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不也懷疑我麽?
你不也懷疑我麽?
咖啡館門臉不大,飄窗向外拓展,做了個寬闊的原木低臺,有些客人不喜歡吹空調,又貪看低垂碧綠的梧桐,就在戶外流連。
十點客人少,咖啡師暴龍推門走出來,順手收了點心碟子。
“等人啊?”他問。
女生推開帽檐露出惺忪的睡眼,“很明顯嗎?”
“等誰?不會是林君罷?”
女生搖頭,“我喜歡休寧,你覺得她怎麽樣?”
暴龍給她倒了杯冰水,拿帕子擦臺面,“很好啊,粉絲多。”
示意她看馬路對面,女生心領神會,蓋上臉,倚住男生肩膀。
暴龍招呼,“還是冰拿鐵加一份濃縮?”
莫安生的防曬衣帽子連後領,披披挂挂很寬松,脫下來攥在手裏一小把,她撿了張戶外椅坐,綠葉過濾過的清淺陽光在她鼻梁、脖頸上來回跳躍。
沒一會兒她揚起面孔,曲指在斯文桌子上磕了兩下。
“你要不要合影?”
斯文被識破,面紅耳赤搖手,“聊兩句就好。”
“好呀,不過主播臺會控制聲音的穩定性,播出來相當于調過音,現實中聽到會稍微有點不同。”
“我聽着還挺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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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節目多久了?”
“兩個月。”
“兩個月就上頭啦?怎麽樣,失不失望?夠不夠漂亮?”
斯文不好意思直視她,“還可以。”
莫安生笑得前仰後合。
暴龍送來冰拿鐵,附帶一碟咖啡粉當煙灰缸,莫安生仰脖灌下,點煙,敬斯文,看得出很有應付粉絲線下圍追堵截的經驗。
“你平常有啥子愛好?下了班玩啥子?他們說你耍街拍?”
斯文晃晃尼康Z62。
很新的機型,方便小巧,還套了個可愛的西瓜紅複古風矽膠套,莫安生接過來随手咔幾張,還給斯文,碧綠梧桐樹影重重,一只喜鵲站在斑馬線上,被她拍的很生動,富于故事性。
“我在等Z63。”莫安生坐姿很放松。
“等不等得到哦?聽說要延期,尼康靠不住。”
斯文檢查原片,驚喜于構圖光影的協調,“高手!”
“蔣森那張也拍的很好啊。”
範立青抹掉帽子坐起來,莫安生側頭跟她打招呼,一點都不意外。
這是案發後她們第一次見面,算時間整整十天。
範立青震驚于莫安生連氣質都變了,上次她是跑前跑後,生怕怠慢了警官的社會新鮮人,這次,她守株待兔,只嫌警官來的太慢。
“什麽時候拍的?你跟蹤他?”
“嗯,跟了兩天。”
“跟蹤背着單反不嫌重啊?”
“是華為pro加補光燈,不信你問他。”
斯文作證,“對,她小紅書上開課教人,很火。”
莫安生深谙應付警察盤問的秘訣,不要害怕被懷疑,理直氣壯。
“十幾天前收到爆料,我就聯系平臺,剛好平臺在搞安全培訓,要求司機全員到場,老師在上面講案例,司機全在下面抱怨錢少,有人說蔣森辦法最多,他沒否認,我看他抽的煙不便宜,就挑他了。”
範立青問,“金榮墜樓案你怎麽看?”
“我很關心啊,聽說警方又解救了一名婦女?”
“未必是解救。”
莫安生夾煙的手指頓了一下,往前傾身。
“說來聽聽——”
“現場有兩處僞造,彼此矛盾,一處是清理血液噴射痕跡,血液中混雜了食物殘渣,一處是人工制造的腦漿飛濺點。”
斯文僵硬地盯着咖啡杯一動不動。
洩露偵辦中的命案細節是違規的,範姐事前也沒跟他打個招呼。
事後顯然也懶得編個他能接受的解釋。
他衣襟上別了個金發悟空徽章,他伸手揉搓了下,然後放下來。
“你調到刑偵了?太好了!恭喜恭喜。”
誰都沒注意斯文的小動作。
莫安生的關注點很神奇,端起冰水祝賀範立青。
範立青搖頭,“沒什麽好恭喜的,隊內還沒形成統一意見。”
“我猜啊——”
莫安生說,“僞造是兩撥人做的,頭部外傷會引起消化道應激性潰瘍,導致嚴重嘔吐和吐血,有人,多半是房主,及時清理了嘔吐痕跡,但另一撥人想留證據給你們,故意甩飛腦漿什麽的。”
“你很專業啊。”範立青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那當然,我也想過考警校,還上過考研函授課程,法醫法證我都學過,當然只是理論啊,沒有機會接觸實際案件,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學以致用。”
“最後怎麽沒考?”
“太慢了,三四十歲才升到支隊長,而且老加班……”
莫安生把煙頭怼進咖啡粉,“沒時間搞自己的事。”
煙氣混着香水味一蓬蓬噴出來,斯文抵受不住,纏綿地避讓。
範立青挪開咖啡粉,“你這麽紅,還要搞什麽事?”
莫安生哈地笑了,撩撩劉海。
“反正不搞姐弟戀,你呢?”
