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漫天的煙花和路燈的溫暖弱光下,張烨的臉熠熠生輝,流光溢彩。
鐘遠航胸口的驚喜和想擁抱張烨的沖動快把他憋瘋了,他想大喊,又活生生忍住,他将食指放在嘴唇中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提醒張烨,也是警告自己。
而張烨好像原本就明白一樣,對着鐘遠航誇張地又揮手又點頭,随即低頭開始東張西望。
鐘遠航一開始不知道張烨要幹什麽,直到張烨張望片刻後靠近樓棟。
鐘遠航的家樓層不高,否則也不會安這礙事的防盜窗,張烨脫了外套,随意地扔在綠化帶低矮的灌木上,卷起袖子,踩着牆體上的屋檐和空調架,拉着牆外的管道,一點一點往上攀爬。
“你瘋了!”鐘遠航壓着聲音怒吼,他不敢看,又不得不看。
張烨在除夕的這天晚上,披星戴月,翻山越嶺地來了,來鐘遠航這麽個不被世界愛的人的身邊。
鐘遠航就這麽無能為力地看着張烨一寸一寸地接近自己,他捏緊了拳頭,幾天沒剪的指甲已經有些長,紮進掌心的肉裏,也渾然不覺得疼痛。
直到張烨的一只手一下握在防盜窗的鐵栅欄上,鐘遠航才看見,張烨手上的骨節已經在不知道哪裏蹭破了皮,血點滲出來,在他麥色的皮膚上不太顯眼,他就踩在空調外機的平臺邊緣,一只手握鐵杆,另一只手伸進來,對着鐘遠航張開掌心。
鐘遠航一把抓住這只手,順着手又往上握住張烨的手臂,牢牢把他拉向自己。
“張烨,你有毛病吧?”鐘遠航的聲音因為害怕而顫抖,他從未這麽害怕過,帶了哭音,“你他媽有什麽毛病啊?”
張烨笑起來,他也覺得自己太沖動,但他現在握着鐘遠航的手,感覺到他的體溫,又覺得犯這麽一回傻實在是很值得。
“遠航,”張烨的眼睛在消瘦的臉上顯得更大,倒映着漫天的煙火,“我想你了。”
鐘遠航再也忍不住,隔着栅欄把額頭抵在張烨的額頭上,眼淚滴在張烨握着鐵杆的手上,留過張烨蹭破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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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都顧不上,顧不上失态,也顧不上疼痛。
“你還好嗎?”張烨摸着鐘遠航的臉,摸他青澀的胡茬,摸他的淚水,摸還未褪盡的巴掌印。
“我沒事兒,我沒事兒,”鐘遠航緊着搖頭,“就是暫時出不去,也沒辦法聯系,熬過去就行了。”
張烨總覺得鐘遠航聰明,但在鐘遠航看來,張烨不僅聰明,還有一種令人踏實的包容,他明明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詭異,但只要自己不願說,他就什麽都不問。
張烨用自己的行為告訴鐘遠航,我在乎你的感受,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沒事兒,聯系不上也沒事兒,我每天晚上到樓下,你推窗戶,讓我看看就成。”張烨安慰的笑着,眼睛一刻也不離開鐘遠航的臉。
“你怎麽知道……不能直接上來敲門的?”鐘遠航問他。
“從聯系不上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張烨往鐘遠航的屋裏看了一眼,看見了吃完晚飯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餐盤,“我剛剛其實上來過,走到門口碰巧看見兩個男人在拿外賣,哪兒有大年三十拿外賣吃的?我就繼續往樓上走,沒讓他們發現。”
張烨就說到這兒,點到為止。
鐘遠航點了點頭,又問他,“你爸爸怎麽樣了?”
