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後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張烨記不住了,鐘遠航家裏最後到底有沒有來人,是張烨少年時期的未解之謎。
“媽,你記不記得,我初中有一次,放學回來得很晚?”張烨盯着小葡萄的臉,鬼使神差地,問坐在旁邊吃飯的老媽。
“初中?你上初中是啥年月啊?”老媽吧唧着嘴,含混地問。
“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張烨說了個大概時間,說完就覺得自己多餘問這一句。
那時候鎮上做生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買皮沙發的人很多,老爸老媽的皮飾保養店生意正是好的時候,經常忙到很晚,他們自己都不一定能在十點前回家,哪裏還記得兒子回來的早晚?
沒想到老媽放了筷子想了想,随口就說了出來,“咋不記得啊?學雷鋒陪同學去醫院那次吧?我印象可深了,那時候你們班主任,那個什麽老師?李老師吧?”
“呂老師。”張烨糾正。
“對對,呂老師,給我打電話,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在學校裏打仗了,結果你們那個呂老師,說是你們班有個同學,做手術還是啥的,反正是進醫院了,家裏人都不在本地,說是跟你關系最好,讓你陪了一會兒。”
老媽仿佛有點唏噓,又好奇起來,“按理說我們這裏小破學校,都是些本地娃兒上學,哪有娃兒都生病住院了,家裏一個人都不去的?你們那個同學是哪個啊?外地人嗎?怎麽在你們學校讀書啊?”
“是……”張烨剛想順嘴說出來,突然想起些什麽,含糊道,“你沒見過的一個同學,也……沒玩兒多好,說了你也不知道。”
老媽癟了癟嘴,覺得沒趣兒,不再多問了。
小葡萄在半下午的時候醒過來了,跟當年的鐘遠航一樣,一開始都迷迷糊糊的,像個小傻子。
不過也和鐘遠航不太一樣,小葡萄應該是看見了什麽好玩兒的幻覺,一直咧着嘴笑,口水都笑出來了,還要拉着張烨的手玩兒“我拍一,你拍一”。
張烨這段時間的別扭難受,在看見小葡萄的笑臉之後都散開不少,但他也覺得心疼,醫生說,因為一開始沒有檢查張遠小朋友的腹部,腸梗阻時間過長,打開腹腔的時候有一段腸道已經壞死,不得已切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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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烨就由着小葡萄鬧,呆在病房陪了兒子一下午。
到了快晚飯的時間,張烨去食堂給老媽打了飯,穿上外套,打算離開。
“去哪兒啊?飯也不吃,”老媽看了張烨一眼,“上班這麽早?”
“啊。”張烨含糊地回答,轉身往病房外面走。
“明天早上來的時候給我拿瓶兒擦臉的,”老媽在身後喊,“天冷了臉都皴求了。”
“啊!”張烨遠遠的答應着,拐過轉角,下樓梯,離開了住院部。
飯也沒吃,趁着天早沒客人,張烨騎着摩托車到了的啤酒廣場,找到了自己打工的燒烤攤。
這個點的啤酒廣場還沒有到吃夜宵的時間,人煙稀少,只有幾個員工在各自的攤子上貨,張烨穿過積水的廣場,往自己打工的攤子上走。
“烨哥,今兒你上班啊?”一個搭過幾句話的同事小工招呼張烨。
“不幹了,來辭職。”張烨笑笑,繼續往前走。
“不幹了?找新工作了啊?哪兒啊?”小工沖着張烨的背影問。
張烨沒再回答,只向着身後揮揮手。
老板正在辦公室裏算賬,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啤酒廣場裏的一間活動板房,還兼做倉庫,張烨一走進去,就被一股冷藏生鮮那種介于變質與不變質之間的味道薰得犯惡心。
真奇怪,明明以前聞慣了的味道,現在突然就覺得難以忍受,張烨調整了呼吸,盡量少吸進去氣。
“喲,今兒怎麽來這麽早啊?”老板翻着三白眼看着走進來的張烨,鼻腔裏發出嗤笑,咧開嘴就是一口黃黑的牙,“還想起的我這裏有一份工啊?不用去醫院陪你的寶貝兒子了?”
