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再熱一遍菜很快,張烨把菜往鍋裏一倒,蒸汽咝咝啦啦地響,香味就随着熱氣再冒出來。
張烨在熱菜的時候才慢慢從鐘遠航剛才的話裏回過味兒來。
難怪他回來的時候,鐘遠航連客廳的燈都不開,接下來一系列的舉動都暴躁,蠻橫,夾雜着言語的挑釁,因為鐘遠航生氣了。
他回家的時候大概以為張烨等不及,做完飯見他一直不回來,就跑了,連打個電話的禮貌都沒有,所以他生氣,要懲罰張烨的自作主張。
張烨的舌尖輕輕頂了頂嘴裏的一處破口,體會了一下鐘遠航生氣的後果。
煮米飯的時候水稍微放多了一點,張烨使飯勺的時候覺得觸感軟膩膩的,他擔心鐘遠航可能不太愛吃。
張烨端着兩碗飯進飯廳的時候,看見鐘遠航拿了個醫藥箱放在餐桌上。
不愧是醫生家裏的醫藥箱,看起來像是直接配了一個救護車上會用的金屬大盒子,上面還有紅十字标志。
“給你的手換藥。”鐘遠航抱着胳膊,擡下巴指了指醫藥箱。
“先吃飯吧,待會兒涼了,”張烨把一碗飯放在鐘遠航面前,又把筷子給他擺上,“你吃晚飯了嗎?餓不餓?”
吃晚飯了嗎,這句話張烨今晚問了多次,鐘遠航都沒有回答。
“沒吃,剛下手術臺。”鐘遠航端起飯碗,沒再堅持。
“那快吃吧。”張烨把一道鐘遠航最喜歡的芹菜牛肉往他那邊推了推。
兩個人一通鬧,再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已經十點了,張烨覺得鐘遠航這氣性也是真大,餓着肚子做了手術,回家了不着急吃飯,先抓着自己消耗一通,夠有精力。
想到剛才的事兒,張烨又覺得有點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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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含着鐘遠航的手指時,不是沒有反應的,恰恰相反,他的反應大得自己都覺得驚奇,但後來發生的事,他應該是直接被吓下去了。
張烨現在嘴裏都還有那種奇怪的味道,因為是鐘遠航,所以他做的時候并不覺得十分難以接受,但那味道卻很頑固,像是通過過于強烈的刺激刻進了肌肉記憶,讓張烨在吞咽飯菜時,也覺得味道和以往不太一樣,他嘴裏還有傷,每一口帶着鹽的菜,每一次牽動口腔的咀嚼,都帶着刺痛。
于是張烨吃得很慢,斯斯哈哈的,好像是在嫌飯菜太燙了。
鐘遠航似乎是真的不太喜歡這種軟綿綿的米飯,還剩了一小口,他就不吃了。
張烨見他放筷子,自己便也樂得放下了筷子,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進食實在是有些折磨。
鐘遠航把碗碟推到一旁,打開了醫藥箱,示意張烨把手伸出來。
張烨回憶鐘遠航第一次給自己處理這個傷口時的感覺,手拿得不太情願,鐘遠航處理傷口時下手太重了。
鐘遠航卻沒讓張烨有縮手的機會,一把鉗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他沒耐心一點點地拆紗布,直接用醫用剪刀把紗布剪開了,張烨以為他會直接把紗布從傷口上扯下來,已經做好了疼的準備,卻沒想到鐘遠航拿出了一瓶生理鹽水,先把和傷口粘連的紗布沖濕了,再慢慢拿下來。
張烨很意外,這次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麽疼痛,過程似乎也比上次快了很多。
換完藥之後,鐘遠航又拿了一板上次給過張烨的那種消炎藥。
“過半個小時吃一顆,手掌出汗沾水,容易發炎,”鐘遠航說完就站起身來,走近坐着的張烨,捏住了他的下巴,“張嘴。”
張烨對于這個動作和這個詞語有點恐懼,眼睛看着鐘遠航,疑問和震驚沒藏住。又來?
鐘遠航笑了一下,氣從鼻腔裏噴出來的那種笑,讓人覺得他意帶諷刺。
“別多想,我看看你嘴裏。”鐘遠航說。
張烨這才張開了嘴。
鐘遠航從藥箱裏找出一個小手電,湊近了張烨的臉,仔細看了看他嘴裏的情況。
有點怕自己剛吃過飯的嘴裏有味兒,張烨大氣也不敢出。
“咬破了這麽多地方?”鐘遠航似乎也有點意外,檢查完之後又拿了幾種別的藥給張烨,“這個是口腔潰瘍的藥,咬傷的地方很可能發展成潰瘍,這個是喉片。”
張烨接過藥,下意識地說着,“謝謝。”
“謝什麽,”鐘遠航嗤笑,“我說過了,‘如乙方在服務過程中受傷,則甲方承擔醫療責任與費用’,忘了?記性這麽差?”