笑容從張烨臉上消失了一會兒,他爸爸最近的狀态不太好,開始放化療之後的痛苦自然不必說,更嚴重的是,他們再也瞞不住老爸他患肺癌的事兒。
有些人,不知道自己患癌之前,還能抱着一線希望,一旦知道了得的是癌症,仿佛被判了死刑,生命進入倒計時,再難振作起來好好恢複身體。
不幸的是,張烨的爸爸就是這樣的人。
怕死和怕花錢的兩種心态同時折磨着老爸,他迅速從一個懶散中年變成了教科書式的臨終病人,生機一天天從眼睛裏流失,癌細胞趁着心态的崩壞迅速占領他體內的器官,張烨來找鐘遠航之前,醫生告訴張烨,癌細胞已經進入了老爸的大腦。
“就……還那樣,”張烨勉強笑笑,“遠航,我之前不是說沒想好大學學什麽嗎?我現在想好了。”
“想學醫?”鐘遠航問他。
“對,”張烨說,“咱倆裏總有一個要學醫吧,家裏有什麽事兒,以後也能照應。”
“你等等我。”鐘遠航不舍地從張烨手裏抽開胳膊,把他的手放在窗框上,示意他抓牢。
從窗邊離開後,鐘遠航迅速拉開書桌的抽屜,從抽屜的下面摳下一張被透明膠帶粘牢的銀行卡,這張卡在搜身的時候夾在書包裏的書本裏,沒有被保镖搜走。
鐘遠航很快返回窗臺,将銀行卡塞到張烨手裏。
“這是什麽?”張烨一眼就看出了是銀行卡,他不敢收。
“我存的錢,”鐘遠航緊緊握着張烨拿着卡的手,“能應個急。”
“不行!”張烨馬上反對,“這是我的事兒,不能拖你的後腿。”
他把卡往鐘遠航手裏推,鐘遠航又怕他掉下去,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張烨你聽我說!”鐘遠航嚴肅起來,“這張卡現在放在我這裏不安全,随時可能被家裏人搜過去,到時候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張烨被鐘遠航嚴厲的語氣震住,停止了推拒,他盯着鐘遠航的眼睛,聽他說話。
“你拿着,就算不用,也能幫我把這些積蓄保住,把我們未來的保障留住。”鐘遠航說得無比鄭重,讓張烨無法拒絕。
鐘遠航放開了手,張烨自己握住了銀行卡,沒有再推拒。
鐘遠航的手穿過鐵栅欄,扯住了張烨的衣領,湊上臉去,隔着防盜窗,隔着重重的阻隔,親吻了他溫熱的嘴唇。
臉頰貼着栅欄,鐵是冰涼的,但嘴唇和兩顆猛烈跳動的心髒是熱的。
這一次,鐘遠航沒有咬破張烨的唇,他只有孤獨的溫柔。
“密碼是你的生日。”鐘遠航放開張烨嘴唇的時候,低聲囑咐他。
門口有響動,是指節敲在門板上的聲音。
“小朋友,吃完飯了嗎?叔叔進來收餐盤。”保镖在門外詢問。
鐘遠航知道,敲門只是出于虛僞的禮貌,他們不會等自己的答允再開門,他急匆匆地叮囑張烨,“你小心!”
“拉窗簾!”張烨提醒他,“以後我每天九點都來樓下,記住了!”
鐘遠航深深看了張烨一眼,猛地拉上了窗簾。
窗簾外,冬夜的寒風透過張烨的毛衣,将他背上的冷汗吹涼,他倒不很怕高,只是踩在一點危險的邊緣,他站得太用力,小腿肚子上的筋一跳一跳地抽動。
他小心地活動着腿,聽屋裏的動靜。
保镖:“喲,沒吃多少啊?我們點了點兒燒烤和家常菜,你來點兒?”
鐘遠航:“不了,您幾位吃,我沒什麽胃口。”
保镖:“喲,大冷天的,怎麽還開着窗啊?”