“老板,我今天是來辭職的,”張烨走近老板,隔着辦工桌俯視他,“我不幹了。”
老板手上翻動賬本的動作停了幾秒,随即又冷笑着繼續,“怎麽?怪我沒答應給你預支工資?”
“兩碼事兒,”張烨也笑,他挺着下巴,那些不爽也不壓着了,顯得頑劣不馴,他故意的,“我晚上找了新活兒了,您這兒時間沖突了。”
“噢喲,這是嫌錢少了啊?”老板這下才覺得張烨是認真來辭職的,讓手下員工炒鱿魚的感覺不是滋味,老板覺得面兒上挂不住,“哪裏去高就啊?”
“這您就別管了,這個月差兩天我就幹滿了,您給我算二十天的錢就成。”張烨伸手在老板面前的賬本上點了兩下。
老板冷哼兩聲,半推半打地挪開張烨的手,把賬本翻得嘩啦啦作響。
“你要跟我這麽算,那我們就說道說道,”老板拿出個計算機,并不往上面按,“你這冷不丁走了,誤了我的生意怎麽算呢?你說我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哪兒去找人手去?這個損失怎麽算呢?”
張烨來之前就想過老板不會這麽痛快給工錢,他也豁出去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您克不克扣我是您的事兒,”張烨也冷笑,拖過一旁的不鏽鋼獨凳坐下,“但您今晚上這個攤兒還擺不擺得了,就是我說了算了。”
“你想幹什麽?!”老板臉一下就垮了下來。
“我想幹什麽?您說我想幹什麽?我光腳的不怕您穿鞋的,您想想,要是我今晚在您攤子上發個酒瘋什麽的,您今晚還有生意可做嗎?”
“你就不怕我叫警察?”老板威脅。
“叫啊,叫來了我就跟警察好好說說,拖欠工資,經營許可證過期,員工全是臨時工,也沒有做體檢,”張烨笑眯眯的,“您何必叫警察呢?叫來了您損失更大不是?”
老板的臉色好看極了,一陣紅一陣白,活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鵝,張着叨不了人喙,徒勞地喘氣。
“所以嘛,算賬吧,”張烨伸手指了指計算器,“我就拿該我的那一份兒,多一分錢也不要,我也不是吃啞巴虧的人。”
接下來的流程就很快了,老板算好了錢,把現金數出來摔到桌面上,對着張烨吼着,“滾滾滾,拿着錢滾!”
張烨把錢揣進兜裏,依然笑着,對老板說了句生意興隆,轉身離開。
剛出門沒兩步,張烨又遇到了剛才那個小工,他似乎專門在外頭等着,等張烨出來。
“哎,烨哥,來!”小工掏出了煙盒,遞給張烨一支,“怎麽辭了呀?”
“不想幹了就辭了呗。”張烨接過煙,語氣輕松。
“找別的幹的了?”小工看了一眼板房辦公室,問得神秘兮兮,“老板克扣你錢了吧?”
“沒克扣,別冤枉人家老板啊,該拿的我都拿了。”張烨着急要走,揚了揚手上的煙,對着小工說,“謝了,再見。”
“別走啊,”小工跟上來兩步,也不繞圈子了,開口直說,“烨哥你這就跟我見外了不是,我在外面都聽見你說話了,你找新工作了?在哪兒啊?錢多不多啊?”