張烨啞口無言,只好點頭了事。
收拾完廚房,張烨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想起了一件非常尴尬,但又不得不問的事情。
糾結了半天,他在書房裏找到了正在電腦前工作的鐘遠航,放了一杯沖好的蜂蜜柚子茶在他面前。
鐘遠航戴了一幅眼鏡,似乎在做什麽棘手的工作,頭也沒擡,雙手噼噼啪啪地在鍵盤上打字。
“晚上我回自己家睡……還是在你這裏睡啊?”張烨盡量不表現得好像自己很想趕快走的樣子。
“睡客房,廁所右邊,自己找。”鐘遠航回答得簡短,在張烨無措的,就要轉身走的時候,又問他,“明天你該上班就去上班,不上班就去體檢。”
“明天我不上班,那我跟你一起去醫院吧?幾點出門?”張烨問他。
“八點,”鐘遠航手心朝下揮了揮,“出去,把門帶上,別鬧出動靜。”
張烨識趣地退出書房,輕手把門關上。
為了不鬧出動靜,張烨洗漱完直接進了客房休息。
客房和這間房子其他的裝修有些不一樣,所有的陳設沒有外頭那些裝修統一的高級和設計感,倒像是一樣一樣東西慢慢買起來的,每一樣東西的風格都有些不一樣,新舊程度也不一樣,張烨想,這間客房裏的東西大概是鐘遠航搬到這裏以前買的,舊了又暫時不值得扔,幹脆放進客房裏存着,必要的時候應付一下。
他左右無事可做,就慢慢在客房裏轉悠,一樣一樣的東西看,看了一會兒,又産生了懷疑。
這間房裏的東西雖然新舊不一,但好像又都沒用過,好幾件陳設,連保護膜都還在,價簽都沒撕掉,甚至能看到生産日期。
比如桌上放着的夜燈,幾十塊錢的東西,還是大概六、七年前買的,卻沒有拆過外包裝的塑料紙,張烨擺弄之下,已經脆化的塑料紙直接碎掉了。
張烨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亂壞了東西,插電檢查之後,發現夜燈沒有壞,才松了口氣。
他不敢再亂動別的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睜着眼躺下。
這天夜裏,入睡對于張烨來說有些困難,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以及不适的咽喉帶來的綿長的咳嗽都讓他難以醞釀出睡意,他只能閉着眼假寐。
半夜裏,還沒有睡着的張烨在一片安靜中聽見了鐘遠航房間的開門聲。
大概是起夜吧?張烨本來沒有過多注意,他還是閉着眼睛,聽見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沙沙”聲,廁所門開合的聲音,抽水馬桶沖水的聲音。
張烨預計着鐘遠航可能就要回到卧室,但聽動靜卻不像,鐘遠航似乎在外面找什麽,有抽屜開合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顆粒在小瓶子裏碰撞的聲音傳來,很好判斷,應該是藥瓶晃動的聲音。
鐘遠航在吃藥?
張烨疑惑,就他跟鐘遠航相處的這段時間,似乎沒有發現鐘遠航有什麽需要吃藥的病症,而且還是在半夜起床吃藥。
張烨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輕輕貼到客房的木門後面,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着,像個變态。
鐘遠航吃完藥之後,拖鞋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又響起來,慢慢往兩個卧室的方向來,大概是要回去繼續睡覺。
張烨打算聽見鐘遠航房門關上就繼續躺回去假寐。
但拖鞋的聲音逐漸清晰,最後停在了張烨正貼着的門板前面。
張烨吓了一機靈,一動也不敢動,耳朵裏沒了鐘遠航的動靜,全是自己心跳悶悶的砰砰聲。
要是鐘遠航敲門怎麽辦?要是他直接開門進來怎麽辦?怎麽解釋自己現在的行為?要不要裝作剛好要開門出去也上個廁所?
時間變得很慢長,而門外一直沒有動靜。
過了不知道多久,在一聲很輕微的嘆氣之後,腳步聲又響起來,鐘遠航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
張烨終于松了口氣,站在門口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到床上。
也許是被鐘遠航吓唬這麽一下,張烨居然躺下沒多久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手機鬧鐘響起來。
他定的鬧鐘比鐘遠航說的時間要早一些,打算起來做早飯,随便下個面什麽的。
但他推開房門出去的時候,卻看見鐘遠航已經站在了客廳裏,穿戴整齊,還在打電話。
“……嗯,我知道了,我馬上來,先備皮,我到了之後馬上開始,随時觀察病人的狀況,情況很可能惡化,通知心外那邊提前把ECMO準備好,嗯。”
張烨聽不太懂鐘遠航在說什麽,但他能聽懂他們估計沒時間吃早飯了,趕緊拿上自己的手機和鑰匙,直接走到玄關開始換鞋。
因為這個電話,鐘遠航從車庫開始就沒怎麽說話,眼睛盯着前擋風玻璃外面的馬路,明顯是在想事情。
“要不要在醫院門口買點兒什麽吃的?”張烨試探着問,“你這樣子去了就得直接進手術室吧?停了車走上去的時候吃兩口也行。”
鐘遠航還是盯着眼前的馬路,“不吃,體檢之前不能吃東西,這點常識還是要有的吧?”
張烨讨了個沒趣兒,只好繼續沉默。
車快開到醫院了,張烨突然想起忘了給老媽回家拿她的擦臉油,于是讓鐘遠航在醫院外面的便利店把自己放下就行。
鐘遠航在下一個十字路口讓張烨下了車。
張烨下車之前,鐘遠航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扔在了張烨腿上。
“這是?”張烨拿着信封,不明所以。
“你昨天的工資。”鐘遠航打開了車門鎖,還伸手按開了張烨的安全帶卡扣,那意思很明顯,是趕張烨趕緊下車。
“但是這錢,不是我要還你的嗎?”張烨下了車,站在車邊,彎腰問車裏的鐘遠航。
鐘遠航臉色難看,也沒工夫跟張烨磨叽還債的事情,他扔下一句“自己攢着”,在張烨還沒退開兩步的時候發動引擎,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