鐘遠航:“剛剛有小孩兒在窗口上放煙花,差點兒炸到我窗戶上,看了一眼。”
張烨大氣也不敢喘,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耳朵上。
屋裏傳出餐盤和桌面摩擦的聲音,鐘遠航似乎是把餐盤遞到了保镖手上,“您出去看春晚吧,我還要做會兒題。”
保镖被鐘遠航堵在了門口,對着雇主家不聽話的小孩兒,他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要小孩兒不出門,他們也就燒高香了。
“行,你做題吧,”保镖掏出鑰匙準備鎖門,臨了了又實在有點不忍心,對着鐘遠航客氣地說,“那個,新年快樂啊。”
鐘遠航冷着臉關上了房門。
如果保镖能看見鐘遠航關門前後的臉色,估計會驚嘆于這小孩兒變臉的速度。
他兩步就沖到窗邊,拉開窗簾,窗外已經沒有人了,他又向下望,看見了再次站在樓邊草坪上的張烨。
鐘遠航松了口氣,手伸出監牢一般的鐵栅欄,對着張烨揮手。
張烨慢慢穿上外套,視線一直在鐘遠航的窗上,他倒退着,漸漸消失在鐘遠航的視野中。
從這天以後,鐘遠航的心就定了下來,他不再跟保镖和家裏人頂嘴,他幹脆不和他們說話了,每天埋頭複習,在刷題的間隙繼續做着剪集本,等着每天晚上九點到來,遠遠看一眼樓下的張烨。
他有時往樓下扔紙條,有時候往樓下扔厚厚的剪集本。
張烨打開一看,本子上全是生物和化學的拔高題,有時還有從招生簡章上剪下來的各個地方的醫學院簡介。紙條上有時候是鐘遠航對于處境的吐槽,“這胡子再不刮,下次你再看見我估計就是山頂洞人了”“看我的人總在屋裏抽煙,聞久了想吐”“今天的外賣真難吃”,有時是對張烨的叮囑,“銀行卡去看了嗎?裏面錢還不少,不用省着”“好好吃飯,那麽遠都能看出來瘦了”“給你扔的本子,我覺得有必要看看,但還是要根據你自己的情況來,有機化學有些太難的你看個樂就行”。
鐘遠航跟張烨說過,他想學建築或是土木工程,他的物理最好,對力學很感興趣,現在卻花這麽多時間幫自己整理這些資料。
僅僅就是因為自己的一句話。
張烨把這些紙條和本子都收好,像寶貝一樣珍藏着,每晚都坐在醫院走廊上反複摩挲閱讀,對着鐘遠航的筆跡,把自己的字練得越來越和他仿似。
期間鐘遠航的爺爺又回過家一次,向保镖們詢問了些鐘遠航的狀況,又對着鐘麗華一番冷嘲熱諷,随後就進了鐘遠航的房間。
鐘遠航的頭發長了很多,發尾掃在脖子上,正在埋頭做題,聽見爺爺進來,他擡頭看了一眼,又埋頭繼續。
鐘遠航的眼神冷靜,幾乎沒有感情的波瀾,沒有對于禁锢的埋怨,甚至沒有一絲憤怒,只有陌生的冷漠。
爺爺倒佩服起自己的孫子來,小小年紀這麽沉得住氣,也不知這份沉着到底是能成大事的好處,還是能斷親緣的狠絕。
“你倒是沉得住氣,怎麽?聯系不上外面那個野小子也不擔心?”爺爺盯着鐘遠航日漸寬闊的背脊問。
鐘遠航還是不答,不管爺爺有沒有在查張烨,他這裏絕不能被套了話,多說多錯,他幹脆不說。
“你還小,不懂事兒,不知道這個年紀所謂的那些情愛就是漂萍,沒有根基的,我倒是不信,斷了聯系,你那個上不得臺面的‘男朋友’還能等得住你!”爺爺試圖跟鐘遠航講道理。
“您如果沒有其他要說的話,就先去忙您的吧,”鐘遠航還是不回應正題,開口就是趕人,“新年快樂。”
“哼,我看你能倔到幾時!”爺爺被油鹽不進的孫子氣得也忍不下去,摔門就出去了。
這場不歡而散的談話,導致鐘遠航直到一中最後一學期開學前,才第一次走出卧室的門。
【作者有話說】
小鐘同學上演鐵窗淚ps:攀爬建築外牆非常危險!大家不要學烨子!
再ps:剛碼完就放上來了,還沒仔細捉蟲,大家要是看到了提醒我哈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