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張烨太疲倦了,他從精神到身體都累透了,以至于沒有任何夢境,直到被餓醒。
醒過來之後,張烨有點兒發懵,分不清是什麽時間,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裏。
房間裏的頂燈沒開,卻看得清陳設,張烨轉着眼珠找了找,發現柔和的光線是從房間另一邊的書桌上傳過來的,那上面有一盞開着的臺燈,燈光冷沁沁的,霧蒙蒙地籠在房間裏。
桌子後面坐着鐘遠航,他又戴上了那副眼鏡,正在專注地看着桌上一本非常厚的書,另一只手拿着筆,時不時勾畫寫字。
鐘遠航看得很認真,沒注意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張烨已經睜開眼睛了。
窗外的天透黑,看起來張烨是一覺睡到了深夜或是淩晨。
這時候被餓醒,簡直是天經地義,本來就在外面東奔西跑一下午,正準備做頓晚飯,又讓發瘋的甲方按着被迫透支了所剩無幾的體力,張烨感覺肚子裏好像有個碾子,怼着他的腸胃來回碾磨,餓得前胸貼後背。
但他一時沒動,趁着鐘遠航還沒發現自己醒了,他偷偷地,放肆地盯着鐘遠航看起來。
這樣的機會,于張烨來說并不多得,因為和鐘遠航對視的時候,他的目光過于灼灼。
鐘遠航是怎麽長到這麽高的?他們分開的時候,鐘遠航只略微比張烨高出個頭頂,張烨盯着鐘遠航白淨又硬朗的面龐看,腦子裏胡思亂想。
是不是大學的夥食好?要不然怎麽讀個大學,鐘遠航還能竄出這麽大一截個子?他吃飯的時候有朋友陪着他嗎?他那樣冷的脾氣,連自己這樣和他同窗多年的同學,都是因為多管閑事,才把自己管進了鐘遠航孤僻冷清的生活。
鐘遠航似乎看到了困惑難解的地方,眉頭習慣性地擰着,臉頰邊的咬肌因為思考不自覺地收縮起伏,袖子随意地挽起來,露出半截有肌肉的小臂,隐伏着的血管順着手臂和手腕延伸到骨節分明的手上,手指靈巧地飛轉着筆,看得張烨默默咽了咽嗓子。
鐘遠航以前的手,是這樣的嗎?張烨記不太清了,記憶似乎被眼前強烈的視覺塗改。
不知道看了多久,鐘遠航盯着書,另一只手在桌上摸索,很快摸到了筆蓋,将手裏的筆合了起來。
預感到他馬上就要結束看書,張烨趕緊又把眼睛閉上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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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遮住的黑暗裏,張烨果然聽到了鐘遠航合書的聲音,随即他輕手輕腳的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聲音輕微,幾不可聞,似乎是怕吵到睡覺的人,張烨有些感動。
腳步慢慢向床邊過來,張烨調整着呼吸,以便看起來像真睡。
張烨閉上的眼睛光感變弱,似乎是鐘遠航站在了床邊,就在他面前,遮住了燈光,停頓了好一會兒。
張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他甚至能聽見鐘遠航細小的一聲嘆息。
有觸感出現在眼角,像是鐘遠航微涼的手指,觸感順着眼角延伸到太陽穴,随後又返回,碰了碰張烨的眉毛和睫毛,有點癢。
“烨子,什麽時候醒的?”鐘遠航的聲音懸在上方問。
張烨心裏一緊,猶豫中繼續裝睡。
“大概從五分鐘之前,你的腸胃蠕動變頻繁,表示着你的軀體已經進入了蘇醒的階段,”鐘遠航坐了下來,就坐在張烨臉邊,“那時候我就打算叫醒你了,剛才我摸你睫毛的時候,如果你還睡着,一定會有縮避的反應,但你太巍然不動了,你裝的太有毅力了烨子,所以穿幫了。”
張烨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撐着胳膊,半坐起來。
“挺能裝啊?”鐘遠航看着張烨下垂的眼睫,蓋在他那雙收斂了少時鋒芒的眼睛上,“什麽時候醒的?”
鐘遠航的手已經扣到了張烨的後頸上,如同拿捏一只不太滿意的寵物,控制着命門,通過重重的擠捏傳遞自己的掌控權。
“大概就五分鐘,”張烨老實交代,“看你在看書,挺認真的,就沒出聲。”
鐘遠航似乎滿意了,放開了張烨的後頸,站起身來。
“醒了就出來吃飯,吃了再睡。”
說完,鐘遠航先一步走了出去,門被關上,砰一聲響。
張烨驚訝,他記憶中鐘遠航是不會做飯的,不知道他們今晚能吃什麽?好奇之下,張烨顧不上全身都還在疼,哪裏都不聽使喚,連滾帶爬地下了床。
出卧室門之前,張烨扯了扯衣領,趁着鐘遠航不在,往下透過領口看了一下自己上半身的狀況。
洗過澡睡了一會兒,剛才不顯的印子和疤痕這會兒都浮上來了,一身的五顏六色,皮膚快成了一塊兒染得很失敗的花布,在配上兩個手腕上青紫一圈的勒痕,活像是受了什麽刑。
“我……”張烨小聲地爆粗口。
鐘遠航今天莫名勃發的怒氣,親密時施虐的表現,都讓張烨覺得有些擔心,鐘遠航太失控了。
但自己有什麽資格去管他呢?他現在是鐘遠航的乙方,是他的債務人,是他的玩意兒,他欠了鐘遠航的錢,也欠了鐘遠航的情分,他要做的是履行自己的責任,而不是越界去約束鐘遠航已經軌跡清晰的生活。
張烨在心裏告誡自己,然後推門出去。
飯廳裏,鐘遠航正在餐桌上擺飯,張烨一眼就看見了塑料盒子盛着的湯,和可降解餐盒裏的兩盒粥。
果然了,是點的外賣。
“過來吃飯。”鐘遠航擺完飯,就徑直坐下,不等張烨,開始吃飯。
張烨看了看牆上的挂鐘,是晚上十一點。
他們沉默無言地,對坐着吃完了這頓飯。
粥和湯十分清淡,仿佛連鹽都沒有放,只有些食材本來的味道,吃起來怪怪的,還好粥比較稠,張烨覺得應該還比較頂餓。
張烨很不喜歡稀飯和粥這類主食,他喜歡軟糯的白米飯和北方的面食,他做面食也做得很不錯,而鐘遠航和他的愛好非常相似。
他今晚點這樣的晚餐,應該是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張烨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算是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嗎?還是說,只是理性地維護自己的高仿真玩具?