張烨苦笑着搖搖頭,算是嗎?自己在鐘遠航那裏也算是工作嗎?要真的是工作,大概算是……
張烨不願再想,草草敷衍,“沒,咋呼老板的,辭了這裏才有時間找工作啊。”
說罷,張烨拍了拍小工的肩膀,“幹不下去了就找別的工作,男人好手好腳的,哪裏找不到工作?走了。”
張烨出了啤酒廣場,深深吸了一口沒有凍菜味兒的空氣,看了看手機,已經快過了晚飯的點,他得趕緊回去給鐘遠航做飯了。——鐘遠航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過了,他下午排了幾臺手術,從下午兩點天光大亮一直做到了晚上黑透了才完。
開鎖進門,家裏靜悄悄的,整個房間都昏暗着,只有餐桌上方懸的燈是亮着的,黃澄澄的光照在桌面,那上面扣着一個白色蕾絲的防蚊網,鐘遠航明确知道這東西原本是不屬于自己家的,這玩意兒非常不符合他的生活習慣,和整個房間格格不入,也不符合他的審美取向。
鐘遠航踢掉鞋子,又踢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拖鞋,走到了桌邊。
揭開防蚊網,下面放着三個菜和一個湯,但張烨并不在家裏。
鐘遠航抿緊了嘴唇。
張烨這是做好飯就跑了?真行啊,簽合同的第一天就敢曠工早退?
鐘遠航伸手碰了碰盛湯的瓷碗,已經涼透了,看來張烨已經走了挺久了。
鐘遠航很疲憊,根本懶得把這幾個菜熱一熱再吃,張烨不在家裏的這種情況在他看來非常惱火,簡直是無名業火。
他掏出手機,手機還是靜音狀态,但上面沒有張烨打來的電話,甚至也沒有他發來的說明狀況的信息。
鐘遠航點開通話記錄,卻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哪一個才是張烨的電話了。
他重重把手機往餐桌上一放,磕出的響在空空的房裏顯得突兀。
張烨回來的時候,房裏似乎還是他剛剛出去時的樣子,他以為鐘遠航還沒回來,伸腳卻踢到了一雙剛才還不在玄關處的鞋。
鞋胡亂地踢在地上,張烨彎腰把鞋擺好。
“遠航?”張烨出聲喚。
客廳黑漆漆的沙發上,傳來一聲沉悶的“嗯。”
張烨換了鞋,輕腳走過去。
“怎麽坐這兒啊?”張烨看了一眼餐桌那頭,“沒吃飯嗎?”
鐘遠航捏着鼻梁,眉頭皺着,很累的樣子,不回答張烨的問題。
張烨站在鐘遠航面前,看不清他的眼睛,于是慢慢,緩緩地蹲了下來,蹲在鐘遠航面前,想透過從餐桌那頭滲漏過來的微弱燈光,看清鐘遠航的表情。
“我去給你把飯菜熱一熱,吃飯吧?”張烨擡頭,試探着問。
“你去要工資了,”鐘遠航的聲音難測情緒,“要到了?”
“啊?要到了。”張烨笑了一下,很快又不笑了。
“要工資要到現在?”
“不是,下午就把事兒了了。”張烨不明所以,是因為剛剛鐘遠航回來的時候,自己不在,所以鐘遠航生氣了?
但看鐘遠航的臉色,又看不出。
“你覺得我要的,就是你來給我做頓飯?”鐘遠航擋在鼻梁上的手放了下來,落在膝蓋上。
張烨看着那只手出了神,只覺得好看,真的好看,不像自己的手,骨節粗大,多是常年幹活累積的老繭和小疤痕。
鐘遠航只覺得張烨在回避自己的問題,不耐煩和不相信具象成了動作。
張烨看着面前好看的手伸過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鐘遠航的手指直接地,不容抗拒地抵進他的唇間,壓低他的舌面,直抵他的喉嚨。
“唔!唔唔!”張烨産生了想要嘔吐的反應,下意識向後退避,後腦勺卻被鐘遠航的另一只手一把扣住。
張烨蹲不住,跪在了鐘遠航雙腿之間的地毯上,咚的悶響。
他聽見鐘遠航惡狠狠的語氣。
“我他媽是讓你來陪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