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之後的一切都陷入了兵荒馬亂中。
應璋在姜照昏迷過去的那一刻當機立斷撕下一片衣料捂住傷口止血, 而後把人打橫抄起,抱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大步從二樓一路沖向藏經閣出口,途徑一衆不明所以的仙府弟子, 急匆匆的背影引來不少隐晦的注視。
有不少人認出他是小師叔,想上前攀談,但卻在窺見他的表情後, 皆被震懾到,膽戰心驚地又移開了目光。
天命峰布有千般陣法, 應璋只能帶着人一步步奔下九百九十九重臺階,直到遠離天命峰的範圍,靠近千年寒冰所造的鐵鏈飛索,應璋才終于能拔出昆吾禦劍而行。
整個過程不超過半盞茶的時間。
應璋幾度提速, 橫抱着人的同時一直不要命似的往那道傷口注入靈力。然而,傷到姜照的人修為極其深厚,應璋的靈力覆進那汩汩流血的傷口,便如杯水車薪。
應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姜照抱去天凝峰的。
姜照阖上眼睛的那一刻, 有“咚”的一聲響在他識海裏轟然炸開, 劇烈轟鳴後, 剎那間他如被抽走了靈魂,渾身的血都涼了,隔着一片衣料按住傷口的手沾滿了淋漓的紅,怎麽都止不住。
近乎崩塌的理智被懷裏人仍有一縷氣若游絲的呼吸牽扯住, 才足以驅使他邁動僵硬的身軀。
救人。
這是他此刻僅餘下的唯一念頭。
沉沉黑暗中一柄雪亮骨劍淩空疾馳,劃破遮天蔽日的洶湧雲幕,幾乎轉瞬飛躍萬裏, 最終墜入一座蔥翠山峰。
有深夜修煉完步出天凝峰的弟子赫然看見從天而降的巨大骨劍,旋即臉色震愕地盯住來人。
“小、小師叔?!”
他口中的小師叔一身玄衣掩映在夜色下, 急步走來,懷抱中藏着一道極淺的藍白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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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璋幹澀的眼珠微轉,死死地盯着天凝弟子,沉聲問:“游滁長老可在?”
弟子被這滿身戾氣一沖,顫抖着點頭,忙不疊地引着人往裏走:“在,在!”
他不敢再往後瞧上一眼。
不過一刻鐘,應璋半邊衣裳已經浸透了血,如一尊煞神臨世,任誰也不敢往後看。
天凝弟子什麽都沒問,硬着頭皮徑直帶人上了峰頂,而後在一處占地寬廣的居所前停住。
此地以石橋流水為界,僅布了籬笆圍住古樸的幾棟屋舍,前頭搭了個簡易的竹門,門前挂了盞水晶風鈴。
天凝弟子擡手搖了搖水晶風鈴。
空氣窒息少許後,裏頭終于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誰啊大晚上的?”
不待天凝弟子回答,應璋已揚聲道:“天命峰應璋求見游滁長老。”
屋內陡然傳來乒乒乓乓一陣作響,片刻後一個黑影從屋內快速步出,朝竹門外張望。
“尊者的徒弟?”那黑影的聲音很年輕,有幾分驚訝,“大半夜的來做什麽?”
但他的話音在觸到半身是血的應璋和他懷裏十分安靜的人影之後,戛然而止。
“我的娘……”他驚異嘆,繼而恍然回神向應璋招手:“進來,進屋裏來!”
應璋大步跨入竹門,順着游滁的指引進入一間小巧但布置典雅的耳房。
“床上,把人放床上去。”游滁指揮着人說,“輕……”
他原想說輕點別碰着人傷口了。
但應璋的動作比他想象的還要仔細,輕柔小心地把人側放在床榻上,極力避開那道猙獰傷口。
應璋站在一旁,雙手微微發顫,不自覺地攏着空空的掌心,啞聲說:“請長老救他。”
游滁自不用他說,坐到榻邊不知從哪兒掏出一衆稀奇古怪的法寶,掀開那片已經粘連在皮肉上的薄薄衣料,而後将其中一件法寶貼在姜照的傷口一側。
姜照幾不可察地一抖。
游滁反複嘗試了好幾件,伴随着青綠熒光,那道傷口才總算愈合了極小一部分。
少頃他大汗淋漓地擡頭與應璋對視,有些欣慰道:“還好你用靈力及時護住了這孩子的心脈,不然再晚些真是神仙難救……”
應璋站姿筆挺,如沉默的雕塑,聞言那張沒有表情的、緊繃的臉才稍稍松動。
他低聲問:“如何才能治愈他這道傷口?”
游滁沉吟少頃,突然眼睛一亮,轉頭又搗鼓了好半晌,随即從袖裏掏出一枚顏色幽紫的靈丹,欲要塞進姜照口中。
但姜照昏迷中也能察覺到陌生氣息的靠近,緊閉着牙關不願張開,反複試了好幾遍都不樂意。
游滁犯難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枚靈丹,嘀嘀咕咕地說:“哎呀這孩子,你不肯吃可怎麽辦?我壓箱底的都給你翻出來了,這可是我得意愛徒七十年前便獻上的生辰禮啊……“
應璋皺眉,将視線凝定在靈丹上,啓唇問:“此丹有用?”
