有什麽話,臣可以代為轉達。”
“不用,只是碰巧撿到了她的耳墜,想來歸還罷了。”于沉月讓金珠将耳墜呈上,韓仁立瞥了一眼,就叫下人端走,态度明顯緩和了下來,“臣還以為,是臣做錯了什麽,惹得王爺王妃不高興了。”
于沉月沒有接話,只說既然送回了東西,便不再久留,然後起身往門口走,韓仁立盯着于沉月的背影,用對方可以聽到的聲音接着說道,“臣,為官數十年,一向辦事公正,希望王妃明白。”
“本王妃……自然明白。”于沉月雖心裏有氣,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當了王妃,做事情要顧及王爺,自己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父親的事更理應避嫌,但,他控制不住。
出了韓府的門,剛走了一段,便發現有人在後面跟着他,與其說跟着,不如說就是特意等着被他發現,于沉月站定腳步,示意文昌不要動手,“有什麽事情出來說,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人後面,這樣的行為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