“今天……有什麽事兒嗎?”張烨吃完了飯,沒忍住,還是猶豫着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什麽事兒?”鐘遠航反問。
張烨語塞,他不信鐘遠航這麽聰明的人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不過是在回避而已。
張烨嘆了口氣,掙紮再三,沒眼色地接着問下去,“你今天有點暴躁,是因為工作上的……麻煩嗎?”
鐘遠航笑了一聲,仿佛張烨在說什麽笑事,筷子啪的一聲放在餐桌上,“我不是那種會把上班的情緒帶回家的人,事實上,我在工作的時候是沒有情緒的。”
張烨默默聽着。
“張烨,你只是不夠了解我,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鐘遠航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後悔嗎?你後悔也晚了。”
張烨從嘴裏咂摸出苦味兒,懷疑粥裏放了苦瓜丁。
鐘遠航到底沒有再讓張烨做什麽家務,餐桌是他收拾的,在看見張烨要轉頭去收拾客房的時候,又制止了他。
“今晚睡我房間,”鐘遠航攔住張烨,“客房明天有家政過來收拾。”
“你家有家政?”張烨想了想鐘遠航幹幹淨淨的廚房,表示懷疑。
“有,我沒工夫做這些瑣事。”鐘遠航說。
張烨還是有點猶豫,“客房這樣子……家政看見了不太好吧?”
“你倒是想得挺多,”鐘遠航滿不在乎,“家政白天來,又不和你碰面,做一份工作拿一份工資,人家床見得多了,不稀罕我這一張。”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但張烨還是覺得臊臉皮,堅持進房間把兩人的貼身衣物收起來,鐘遠航嗤笑一聲,随他去了。
既然收拾了,張烨順便把自己的行李包也拿進了客房,拿出了帶來的兩套衣服,挂進了空蕩蕩的衣櫃。
張烨渾身不舒服,特別是臀部,稍作一點幅度大的動作,都是一陣小型摩擦撕裂的酷刑,于是他挂衣服挂得非常緩慢。
挂完衣服,他把衣架都往衣櫃一側推過去,盡量占據更少的空間。
先這樣吧,先就占這麽一點點。
張烨回主卧的時候,鐘遠航已經靠坐在床上了,他依然在看那本書,沒有管張烨。
“睡吧?”張烨慢慢躺在床的另一邊,和鐘遠航中間隔着一條寬寬的縫隙,“明天要上班。”
鐘遠航嗯了一聲,摘下眼鏡,把書和眼鏡都放在床頭櫃上。
張烨問他,“你近視了?什麽時候的事啊?”
鐘遠航躺下,仰面躺着,薄薄的眼皮也合上了,“誰知道呢?四五六年前吧。”
折騰了一天,鐘遠航似乎真的困了,聲音也變得更低啞,白日崩着一根弦似的語調也松弛下來。
張烨不再打擾他,摸索着按滅了燈,整個房間陷入了平靜黑暗。
鐘遠航的呼吸很快平緩下來,這一天對于他來說,估計也挺漫長,張烨卻因為剛才已經睡了一覺,這時候沒了睡意,他睜眼躺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腰和腰下面不舒服,他現在一點兒壓迫也忍受不了,總覺得腫痛。
張烨轉頭,睜大眼睛去看鐘遠航。
視覺适應了黑暗,張烨漸漸能夠看清鐘遠航的剪影。
鐘遠航睡覺可真老實啊,板板正正,挺屍似的,張烨想翻身,又怕吵醒鐘遠航,只好慢慢緩緩地側身,他看着鐘遠航的臉,自然地向着他那一邊側過去。
沒想到,張烨才剛一動,鐘遠航就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眼珠反着微弱的光,玻璃球似的亮,張烨吓了一跳,身子一下僵住,像點了穴一樣。
“吵着你了?”張烨用氣聲輕輕問。
但鐘遠航卻毫無反應,稍久一點,張烨就發現,鐘遠航只是張開了眼睛,呼吸依然綿長平靜,眼珠無序地輕微移動着,視線沒有聚焦。
這是睜着眼睡?
張烨愣了很久,慢慢靠近鐘遠航,甚至輕輕伸手摸了摸鐘遠航的臉。
鐘遠航一點反應也沒有。
張烨先是松了口氣,翻過身來趴着躺好,繼而又望着鐘遠航的臉,陷入了擔憂,他以前睡覺的時候,還沒有中途睜眼的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