“有用!當然有用!”游滁回望,振振有詞,“我珍藏的十枚天品靈丹中,此乃其中一枚塑生丹……”
他話還未說完,應璋便從他手中奪過那枚塑生丹,曲起一只腿側坐上榻,另一只手托起姜照的後腦,将他整個人擁進懷裏靠坐着。
随即小心謹慎地捏住人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輕聲哄:“是我,姜照,張開嘴。”
他如此重複了好幾回,良久,神志昏沉的姜照好似終于聽清了般,艱難地微微張開一道唇隙。
靈丹順着手心滑入姜照的喉嚨,在兩道緊緊注視的目光中,肉眼可見地咽下。
靈丹入腹,半盞茶後,那道散發寒氣的傷口終于不再流血,開始極緩慢地愈合起來。
應璋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将人摟得更緊些。
游滁在一旁看了全過程,後知後覺咂摸出些這二人關系不太對勁的味兒來。
但他再好奇也不敢在生死攸關的時候八卦。
他輕咳了一聲,回歸正題:“這個傷口是誰造成的?”
應璋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指尖略動。
他擡眸,半張臉隐沒在陰影裏。
“……我不清楚。”
游滁面色古怪地摸了摸下巴,說:“據我觀察,留下這傷口的人至少是尊者那般的境界,但如若這孩子是在仙府內受的傷——總不能是你師尊一氣之下打傷了人?”
“不是尊者。”應璋搖頭否認。
談及此處,過了會兒應璋面色微變,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說:“那人恐怕不止留下了這個傷口。”
“什麽?”游滁訝然,俯身提起姜照那截軟弱無力的手腕把脈。
過了小半刻,游滁恍然地盯着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難以置信道:“肝虛邪襲,神魂離散……”
應璋臉色沉沉地抿了抿嘴角,聞言攥緊了拳。
這是攝魂幸存者的特征,他作為魂修怎可能不知曉。
可他卻頭一回感到束手無策。
蓋因攝魂此術,無法侵襲魂修,但除了魂修外,一旦有人不幸中了此術,全都非死即殘,幾乎沒有破解之法。
有能力習得攝魂的魂修,更不可能特意去研究能破解攝魂并治愈後遺症的方法。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情勢緊迫,已經沒有時間留給應璋去研究專門的應對之法了。
“這是……”而這廂游滁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至極,良久他方喃喃地說:“我從醫五百多年裏只見過一兩次這種病症……居然又……”
氛圍一下子掉到冰點。
游滁擡頭,面色嚴肅地同應璋對視:“你家這位是惹了什麽人麽?”
應璋的心緩緩下沉。
他很想說沒有。
從姜照來到這個世界上起,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邊,這具身體更不可能有什麽仇家。
要說仇家,應璋原本的身份才算多。
但方才在藏經閣裏,姜照是脫離了他的視線的。
恐怕不是姜照惹了別人,而是有人盯上了他。
游滁端詳着應璋此時的神情,加之看他默不作聲的表現,心下頓時了然,嘆了口氣說:“這孩子中了攝魂之術,但好在那人似乎并未來得及完整施術,算是他走運,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應璋閉了閉眼,澀聲重複,“大難不死……”
游滁觑了眼面前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連忙穩住他:“你先別慌,放心,我是醫修,也見過兩回像他這樣的,我有辦法。”
不待應璋反應過來,他立刻站起身小跑着出了屋門,離開前還丢了句話:“等我一下!我三百年前的行醫日志在隔壁屋!”
腳步聲逐漸遠去,周圍的空氣又恢複了安靜。
在這樣沉寂的氛圍裏,應璋下意識地想要捕捉懷裏人那抹極淺極輕的呼吸。
斷斷續續、氣息奄奄。
以及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連識海裏的那只小毛絨球,都把自己卷成一團,軟軟的毛發耷拉着,沒了聲息。
絕對的、完全的,足以令人恐慌的死寂。
他垂下視線,将那點緊蹙的眉心和一張蒼白的臉納入眼底。
過了會兒,他一言不發,輕輕地埋首搭在姜照的頸窩蹭了蹭。
觸感冰涼。
幾息後,他就着這個姿勢,複又捉起姜照的手,開始源源不斷地朝他體內輸送靈力。
直到他把那只手都捂得溫熱起來,頸間的皮膚仍舊冰冰涼涼,沒有什麽溫度。
此刻再如何精純厚重的靈力注入那空空如也的丹田裏,都像注入了一個無底洞般徒勞無功。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我來了我來了——”
人命關天,游滁風風火火地飛奔進來,手裏緊握着兩本厚厚的書,邊翻看邊邁步靠近。
與此同時還不停自言自語:“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嗯?好像是這個……啊,不對,這個人最後死了,不算不算……”
突然,安靜得幾乎悄無聲息的姜照猛地縮了縮肩,劇烈咳嗽起來!
應璋卒然一驚,手掌下移到他的後背連忙給人順氣,同時不間斷地哺入溫純的靈力。
恰在此時,游滁不停在書頁上滑動的指尖一頓,大喜道:“找到了!輕微攝魂、命不該絕!”
他飛快地一目十行,而後猛地仰起頭,注視着壓根無暇顧及他的應璋,說:“以魂補魂,神交!”