範立青沒好氣,“不聊私事啊。”
“哦喲!”
莫安生又把咖啡粉端回斯文面前。
“已經是私事啦?那麽也恭喜你。”
範立青沒發作,耐心看着莫安生表演。
她不止對這個案子有超乎尋常的興趣,對範立青也有,但這是為什麽呢?
她睡得不夠,沒什麽胃口,剛才那杯咖啡就沒動,但這會兒情緒激蕩,反而很想來兩口。
範立青端起斯文剩的半杯跟莫安生碰了下,一飲而盡。
“原來我們差點當同學。”
莫安生說的高興,“其實第二撥人基本上和警察同一個立場。”
“那為什麽不幹脆報警算了?”
一瞬冷場,理所當然的問題,但莫安生口氣陡然生硬起來,跟着重複。
“是啊,為什麽不報警?”
斯文一臉懵逼,根本不知道莫安生在問誰。
兩個女人相對默默,直到莫安生再次開啓話題。
“大部分網約車司機自購保險,但‘無憂快跑’比較特殊,走本地小而精路線,只做專職司機,要求每天跑三十單以上,在崗十個小時以上,營運車輛保險和承運人責任險都是平臺報銷。”
這個情況範立青之前并不了解,認真聽完了,順着她問。
“但平臺對騙保案并不熱衷,不查,不管?所以你才報警?”
莫安生點頭,“何止不熱衷,平臺直接講,蔣森騙多少,他們賠。”
範立青說,“所以你懷疑平臺也參與了騙保?”
莫安生搖頭,“這點小錢,‘無憂快跑’抽成很高的,沒必要。”
“你到底想說什麽?”
“‘無憂快跑’的老板,尹從輝。”
這名字很熟,斯文劃開手機搜索,“那個青年企業家麽?”
“想不到吧?這件事全是他本人跟我對接的。”
範立青翻出記事本,“5月23日周四晚上八點左右,你在哪?”
“在約會,跟我男朋友在一起,他叫林君,就在樓上。”
莫安生指對面高聳的廣播電視大廈,林君是傳媒界名人,這兩年還當上了廣播電視集團的執行副總,有行政級別。
“他現在在做節目,十一點十五分以後有空。”
“好的,我們會再跟他聯絡核實,謝謝莫小姐。”
範立青起身握手道別,在莫安生的注視下走向街角停車場。
“範姐——”
上了車,斯文立即求饒似的喊了聲。
“她是沖我來的,你別放心上。”
斯文滿面窘迫一掃而空,小心翼翼問,“但是範姐——”
“我知道,這個人太可疑了,過度關注案件,還有作案時間。”
斯文咦了聲,“她不是有時間證人麽?”
“廣播電視總局在北京召開行業會議,林君代表發言,還參加了為期兩周的封閉讨論,根本不可能中途跑回來。不過最奇怪的還不是這個,最奇怪的是她好像唯恐我們不把她和案子聯系進來。”
“哦——”
斯文嘟嘴,“我不是說她,我說你。”
“幹什麽?不是你想早點破案早點回經偵?我套她的話嘛。”
範立青态度放得更軟了些,“警察辦案靠證據,你先看看指紋,如果證明她去過現場,就能抓來審了。”
斯文摸出相機,小心翼翼拆下矽膠套,然後剝開一截透明膠,摁在莫安生握過的點位上,三枚指紋完整清晰。
他得意地晃了晃,但馬上轉為憂心忡忡。
“她學過法證,肯定不會留下指紋。”
範立青忙着變道,拐進主路才空出手囫囵他的頂發。
“你看見她那件防曬服沒?那是五寸灘中學四十周年校慶的紀念品。”
斯文呲溜坐直,又掰徽章。
“五寸灘,她怎麽會有?”
“兩個可能,第一,她是校友;第二,她也在摸排蔣森和金榮的關系。”
斯文咋舌。
“她一個人,怎麽比我們整組人進展還快?”
他沒誇莫安生聰明能幹,有偵查天賦,反而道。
“要麽是人工小時數投入比我們多,也就是說,在金榮墜樓之前,她已經在調查,不然……”
斯文沒說出口,覺得這個推論太荒謬了。
範立青很幹脆地替他繼續,“不然,就是這件事跟她有切身關系。”
“可她這麽年輕,當年還是個小孩。”
“我查過她,她高三就跟着林君做節目了,是小有名氣的校園廣播員,經常去其他城市比賽,做報道,社會經驗比同齡人豐富的多。”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直到紅燈前範立青才再開口,“我有一個想法。”
“尹從輝會不會也畢業于五寸灘?”
“有這個可能,你記得麽?趙小琴說過,金榮有個同學,是大老板,又是區人大代表,經常上電視?這幾條尹從輝都符合。”
斯文看着範立青忍不住問,“範姐,那天在地下室……”
範立青打斷了,“懷疑同事很正常,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但你不難受麽?你和廖隊是發小,青梅竹馬,連他都懷疑你?”
範立青皺了皺眉,側目問,“你不也懷疑我麽?”
“那可太不一樣了……”
斯文嘀咕,“我是擔心你,而且我認識你才兩個月,不信任情有可原。”
沒想到範立青白他一眼,直接挑明了。
“你懷疑我也是五寸灘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